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打算再把儿子送回来的家书读一遍,这会儿顾不上了,乔氏有了更重要的事,她赶紧进小佛堂去念了几句,把天上托梦的事告诉自家祖宗,让他们别保佑生儿子了,这胎还是得生女儿,儿子往后排排,下胎再说。
她这阵仗,钱老爷看得摇头。
心说要是托梦的事是真的,不用求保佑也是生女。胳膊拧不过大腿,凡人斗不过神仙。
不过自家夫人自己清楚,她是想着隔那么远做爹娘的帮不上忙,多供两炷香求个心安,总比啥都不做要好。
钱老爷没去管她,而是倒回去把信看了一遍,看完很是感慨。
当初就感觉王爷架子不大,以他那身份竟比很多地方官还好说话,面对商户出身的亲家也不嫌弃,不摆架子也不摆官威。都不用求,他主动问起宗宝的学业,还给写了去国子监的推荐函。
那会儿还想着是不是头回见面,他比较客气。
宗宝却说他进京之后也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在王府住过好多天,吃的用的都是最好,伺候的奴才也很恭敬。他姐夫怕他在国子监里吃亏还通过皇子牵线搭桥给他介绍了几个高门出身同样在那边读书的人,宗宝说他上京之后得到姐姐姐夫许多关照,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钱老爷心说,这孩子要能好好读书,通过科举走出一条路,以后能帮上他姐姐,就是最好的报答。
他要是走不出去,还是回来接手家里买卖的话,除了给送钱啥用没有。
燕王府缺钱吗?
想来是不缺的。
但就算那头啥也不缺,他们不能啥也不送。这才八月份,钱老爷已经在琢磨给女儿的生辰礼物以及年礼的事,还有明年初就要降生的外孙女,也不能忘记。
乔氏从小佛堂出来,看老爷陷入沉思之中,问他在想什么?
钱老爷说了自己的打算,让乔氏闲着没事的时候也琢磨看看,年礼单子得提早列上,另外两样是女儿收,主要走心,那个简单一点。
第60章
收到家书以后没几日, 中秋团圆节到了,这时候, 中秋是仅次于过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因着儿女都不在, 钱家夫妻在十五这天去了大哥家, 跟那头过的。
他们虽说也设中秋宴, 排场跟京城里没法比。
这时候, 京里做什么呢?
皇后娘娘依照往年的习惯在宫里做了螃蟹宴,用的是苏州上贡产自阳澄湖及斤重的大闸蟹。中秋前后正是吃蟹好时节, 京里富贵人家都会蒸一些螃蟹来,宫里的螃蟹宴自不会这么单调, 除清蒸之外,御膳房取蟹肉蟹黄做了几十道菜,荤局、素局、挂炉局、点心局全都忙得热火朝天。
考虑到螃蟹性寒,孕妇不宜多食,偏偏列席的人里正好就有燕王世子妃……他们又添了些滋补的温养的。
钱玉嫃不是没在宫里用过膳,前那两回跟中秋这场螃蟹宴真没法比。
又要说中秋吃蟹的传统在蓉城也有, 钱玉嫃跟风吃过, 清蒸的她还不太喜欢,瞧着宫里的厨子把螃蟹做出了花,清蒸就不说了, 水煮的, 香辣的, 干锅的, 蟹黄豆腐,蟹黄包,蟹肉饺子,蟹肉粥……要不是肚里揣了个娃,她能把这些菜色全尝过,从里面挑出最好吃的,回去让燕王府的厨子做了叫宗宝来尝尝。
本来要是不用进宫,她应该同兄弟一起过节的。
谢士洲就在她边上,看人走起神来,问:“想什么呢?吃好了吗?”
“想我弟弟,今儿个团圆节,他孤零零一个人过。”
“你说宗宝?他可不是一个人。”
原来大闸蟹上京之后,皇上就给燕王府送了好几筐子,分量据说比往年还多。谢士洲是得到准许可以回府过节,他又不是没吃过螃蟹的土包子,能尝几口?更别说钱玉嫃,螃蟹这些压根到不了她跟前,她都不清楚府上堆了几筐。还是谢士洲,清早喝了碗蟹肉粥,就想起以前在谢家吃螃蟹时,听老头子说过,阳澄湖里最肥美的蟹子全都贡给皇上了,他们纵使有钱,吃的也是略次一些的。
进王府半年,谢士洲能不知道皇上跟他王爷爹之间感天动地的兄弟情?
天底下这些美食,但凡皇上能尝到的,就少不了分燕王一口。
他问府上还有多少螃蟹?跟前伺候的哪知道?还是请了管事来,管事说有不少,问世子有何安排?
谢士洲让他匀出一些送去钱宗宝那边,还有团圆饼以及桂花酒都别忘了,顺带捎个口信过去,说他们要进宫去陪太后娘娘过节,让兄弟邀几个同样是背井离乡上京城来求学的同窗,跟人吃酒吃蟹去。
中秋当日,国子监放了假的,钱宗宝也在琢磨姐姐会不会找人来喊他去王府过节。就听说燕王府的管事来了,他出去一看,来的不光是管事还有辆拉货的马车,王府的奴才从上头抬下来一大筐螃蟹,那个头比他以前吃过的要大得多,不光是螃蟹,还有以食盒装的团圆饼以及满满两坛桂花酒。
“是姐姐姐夫让你送来的?”
“钱少爷好,回您的话,这些是世子爷吩咐奴才送来的,世子爷说他要领世子妃进宫去陪太后娘娘过节,让您也别一个人待着,约几个同窗吃酒吃蟹吧。”
“姐姐她今天要进宫啊?”
管事耐心好,告诉他不光是中秋,包括除夕世子他们也不会在府上过,都要进宫去的。
想想倒说得通。
像以前祖父在世的时候,逢年过节他们也得围在老人跟前,老人没了之后,兄弟几个才开始在自家过节。搁在皇家,是一样的道理。
钱宗宝请管事代他同姐夫道了谢,谢他关心,本想请他进宫之后好生照顾姐姐,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太见外了,以姐夫对姐姐的重视,这些他自然会做好,需不着旁人提醒。钱宗宝便在门边目送王府管家离开,待他走远了才去查看王府送来那些东西。
他刚才只是略略扫了一眼,这会儿才看仔细,这螃蟹比他在蓉城吃过的大了一半,该是阳澄湖里最肥美的蟹子了。
“把蟹子抬后厨去,问李婶儿会不会收拾?她要是不会,雪松你去外边酒楼寻个擅长烹蟹的来。”
“这样一筐,全收拾出来吗?”
“留几只你们尝尝,其他都收拾了,少爷我要招待同窗。”
钱宗宝进国子监两个月了,哪怕一开始跟谁都不熟,经过这两个月,也有些个朋友,还有些因为走动不多称不上朋友的,但互相之间有些欣赏,碰上能相□□头致意。
这些从各地远上京城读书的因为没法子跟家人过节,便会组织诗会文会凑一起求个热闹。
今年也有,有的已经在酒楼订了席面,还有受京城本地同窗之邀去别人家中过节的。钱宗宝特地往国子监走了一趟,结果同窗之中只得四五人未有安排,他先去找了里面跟他最熟的,说自己也是孤零零一个,想来也太冷清,欲约三五同窗做个伴,一起赏月吃蟹子。
螃蟹分大小,价钱自然有高有低。
总的说来,能端出来待客的都不会便宜,同窗受了他的邀,又跟他一起去把另外几个约上,他们不好意思白吃,有人称了糕点,有人买了烤鸭……等到约好的时辰同窗登门,钱宗宝一看,各个手里都提着东西,往里走的时候还说这才算是一起过节。
同窗半下午来的,吃着热茶聊了会儿,青松就端热水来给他们洗手,接着蒸螃蟹摆上了桌。
能进国子监的学生最拮据也出自耕读世家,很多祖上都出过大官或者名儒,穷得叮当响的没有,毕竟能作为贡生进入国子监不光得学问极好,还要年轻,能达成这两点的家中条件往往都不错。再说地方上贡生也有名额限制,要是符合条件的多了,花钱打点也是必须的。
钱宗宝请来这几位同窗家里条件都不错,螃蟹他们吃过,却没吃过这样肥的。
“我前些天才吃了一回蟹,那个头连你这一半也没有,钱兄拿这样肥美的螃蟹出来真是招待我几个的?”
“我请诸位同窗前来过节,难道不该端出好酒好菜来招待?这螃蟹这是我姐夫使人送来,还有不少,我一个人哪吃得完?”
大家都知道,钱宗宝的姐姐命好,在燕王世子流落民间的时候嫁给他,现在跟着飞上枝头当了世子妃。
他口中的姐夫除了那位还能是谁?
“这是燕王府的螃蟹?”
在座的几人之中有个自姑苏来的,他看了看,说:“这是阳澄湖的蟹子,看品相,属上上等,贡皇上的。”
钱宗宝率先拿了一个:“别只是说,都吃啊。”
钱宗宝没反驳,就说明这确实是献给皇上的贡品,这已经不是贵不贵的问题,普通人有钱也吃不到,他们是走了大运正好没约,赶上这趟了。
刚开始,几个同窗都很拘束,还想着就尝一个不多吃。
可架不住钱宗宝劝啊,眼看着手里这个要吃完了,又是一盘端出来,他们边吃边聊互相之间都好像亲近了些。这些同窗进京早,见的事比钱宗宝多,吃高兴了就跟他传授起经验来。教他上哪儿淘书,怎么过冬,有人想到钱宗宝一到休息的时候就去看他姐姐,没几个时候出去转悠,便同他介绍起京里一些特色,告诉他哪些吃的放得住,可以请人捎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这顿螃蟹没白请,当天他们吃的时候就很热络,事后那几个同窗还觉得占了他便宜,后来在琐事上屡屡帮他,为钱宗宝提供了许多方便。
说回宫里,谢士洲将送螃蟹的事告诉她,钱玉嫃顿时笑开。
“是看到你吃螃蟹粥了,我怕府上那些侧妃她们不够分,没好意思提出来给宗宝送去。”
谢士洲整个一副邀功的嘴脸,得意道:“我好意思就行,我还给他送了桂花酒和团圆饼,国子监那边像兄弟这种远上京城求学的多,邀三五个同窗就能热热闹闹过个节,嫃嫃你别惦记他了。”
皇后最先注意到他俩头挨头亲亲热热的说话,她给太后使个眼色,太后看过去,笑了。
“说什么呢,你俩?”
谢士洲一下没注意,钱玉嫃碰他一下,让他往上方看。
在他跟前,太后耐心是最好的,又重复一遍。
谢士洲没呆到在这种时候扯钱家人,他道:“嫃嫃跟我说可惜,这么肥的螃蟹她吃不得,我哄她呢。”
太后看向钱玉嫃,笑道:“没什么可惜,等你好好的把这胎生下来,想吃多少都有,让皇帝吩咐一句,送上京来的螃蟹能让你吃到再也不想吃了。”
皇后包括太子、太子妃他们都笑起来。
钱玉嫃颊边晕开出两片淡淡的粉,明明给人笑得不好意思了,还厚着脸皮说:“太后娘娘亲口说的,孙媳妇记住了,来年等着享用肥蟹。”
太后促狭她:“听听,都听听,哀家还能赖你的账吗?”
皇后他们又笑起来,这回连谢士洲也跟着笑了,他笑得挺畅快的,出宫之后险让媳妇儿拧坏了腰。
“就知道编排我,还笑话我,你还是我亲相公呢!”
媳妇儿面前不需要志气,谢士洲在马车里表演了一出原地求饶:“我错了嘛,那也不是笑话,顶多算是逗了个趣儿,嫃嫃你别恼啊。”
……
中秋过后,京里下了场秋雨,这场雨后,天猛的凉了。
落雨那天谢士洲人在军营,左右这天气也练不成了,他同刘将军打过招呼回来了趟。他是担心夜里嫃嫃一个人睡,天冷了也不知道加衣裳,怕她病了。回来瞧着嫃嫃还好,她已换上在蓉城那边过冬才会穿的夹棉的厚实袄裙,人在暖阁待着。
听说谢士洲回来,钱玉嫃一愣,还当自己心里太惦记出现了幻觉。
晃个神的功夫人已经到屋檐底下,他在门边换了双干燥的鞋,走进屋去。钱玉嫃下了炕,迎上前:“还没到日子,怎回来了?”
“这鬼天气又没法操练,我同刘将军告了个假,回来看看你,顺带将被褥拿去。”
看他肩上有淋湿的痕迹,钱玉嫃催丫鬟去打盆热水来给他擦身,擦暖和之后给他换了身衣裳。
“去后厨看看,有姜汤端一碗来。”
听到姜汤这俩字,谢士洲就苦了脸,他试图让媳妇儿相信自己好得很,一点儿没有着凉。钱玉嫃不听他的,想想看嘛,外头还在下雨他就从京郊外赶回来了,这种天气总不会是坐马车,骑马回来能不冒风冒雨?
任他再不喜欢那味儿,还是被劝下一碗。
谢士洲是捏着鼻子灌下去的,完事儿还说这比药更难喝,钱玉嫃挑了颗蜜饯塞他嘴里,问:“甜了吗?”
“好哇,你拿我当小孩子哄。”
钱玉嫃让白梅来把蜜饯收了,回身促狭说:“让你喝个姜汤还不高兴,可不就是孩子气吗?你说说,我是为了谁呀?”
谢士洲已经忘了姜汤入口的味道,这会儿整个人都甜津津的,说:“嫃嫃你呢?没冷着吧?”
“万嬷嬷早做了准备,往我床上多放了条被子,睡着之后感觉有点冷我就拽过来搭上,下半夜暖烘烘的,一点儿也没冻着。”
没冻着是一回事,今儿个来关心她的不少,王爷及两位侧妃都派了人,如今燕王府里就钱玉嫃最脆弱也最金贵,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跟前人人都那么仔细,她想有点闪失也难,钱玉嫃好好的,人在庙里的王妃却因为这场秋雨生了病。她去庙里的时候带了个丫鬟在身边,看王妃又是头晕又是发热,丫鬟闹着要请太医。
可谁会往庙里请太医呢?
再说太医也不是随便递个话就会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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