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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出宫

康熙二十五年

阿哥所头所

傍晚时,大阿哥书房里昏暗一片。

何舟站在桌子边,一声不敢吭,自打那日太子讲学典礼后,他们家阿哥每天晚上都会这样发一阵子呆。

门外值守太监探头进来,冲何舟挤眉弄眼,何舟往窗外看了一眼,硬着头皮低声道,“主子,内务府遣裁缝来了,咱们随扈的衣服得做了。”

大阿哥缓过神来,答应一声,“把蜡烛点上,让他们进来吧。”

“嗻,”何舟利落地招小太监进来掌灯,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凑到大阿哥跟前,“主子,咱们后院的两位格格,带不带着。”

大阿哥低头整整腰带,“带她们干什么?”

何舟傻笑两声,没敢搭话,这后院一天没个得阿哥意的主子,他就一天得顶着泰山大的压力啊。

正三所

四阿哥书房里,堆着小山一样的布匹,得知四阿哥要随扈塞外,皇贵妃、德妃都着人送了一大堆布料来。其实四阿哥库房里的布匹都够穿三年了,更别提那些做出来穿都没穿的衣服了。

四阿哥拄着下巴坐在榻子上,看着苏培盛拿个小本,一匹、一匹地记着,边记还边嘟囔“倭缎一匹,金字缎两匹,云缎四匹,衣素缎三匹,蓝素缎两匹,帽缎一匹……”

“苏培盛……”四阿哥百无聊赖地叫了一声。

“哎,”苏伟转过头,“主子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事儿……这么多布料我用不了,你拿几匹去做衣服吧。”

苏伟嘿嘿一笑,“娘娘给您的,奴才哪敢穿啊,您放心,奴才们随扈的衣服内务府都给做出来了。”

四阿哥坐起身,嘟着嘴“让你拿就拿,哪那么多废话,内务府做的能和本阿哥赏的比吗?”

“是,”苏伟低头俯身,“奴才谢主子赏。”

四阿哥切了一声,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本书挡住脸,苏伟看了两眼,小声道“主子,书拿反了!”

入夜,

四阿哥在床上扑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睡了过去。

苏伟坐在脚榻上无声地笑了笑,皇上首次带四阿哥出门,怪不得四阿哥要兴奋,只不过他们家主子总是有点儿小小地傲娇。

第二天,内务府的裁缝到了正三所。

给四阿哥量完身子后,打头的嬷嬷递了个册子给苏培盛,“这是内务府依照谕旨给各位阿哥做的衣服单子,所用针线布匹皆由内务府供给。另外,四阿哥私下要做的衣服,也请尽快列个单子给老奴一份,我们好日夜赶工。”

苏伟点点头,打开册子看了看,“四开禊长袍十八件、短褂十八件、大襟马甲十件、夹袄四件、便袍八件、蟒袍八件、里衣二十件、貂皮斗篷一件,还有若干靴子、腰带、汗巾等。”

苏伟合上册子冲嬷嬷道,“宫里两位娘娘赐下不少布匹来,还劳嬷嬷帮四阿哥看看做些什么合适,如今我看蟒袍还少点儿,里衣也要多些。”

苏伟带着嬷嬷到偏厅看那一堆锦缎,嬷嬷挨个看了个遍,“老奴粗粗算一下,再做二十件里衣、八件蟒袍、十件长袍马褂,另外这墨狐皮成色极好,给四阿哥缝制一件斗篷,再用海龙皮滚边做两件裘袄,防着回来晚了,天气变冷。”

苏伟点点头,“如此应是差不多了,那就劳烦嬷嬷了,我一会儿让小太监把这些布匹给你抱过去。”

嬷嬷一俯身,“多谢公公了。”

苏伟笑笑,“嬷嬷不必客气,这些布匹奴才们都已登记造册。到时嬷嬷用了几尺几寸,用到哪件衣服上,还请嬷嬷也记清楚些,咱们好多退少补,明白入账。”

那嬷嬷一愣,低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转眼到了七月份,皇上定于七月末起行。

四阿哥抽空进宫给两位娘娘请安,苏伟没有跟着去,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进了七月,四阿哥随扈要用的东西就都得打包装箱了。这一装,苏伟才知道是个多么浩大的工程。

先去除衣服不说,四阿哥的寝具,除了床不能搬着,褥子、枕头、棉被整六套,外加两条加厚的羊毛毯塞了四口大箱子。在路上备用的食具、茶具,还有马车上放的炭炉,又是两口箱子。以防不时之需的药材、补品,给四阿哥解闷的书本、棋具,大到浴盆小到文房四宝,连夜壶都得带三四个,看着院子里越堆越多的箱子,苏伟心里真是越来越没底了。他们这是出去玩,还是搬家啊。等七月中旬,四阿哥的衣服做好送来,院子里已经快站不下人了。

四阿哥这边,七月的进宫请安总算见到了生产后的德妃,也给刚出生的小公主送上了长生锁。不过四阿哥回来后,偷偷地告诉苏伟,这一胎是女孩儿,额娘很失望,他们原本都指望着是胤祚回来呢。苏伟暗暗撇撇嘴,不是谁都能像他一样莫名其妙就又活一辈子好不好。

七月二十九圣驾起銮。

前一晚,苏伟一夜都没睡,他指挥着小太监们装了一晚上的箱子,足足装满了四辆马车,不过看到和他们情况不差分毫的其他几位阿哥,苏伟淡定了,听说三阿哥光书就装了四个箱子。

四阿哥乘坐的马车也被悉心装点好,虽然四阿哥大部分时间会骑马,但马车里必备的东西一定要齐全,吃食、药品、茶具、炭炉、靠枕、毯子等等。

寅时,马车被拉离了宫门,他们会先行一步,出东直门,等圣驾入东华门,受百官跪颂,随卤簿仪仗出东直门后再和他们会合。

苏伟不放心,让库魁押车跟着车夫和护卫们一起先走。回到阿哥所时,四阿哥已经起床梳洗完毕,一身石青色绣五爪金龙并五色云龙褂,配上一双深蓝色金纹长靴。让苏伟看着,着实愣了片刻,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四阿哥长高了不少,原本团团的吉服,如今上身竟有些长身玉立的感觉了。

四阿哥这次随扈,哈哈珠子中只有佟佳氏纳穆图、钮祜禄氏松甘随行,大太监则带了苏培盛、张保、王朝倾、库魁。

辰时,乾清门前

众阿哥、宗亲、内大臣恭送圣驾。

几位随扈阿哥在皇上銮驾起行后,纷纷上马,跟在太子后,由骁骑营围着走在队伍中间。

可惜的是苏伟这时不能跟在四阿哥身边,只能远远地站在太监队伍里跟着大队前行。四阿哥身后跟着的是纳穆图、松甘和贴身侍卫。

前面銮驾过了金水桥,一时礼乐声响、华盖四起、旌旗招展,卤簿仪仗队正式起行。

苏伟在后面队伍里仰头看,銮驾仪仗里华盖成行,五色华盖、紫芝盖、翠华盖,一顶比一顶漂亮,不过最显眼的还是明黄色的九龙直柄盖和九龙曲柄盖,在这两柄华盖下才是圣上銮驾,真正的九五至尊。

出了东直门,就是京城的大道。不过苏伟并没有看到热闹的市集、围观的百姓,可能因为銮驾走得这条路没有穿过平民活动区,两旁都是官衙府邸,只有百官跪送。

不过苏伟也算开了眼了,朱漆灰瓦,镇守大门的石狮,悬挂门柱两旁的红灯笼,由墙内探出的古树、亭亭如盖,百年前的北京城以另一种特色,沉淀在苏伟眼里。苏伟禁不住有点儿小小的激动,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他真的想出了皇宫,四处走走看看,真切地体会一下没有任何西化的华夏大地。

走了近一个时辰,队伍陆续出了东直门。苏伟终于在路两旁看到了跪送的百姓,倒没有衣衫褴褛得不成样子,但各个都虔诚至极,銮驾所经之处山呼万岁,有的手里还捧着圆盘,装着瓜果稻米,不过没有人去接。主子们都被层层护在中间,苏伟也不知道他家四爷有没有像电视里一样,一边骑马,一边向四周的百姓摆手微笑。

出了东直门又近一个时辰,路两旁已经渐渐看不到什么建筑了,原本等在路边的各辆马车开始进入队伍中。苏伟跟着一帮小太监一溜小跑地向前寻找自家的车架。找到正三所的马车时,苏伟已经跑得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个圣上出巡的队伍有多长,苏伟此时才领会到。

押车的库魁很是尽职,四辆马车加四阿哥乘坐的车辆都好好地进到了队伍里。

算算四阿哥已经骑了两个多小时的马了,估计也该吃点东西,喝点水了。苏伟从马车上拿下水壶,包了点儿糕点,留下王朝倾看车,自己又苦命地和张保一起往队伍前赶。而他此时还没意识到,一次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苦命旅行才刚刚开始。

张保到底是有功夫的,苏伟和人家一比就是个渣。小跑了一刻钟,苏伟气喘吁吁,再看张保跟没事儿人似的。苏伟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鸣不平,另一边暗暗嫌弃这个张保笨得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就不知道装一装,让他心里平衡一下吗。

好在老天长眼,苏伟他们没走到一半,前面一阵马蹄扬起的灰尘,原是几位阿哥往后来了。

苏伟站在路边,四阿哥骑着一匹深棕色的骏马迎面而来。这匹马还比较年轻,刚脱离了马驹的行列,是四阿哥开始学骑射时,皇上赏的。

看见苏伟,四阿哥勒紧了马缰,苏伟捧着水壶仰头道,“主子,喝点水吧。”

四阿哥摇摇头,“回马车再喝吧,大哥让我们回来换身衣服,休息休息,一会儿骑马出队伍跑一跑。”

“好,”苏伟上前拉着缰绳往前走,到了路边,被四阿哥拽了一下衣袖,“怎么了,主子?”苏伟仰头道。

四阿哥指指路下边的草丛,“我想去方便一下。”

第39章 帐外女子

康熙二十五年

苏伟看看路两旁草木丛生的原始样子,回头冲四阿哥小声道,“咱们马车上备了官房,阿哥去车上解手吧。”

“不,”四阿哥仰头看向前方,苏伟回头顺四阿哥目光看去,大阿哥正领人往草丛中进发呢。

苏伟无声地叹了口气,想来也是,与其让太监当着众护军的面跑到路边倒马桶,这些阿哥肯定宁可豪放一点儿去路旁解决。

四阿哥下了马往路旁走,苏伟赶紧招了几个侍卫跟着。不过四阿哥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执拗地走了挺远才躲到一棵树后。苏伟跟在四阿哥身后有点儿奇怪,刚才看他老人家走路怎么有点儿罗圈腿的倾向。

回来的路上,一只野兔从草丛中窜过,一个护兵当即搭弓射箭,正中兔子的耳朵。随后士兵把野兔献给了刚解完手的四阿哥,四阿哥看了看那耳朵上有个血窟窿的兔子,转身对苏伟道,“拿着吧。”

苏伟愣愣地接过那只直蹬腿的兔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到马车边,苏伟很没义气地把兔子扔给王朝卿,自己去打了盆水给四阿哥洗手擦脸,要说这骑马巡街听起来威风,实际上也遭罪的很,尤其这夏天干燥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两个时辰下去四阿哥洗下来的水都能糊墙了。

在出发前,苏伟特地找了大阿哥、三阿哥身边的太监取经,知道一路上尘土大,阿哥们换衣服的次数要比平时还多。所以车厢里要准备好充足的衣服,不能每次都到箱子那儿去拿,会耽误事儿。所以苏伟让人把衣服都打包好,里衣、外衣各放一个包袱在车厢里,等用完了,再到箱子那儿取。

上了车后,苏伟从座位底下套出包袱,拿出一套里衣,一件棕红色的蟒袍。回头递给四阿哥时,却见四阿哥正有些不甚雅观地查看自己的大腿根部。

“怎么了,主子?”苏伟小心地凑过去。

四阿哥抬头看他一眼,颇有些费解地道,“红了,有点儿疼……”

苏伟歪头一看,果然两腿里部,各有一片红,中间的地方已经破了皮。这事儿可大可小,古代没有抗生素,万一感染就是大病了。苏伟赶紧找出备用医药箱,给四阿哥上了白药,垫了一层干净棉布,再用布条绑好,“主子,您在车上歇歇,奴才去禀报大阿哥一声,一会儿您就别去跑马了。”

“不行!”四阿哥利落地套好裤子,“不准你去说!”

苏伟挠挠头,“奴才怕您伤上加伤,您在宫里跑马跑得少,如今又是夏天穿得薄,这一下骑了这么长时间磨破皮也是正常的。”

“我没事儿,一点小伤罢了,你不准说出去!”四阿哥穿好衣服,瞪着苏伟道。

“是,”苏伟无奈点头,看着四阿哥下了马车奔向自己的骏马。

官道上一片扬尘,几位阿哥在护军的跟随下,远远地跑向前方。

满人是马上打天下,自古不拘小节。自八旗入关后受汉人文化影响,才有了诸多规矩。不过,盛世康平,享乐之风渐起引起了上位者的注意,顺治爷晚期就总是提起满人应学汉学,但不能全忘了先祖之风。康熙爷登基后,更是开了木兰秋狩,且不喜武官坐轿,一种豪放派的满儒风气渐渐盛行。

如今跟随圣上巡幸塞北,这些阿哥在宫里憋着的血气都爆发出来了。皇上也乐于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派满人儿郎的大气模样,由得几个阿哥赛马,在銮驾队伍前撒欢儿地跑。

只苦了坐在车夫旁边的苏伟,一直悬着心担忧着四阿哥的大腿跟儿。

“苏公公!”苏伟一转头,正和一双血红的兔子眼对上,“干什么?吓我一跳!”苏伟朝拎着兔子凑到他跟前的王朝卿吼。

王朝卿颇为无辜地道,“这兔子要怎么办啊,主子爷是想当个玩物养起来,还是剥皮吃肉啊。”

苏伟翻了个白眼,“你笨啊,主子想让他死,现杀不就得了。先养着,去后边拿个笼子,再给它耳朵包扎一下。”

“是,”王朝卿答应着,苦着脸拎着兔子走了。

阿哥们跑了一个时辰才回转,苏伟赶紧遣库魁去打水,自己钻到车里泡上茶,烤点儿干粮。四阿哥上了马车,一张小脸不知是热的还是兴奋的像颗熟透了的番茄。

伺候着四阿哥洗完脸,有侍卫来报,“皇上有旨,今晚驻跸漕河庄。”

苏伟暗暗舒了口气,终于可以暂时歇歇了,这一路上坐车腰疼,走路腿疼。果然在古代,旅游是件痛苦的事儿。

四阿哥吃完干粮,在车厢里小眯了一会儿,苏伟坐在车厢外,晃荡着双腿看沿路的风景。队伍行进中,路两旁渐渐地耕地成片,有小的村庄陆续映入眼帘。

申时,大队进了漕河庄。康熙爷提倡节俭,出巡尽量不扰民,遂在没有行宫的地方驻跸多是扎帐篷,设营地。苏伟他们到了行军大营时,已有先遣部队扎起了帐篷,但苏伟还是没能如想象一般的直接休息。

他指挥着小太监们给四阿哥的帐篷收拾卫生,烧洗澡水,在那张现搭起来的床铺上铺两层干净稻草,再盖上羊毛毯子,搬出四阿哥的枕头、褥子、棉被……料理好四阿哥的事儿,苏伟又赶到奴才专用的帐篷里擦擦身子,换身衣服,一会儿他还要跟着阿哥去皇帐饮宴。

傍晚,户部郎中庸爱、霸昌道徐兆麟、密云县知县、守备胡守恩等朝见圣上。一般地方官员很少能见到皇上,像这种能在皇上出巡时朝见并和皇上一起饮宴的都得感谢八辈祖宗积下来的福德。不过像密云这类近京郊的地方却不同,皇上每年巡幸塞外,几乎都得路过密云境内。所以,这些官员对于接待銮驾大军还是颇为熟练的。

宴席完毕,各朝见官员纷纷给随扈的主子们送上礼品。不过倒没有敢光明正大地送上真金白银的,多是当地山珍特产,或一些寓意吉祥的古玩玉器。

四阿哥也收了不少,苏伟一一记账收进箱子里。不过当密云县县丞的礼品送来时,他没法记账了……

帐子前这女子含羞带臊地低着头,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苏伟眯着眼看向女子旁边的老太太,那老太太谄笑着道,“这丫头是县丞大人的侄女,从小养在深宅里,熟读《女训》、《女戒》,略通些女红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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