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偷看, 央儿也察觉到了。
“不认识, 以后尽力躲着点。”傅宝筝戴了帷帽,隔着帽纱低低嘱咐。
那个异族男子, 抛去锦衣华服和腰间价值不菲的玉佩,单看他能站在皇舅舅身旁言笑晏晏,便知身份不低。
异族的男子最不好惹,不小心出了事, 就能上升到牵扯两国的大事, 避开点,少惹为妙。
央儿乖乖点头。
姐妹俩在前头走,谁也没注意到身后飞来了一记眼刀。
太子妃傅宝嫣方才有事耽搁了,落在后头,远远的望见了傅宝筝垂落腰间的帽纱翻飞。
那帷帽上的白纱, 竟是千金难买的水光纱。薄如晨雾, 随着傅宝筝脚步的挪动, 又像极了湖面上跳跃的水花,轻盈,欢快。
大房真是银子多啊, 连寻常一顶帷帽都要以昂贵的水光纱来做,简直是浪费银子。
傅宝嫣手头缺银子,盯着那翻飞不已的帽纱, 越发憎恨傅宝筝三分。
于是, 傅宝嫣故意的加快了脚步,赶在傅宝筝和傅宝央两人到达分叉路口前, 追上了她们。
“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配合地唤道。
三三两两走在前头的妇人和姑娘,纷纷回转身来,果真见太子妃在几步之外,忙依着规矩盈盈拜下:“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傅宝嫣语笑嫣然,纤纤玉手虚虚扶起离她最近的那个老夫人:“不必多礼。”
嘴上这般说,眼神却觑着还未转身的傅宝筝。
这所有人里,傅宝嫣最想看见傅宝筝矮她一头行礼呢,百看不厌。可傅宝筝狡诈,每回都巧妙地避过,竟是册封太子妃快一年了,傅宝嫣还没得偿所愿。
后头动静那般大,傅宝筝自然听到了,可她不愿给傅宝嫣那个脸面。
于是乎……
“筝儿,筝儿,你怎么了?”
“你别吓唬我!”
“天呐,傅姑娘怎么了?”
众人惊见傅宝筝脚步停下,即将转过身来时,忽然身子一软,倒在了青青草地上,昏迷不醒。
傅宝嫣心底暗恨,面上却不得不装出关怀的样子,上前探望。
一众人叽叽喳喳时,身后传来一道男子雄浑的声音:“出了何事?”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萧嘉认出了倒地的姑娘是傅宝筝,忙不迭地上前,声音满是焦急:“筝表妹,你怎么了?”伸出双手就要将傅宝筝抱起,那种最暧昧让人浮想联翩的公主抱。
傅宝筝感应到了,心头一阵恶心。
守在身边的傅宝央一巴掌打开了太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像个男人似的稳稳当当给筝儿来了个公主抱:“筝儿兴许中暑了,快请太医,太医。”
说完,脚步急行,抱着傅宝筝一径向分到的院落跑去。
太子萧嘉僵在原地。
傅宝嫣视线落在太子被打红的手背上,心头怒起,不是因为央儿胆大包天公然打红了太子手背,而是……太子居然看见傅宝筝昏倒就焦急?还慌不迭地要去抱她?
什么时候太子如此关心傅宝筝了?
就在傅宝嫣视线还未挪开时,手背的主人,太子却忽的反应过来,一边急命身后的宫女快去请太医,一边大步追在傅宝央后头跑去了。
俨然化身成一个关怀表妹的太子表哥。
众目睽睽之下。
傅宝嫣脑中嗡嗡作响,双腿也僵立在地上,对太子的所作所为,她难以置信。
第115章
众人猛然见太子殿下急跑几步追上去, 一路护送昏迷的傅宝筝往分到的宽敞大院行去,满脸的焦灼和担忧,她们集体脑子一滞, 这光景瞧着怎么像是倒退回了两年前?
表哥表妹浓情蜜意那会?
哦不,瞧太子此刻的光景神情, 比两年前还腻歪呢。
“啧啧啧,莫非太子情变, 又重新恋上傅宝筝了?”
“太子也不嫌难堪, 在堂姐妹间来来回回蹿?”
“爱上?我瞧着未必, 恐怕是太子头脑发热娶了那个没啥助力的太子妃, 现在后悔了,开始惦记傅宝筝背后的家族势力了吧。”
“这也太恶心了!”
“可不是。”
太子虽未废, 但被关进国子监重新念书, 不许参政, 明眼人都瞧出来这是庆嘉帝开始着手太子体面的退场了。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 太子名分还在, 贵妇们也不敢太过分, 但三三两两悄悄儿来个嘲讽还是敢的。
嘲讽完太子, 又嘲讽当初恶劣手段插足的太子妃:“瞧, 没有后台, 当上太子妃也没用。换成傅宝筝是太子妃,太子还敢丢弃她, 去追别家姑娘?”
众人朝傅宝嫣看过去,她一身太子妃行头盛装立在石子小径上,秋风吹过, 她红裙摇曳,如碧绿草地上无人欣赏的一枝小野花, 被情郎抛下,形单影只,孤零零的,可怜万状。
“活该,让她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要是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妇人一面心底嘲讽,一面等着这曾经狐假虎威、不可一世的太子妃今日作何反应。
傅宝嫣是个聪明人,眼前这番光景,如何不猜透个八九分呢。眼神又毒辣,那些长舌妇肚子里未出口的话,全都写在她们脸上似的,被傅宝嫣清清楚楚瞧得再明白不过。
一个恍惚,傅宝嫣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傅国公府举办赏花宴,十二岁的傅宝嫣从草地上拾起太子殿下掉落的玉佩,她从第一次见到太子,就迷恋太子的笑容,像天上的太阳,璀璨又明亮,令她小小的胸腔都亮堂起来。
终于有了机会靠近太子,她如获珍宝,满心雀跃,可她刚捡起玉佩要去追太子,竟被太子奶妈一把拎到旁边的花树后夺走玉佩,她不甘要抢回来,却被太子奶妈嘲讽道:“你一个二房的姑娘,抢什么抢?太子殿下是你高攀得上的人吗?年纪不大,心眼倒不小,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完,太子奶妈又将玉佩丢回草地上,还命人拖走了傅宝嫣。然后,傅宝嫣躲在远远的大树后,看到随后到来的傅宝筝捡起了玉佩去追太子殿下,被太子笑着感激了好一会。
那日,傅宝嫣看明白了,太子奶妈是奉了皇后之命在创造机会撮合太子和傅宝筝。
可凭什么要侮辱她傅宝嫣?
她本就事事被傅宝筝压一头,心底的不满经年堆积,早已成山,被太子奶妈羞辱嘲讽后,心底的不满如火山爆发猛烈无比,发誓将来必定踩下傅宝筝高昂的头颅,抢走傅宝筝的太子情郎。
终于,她做到了。
终于,她狠狠踩下傅宝筝,坐上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宝座。
终于,她扬眉吐气,光耀门楣了。
可是苍天为何这般不长眼?
她傅宝嫣才备受艳羡不到一年,太子势力竟一落千丈,连累她这个太子妃走在地位崇高的王妃间都耍不起几分派头来,这还罢了,今日太子还众目睽睽下弃她而去,去追傅宝筝。
令她沦为笑柄,再度被嘲讽。
眼下的嘲讽比几年前太子奶妈嘴里吐出的更胜。
傅宝嫣如坠深渊,浑身发僵。
“太子妃……”身边大宫女怕拖延下去,局面越发不可控,悄悄地扯了扯傅宝嫣衣袖。
傅宝嫣回过神来。
若是搁在曾经还未出嫁时,她铁定能立马收敛神色,换上一副担忧堂妹的虚假模样。可是如今……她自诩自己是天下第三尊贵的太子妃,又高高在上耀武扬威了近一年,心气早已高了,哪里还肯再回到曾经动不动就委屈自己的时候?
何况,众目睽睽,这些妇人、姑娘们全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才不要让她们如意!
于是,心高气盛下,傅宝嫣一甩广袖,冷着面孔朝反方向大步离开,看都不看太子、傅宝筝一行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威风凛凛地径自前往行宫里的太子宫殿。
将她生气的姿态摆得高高的,摆给所有人看。
她知道,过后会有下人如实禀告给太子。
这么些年下来,太子有多怕她生气,傅宝嫣一路走来清楚得很。
自然,傅宝嫣会这般做,最重要的原因是,今日太子摆明了对傅宝筝有意思,她心底很清楚,男人都有劣根性——曾经放手的姑娘,一旦表现得看他不爽,各种冷眼,男人渐渐就会被吸引过去,逐渐逐渐曾经的白米粒就变成了香饽饽,想再次弄回身边来。
很明显,傅宝筝就是曾经那颗白米粒。
若她傅宝嫣此刻不摆明了对太子纳妾的态度,哪怕稍稍示弱一下,赶明儿傅宝筝就会以侧妃的身份嫁进东宫,到了那时,她再来吵闹,已是没用。
傅宝嫣的信念是,一切祸患都要掐死在摇篮里。
回到宫殿后,傅宝嫣便推开寝殿的窗户,挺直腰杆盛气凌人地坐在临窗凉榻上,晚膳也摔在地上不吃,盘子和碗碎裂一地,还不许宫女收拾,要故意晒给太子看。
她冷脸坐等,等太子回来后好好儿向她赔礼道歉认错,发誓不许再碰傅宝筝。
第116章
行宫飞霞院。
傅宝筝双眼闭合仰躺在沥青色床帐里, 浓密睫毛像两把无力扇动的扇子耷拉着,脸色苍白一片,小姑娘安安静静躺在那, 五官精致,美依然美, 却呈现一种病态美,如骤然失去血色的红牡丹,可怜巴巴的。
“如何?”萧莹莹坐在床沿,面带忧色看向站在地上的太医。
傅宝筝昏倒, 太医齐刷刷来了三个。
三个太医望闻问切一番, 彼此小声交流,最后一个上了年纪蓄着白胡子的老太医上前一步, 向萧莹莹道:“回郡主,傅姑娘脉象正常,按理说昏迷了半个时辰, 掐掐人中, 早该醒了。”
另两个太医齐齐点头。
萧莹莹听出了关键:“那为何如今还没醒?”
老太医羞赧道:“恐怕是……傅姑娘被不祥之人冲撞了, 也未可知。”
另外两个太医听了, 面皮发烫, 这番话更像是出自道士之口。
萧莹莹听了,假意扭头问央儿:“你们方才撞上谁了?”
央儿会意,大声道:“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太子妃一来,立马就晕厥了过去。”
萧莹莹双眉紧蹙:“太子妃?”
跟来凑热闹的贵妇们听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会子功夫,太子妃乃不祥之人, 冲撞了傅姑娘的事便长了翅膀似的四处传开了,说得有鼻子有眼。
原本吧,太子妃地位摆在那,真要说冲撞,也是旁人冲撞了她,哪有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冲撞了小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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