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她穿着淡粉色的立领对襟短衫,底下是条石榴红色的马面裙,带了套珍珠首饰,人让丫鬟扶着,站稳后正抬头看着燕王府的匾额。

起先,等着那些都以为这是王爷领回来的女人,心里还有点堵。

等她们看清楚从前面那辆马车里下来的谢士洲之后,有点堵就变成了十分堵,王妃险没站稳,更别说她儿媳妇秦氏。

秦嫣手一抖,险将儿子扔了。

“这是……”

燕王指着谢士洲对候在门边的家眷说:“这是本王遗留在外的血脉,之前被姓谢的一家收养,取名叫谢士洲,如今认回来,随我姓,叫盛士洲。”

他又让钱玉嫃过来,说:“这是洲洲媳妇儿,钱氏。”

他先介绍了儿子媳妇,才倒回来把王府这些女眷点了一遍,谢士洲态度算好了,他好好的喊了声王妃。

燕王拍他一把:“你娘没了,老子打算把你记在王妃名下,你该喊母亲。”

谢士洲这人固执起来是真固执,反正在他心里他母亲尚在,要认爹可以,认娘不行。他不改口,作为他媳妇儿钱玉嫃自然也不会拆台,便跟着见了个礼,喊了声王妃。

要说燕王妃的心情,糟糕不足以形容。

从盛惟安娶了她娘家侄女,她等于跟过继来这个绑到一起,现在王爷领回个亲儿子,还跟他这么亲近……要说王妃心里的滋味不就跟食了屎似的?

哪怕这个儿子亲娘没了,她也不是滋味。

她还只是食了屎,她侄女就跟整个人掉进粪坑里没差,铺天盖地都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想要昏厥的味道。出来接个人,天塌了一半,她根本没办法对认回来这个笑脸相迎。燕王高高兴兴领回个亲儿子,那她男人算什么呢?

秦嫣脑子里嗡嗡作响,王爷都带着人进府去了,她还站在原处。

还是嬷嬷小心翼翼提醒她:“人都进去了,您赶紧跟上,撑过这会儿回头再商量对策。”

秦嫣才回过神,她手抖得抱不住人,只能将儿子交给嬷嬷,咬咬牙挤出笑脸来跟上去。

燕王告诉王妃,庞渤去南边任职见到洲洲,送了信回来,他才向皇兄讨了旨意去接的人。

“那王爷南下以前怎么不说?”

“一是当时尚不确定,二是唯恐节外生枝。你也不必怄气,这事除了庞家父子只皇兄知情,太后那边也没通知。”说到这儿,燕王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瞧着还挺早的,“王妃安排一下,收拾个院子出来,本王领他们进宫去给皇兄看看,也给母后看看。”

刚才都没有钱玉嫃插嘴的余地,她就听着看着。

等到跟着走出厅中,眼瞧着就要往外头去了,她才拽了谢士洲一把,做了个口型:就这么去呀?

谢士洲喊了声爹,问他要不要换身衣裳?

“清早不是换过,还换啥?”

“要进宫去见皇上跟太后娘娘,不得穿身好的?”

燕王扭头就走,说这样就挺好的。

因为坐马车的关系,都没拿最好的料子出来糟蹋,钱玉嫃是第一回进宫,还怕怠慢了宫里两巨头,等见着人,她就知道王爷爹口中的挺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看着这一身,皇上立马就想到人在外面吃了二十年的苦,都不用说啥,他就心疼起来。

“这就是阿弟流落民间的骨血?站起来给朕看看。”

谢士洲本来跪着,听了这话就站起来,还在皇帝的示意之下往前走了两步。一般人进宫面圣,都不会直直的同皇上对视,眼神会稍稍放低,以示谦卑。

谢士洲的作风还比较淳朴,真就顶着这张脸跟皇上来了个深情对视。

就这张脸,和记忆中兄弟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样,皇上一看,就想到当年他刚继位,不管是朝中或者地方上都有不服的声音,很多回都是兄弟出面替他镇压的。尤其是十三年围场叛乱,弟弟替他挨了致命一匕,那时候人也才二十多岁,就因为伤到要害绝了子嗣。

看着这脸,皇上想起太多太多:“好,真好!真是天不负好人!”

皇上都站起来了,说要带侄儿去见太后,也让太后高兴一下。

这明显不是高兴一下嘛。

太后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忽然见着谢士洲的,她本来拿着串佛珠捻着,一见着人,手里的珠子都松脱了。太后也顾不得捡,站起来就要往谢士洲跟前走,拽着他看了又看。

燕王拍了傻儿子一把,让他喊人。

谢士洲喊了声太后。

“什么太后?这是你皇祖母。”

谢士洲:“皇祖母。”

太后都抱上来了,抱着他哭成个泪人,好半天才缓过劲儿。谢士洲拿了手帕动作笨拙的替她擦眼泪呢,太后一边受着孙子的孝心,一边问小儿子怎么回事?

“年前知道的,当时也不确定,就没告知母后,儿亲自走了一趟,查清楚了,今儿个刚把人接回京城,立刻带他进宫来见您。”燕王把名字说给太后听了,又指了指儿媳妇说,“您看看,这是洲洲媳妇儿。”

太后心里高兴,那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加上燕王也说,他去认人的时候还搅出一场风波,当时累得洲哥儿受了许多闲气,一度处境艰难,全靠儿媳妇陪着。

太后伸出手,让孙媳妇走近些。

钱玉嫃就上前去,也喊了声皇祖母,任由太后娘娘牵着她看。

“这五官三停长得挺好,洲洲眼光不错。”太后搂着他俩,一脸慈爱说,“都是好孩子,以前吃了苦头,没关系啊,皇祖母补偿你们!”

太后已经在拟赏赐,忽的想起:“现在洲洲回来了,皇帝你看看,他跟你兄弟长得多像!那燕王府不管怎么说都得由他来继承,你过继出去那个,你想想该怎么安排。”

“年前得知阿弟有骨血流落民间儿子就琢磨定了,将他分出燕王府去,封个郡王,母后您看如何?”

“反正哀家只认洲洲做世子,其他你瞧着办吧。”

第44章

太后让谢士洲跟钱玉嫃一左一右陪着她, 问他们从前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叫宫里看来,作为燕王唯一的骨肉, 他生来就该锦衣玉食,结果却在民间生活二十载, 机缘巧合才被认回, 这称得上命运坎坷。

尤其他本有个文武双全的亲爹, 若生养在燕王府, 以他的资质再差也能学到几成。可现在你看看?这人在商户家养着,商户人家没远见, 没给他拧过性子,吃喝玩乐都随他去……到现在除了遭逢大变生出个要上进的决心以外, 他文不成武不就,着实很让人头疼。

对比本来应该有的人生,他如今这样,称得上惨。

谢士洲自己倒没有愤愤不满,他心里知道如果一早跟着亲爹,自己的人生兴许是另一种模样, 可要是那样, 就没有前头二十年的恣意潇洒,也不会认识嫃嫃。

虽然失去了一些,他同样得到很多, 就不觉得吃亏了。

谢士洲这么乐观, 太后瞧着心里越发堵得慌, 她跟孙儿头挨头, 说:“你真像你爹,哪怕最桀骜不驯的那段时间,他孝心还是很好。”

太后回想起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她是中宫皇后不假,处境称不上很好,那时候先皇最宠的是淑妃,还有如嫔兰嫔这些后进宫的年轻妃嫔,她能稳坐中宫靠的就是膝下两个儿子。

皇帝当时还是太子,人要忙些,过来的时候不是太多,燕王那会儿是六皇子,他经常来……太后心里最喜欢是这个儿子,最心疼的同样是他。

亲娘能不懂儿子吗?

当初燕王虽然同意过继,并且选了盛惟安去,可太后看得出,盛惟安没把燕王当做亲爹,燕王自然也没觉得那是他儿,半路父子相处起来很有些尴尬。

这局面让太后感到后悔,还跟皇帝念叨过,说当时不该由他乱来,还是该挑个不懂事的去。

不过现在好了,儿子竟然在民间留下过血脉,就算这孩子的亲娘不上台面,太后都不在乎,她只知道儿子今天特别高兴,他喜欢这个儿。这孩子长得也很像他,如何不招人疼?

谢士洲还没怎么发力,只是顺着太后的问话答了几句,太后就心疼得不行,生怕他再受丁点委屈,恨不得今儿个就让皇帝封他做世子。

皇帝刚才跟燕王商量了这事。

燕王觉得还是应该先把话跟盛惟安说个明白,反正站在他的立场,当初皇兄非要补偿他,他也认为自己不会有后,接受了补偿,这十年间虽说没养出父子真情,该给的也没少给。可燕王也不是圣人,没儿子的时候,王府交给谁对他来说都没差,如今有了儿子,他扪心自问无法再将养子同亲儿子一样对待,与其犹豫不定,不如早做安排。

燕王告诉他皇兄,儿子今年及冠,不如等到及冠当日再行册立。

皇帝答应下来。

就这么一会儿,太子听到动静,匆匆赶来。

不用说,他过来也是一惊。

到底是太子,人很快反应过来,拱手道:“恭喜叔叔。”

皇帝朗笑一声:“洲洲在民间生活二十载,刚才寻回,恐怕还不习惯,太子你是兄长,多帮助他。”

……

别看皇帝只吩咐了一句,已经足够太子看清风向,跟谢士洲认识之后,他去了坤宁宫,把寿康宫里这些动静说给皇后。

太子说:“小五的命真是不好。过继他本来是去继承燕王府的,谁想燕王还有个亲骨肉在?”

皇后听着,笑了一声,像是不屑。

“怎么母后不认同儿臣所说?”

“你说这些,对,也不对。比起你们,他命确实称不上好,可再差也是皇子出身。再说他走到今天,不能怪命,该怪自己。太子你得站在你父皇的角度看这回事,燕王为皇上牺牲多少?早年朝野动荡,为肃清叛逆他做过你父皇手里的刀,皇上不好出面的,悉数由燕王代之。十三年围场叛乱,为了救驾他重伤险些不治,哪怕命大咬牙撑过,也还是伤了根本绝了子嗣。太后包括皇上想要过继个儿子给他真是为了继承燕王府去?燕王府有什么重要?他们是想宽燕王的心,好让他有个想头。皇上过继亲儿子去王府,是为了让儿子代自个儿弥补兄弟,说到底,盛惟安就不该打着去享福的主意,到王府之后他该将燕王视作生父,尽足孝心。”

帝后是年少夫妻,皇后还不知道枕边人吗?

哪怕太子,在皇帝心里至多同燕王平起平坐,皇帝甚至会防备儿子,他却不会防备这唯一的亲兄弟。

得宠的皇子尚且如此,不得宠的拿什么同燕王相较?

宫里就是天底下最不公平的地方,皇帝喜欢你,他什么都能给你,他若不喜欢你,你是他儿子又怎么样?在他心里恐怕比个太监还不如。

宫里头活下来的皇子都是十几个了,皇子有什么稀罕的?

皇后看着旁边花瓶里插那两只桃花,又说:“盛惟安一早就没尽到本分,他恐怕是想着左右燕王不会再生了,王府只会是他的,没人能争……既没笼络到燕王,又不同宫里亲近,倒是跟他生母娘家以及燕王妃娘家打得火热,你说他不倒霉谁倒霉?”

皇后看似在说盛惟安,实际是借机敲打太子,让他不要得意忘形。

你以为你是皇上的嫡子,这天下就该由你继承。可太子这东西,跟王府世子一样,能立也能废,没什么天生是你的,只有你爹真正把它交给你了,那才是你的。

看太子若有所思,皇后觉得目的达到了,才道:“当年选上他,分明是天大机遇,他作为皇子在皇上心里没留下痕迹,进了燕王府好好做,没准能把分量提起来。燕王唯一的儿子和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相较,前者分量要重太多了,他偏偏认不清,觉得自己从皇帝儿子变成王爷养子,委屈了。现在好了,现在他是要委屈了,燕王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亲儿子都接回来,这个养子总得打发走,留下来不说碍不碍眼,还会引来二人相争。”

让皇后看来,这回事都怨不着燕王,盛惟安真有不满该冲皇上去。

但他恐怕不会想这么多,只会恨死了抢位置这人。

可他委屈,回来这个就不委屈?

人家原就是燕王唯一骨血,在民间受二十年的罪,认回来又发现亲爹还有个过继来的养子,养子视他为大敌……

这深宫之中不平之事太多,哪怕听说燕王带回亲骨肉,盛惟安要被分出王府,皇后心里几乎没起波澜。她只是提醒了太子,让太子做什么都得顺着圣意。如果说盛惟安识趣,跟他往来走动不是坏事,能让皇上看看身为太子的气量胸襟,若是他心有怨怼要生是非,还同他搅和就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想跟他一起倒霉。

燕王大大方方进的宫,就谢士洲那张脸,宫里多少人看着。不光是皇后,后宫上下或早或晚都听说了。

对于这事,有人当个乐子听听,也有些实实在在抱着看笑话的心。毕竟盛惟安是从宫里出去的,这宫里头能没几个厌恶他的人?

如果说看盛惟安等同于看笑话,谢士洲那头就很让人羡慕了。

“我认识一个在太后宫里伺候的姐姐,她说太后娘娘从来没根哪个孙子这么亲近,不光拉着人说了半晌的话,又让人陪她用膳,该出宫了还给发下了大笔的赏赐,吃穿用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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