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的震惊指数直往上飚——因为她记得很清楚,这番话是她去年和张兴志说的!在此之前也说过几回类似的,但因为一直没能如愿从张推官那里抠出更多的钱来,她慢慢也不得不死了心,去年那次是她最后一次抱怨,后来再没说过。
那时候叶明光才多大?四岁。
她看他就像看个小猫小狗,不以为他有智商这回事,没把他放在心上,说话也没想着太过避着他,哪知他不但听懂了,时隔起码半年了,居然能完整地复述出意思,几乎都没差几个字!
因为这一震惊,她失去了第一时间抵赖的时机——其实抵赖也没用,张推官又不傻,叶明光不是亲耳确实听到了,难道还能是自己想的这些话?
升米恩,斗米仇。
张推官脑中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弹出了这句话。
跟着他就想,他昨晚的想法要推翻了,原因非常简单——二房这样的地方都没把叶明光养歪,珠华又如何能养歪他?毕竟外甥女坏的只是脾气,不是人品。
马氏终于缓过来了,她心理素质不错,还能撑出笑容来:“你这孩子,肯定是听岔了,钱不过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花的心力,养孩子可不是件容易事——”
珠华盯着她看,她目前为止没花过一文钱,不知本地物价如何,但从马氏的反应她确定了:三百两应该是很丰厚的一笔钱。
因为马氏那么能白话的人,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扯要买这买那养孩子很花钱其实并不够花她也有往里贴钱啦之类,她直接带到“心力”上去了,这就证明,三百两养一个叶明光一定是绰绰到非常有余,以至于她完全没办法说不够。
也就是说,她先前的那个问号可以换成句号了:叶家,有钱。
珠华的内心激动而崩溃——这么重要的事,原主托梦时居然一个字都没提过!
当时时间太紧,珠华没来得及问到这一茬,在家财上,她只能后来自己根据已知条件推断了一下:首先,以原主年纪论,张推官的妹妹出嫁至少是在十年之前,那时张家家世更弱,张妹妹陪嫁应该有限,那么从张妹妹这里继承遗产,应该是继承不到啥的;其次,张妹妹嫁的叶安和是个挺不错的潜力股,但悲剧的是,去的太早,殁于县令任上,潜力压根没发挥出来,别说他从人设上看应该不是贪官,哪怕他是,刚起步的官场生涯也贪不到多少,而父母双亡后原主不得不带着弟弟寄居张家,可见法理上更亲近的祖父那边人丁凋零,可能根本无处可投奔——叶安和本人没多少家产,他出身的叶家如此,也不像多兴旺的样子,那么父系这里的财产,也就十分堪忧了。
综上总总,珠华默认了自己没钱的凄凉设定,一时便也没有着急去摸清自家财产啥的——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还没来得及,毕竟她从床上爬下来的天数还不超过一个巴掌。
哦,她现在不要想那么多了,把那些看似有理其实错误的脑补都抛开,她现在只有一个美妙的发现:叶家有钱。
她其实是个有钱人。\(≧▽≦)/
现在的问题就只在叶家到底多有钱,一万两不会是叶家的全部家产——假如是家产的话,她和叶明光肯定不是一人一半这种分法,古时各个朝代情形各有不同,但在重男轻女这一点上,一以贯之了上千年,极少有例外。
从叶明光的形容上听,更像是叶家给出来的抚养费,本来应该是她和明光一起的,因为他俩分开了,所以钱也跟着分开了,明光那份由张推官按年支付给二房。
把这个年费用五千除一下的话,结果就更一目了然了:差不多可以撑到叶明光二十岁,正好到他成年。
☆、第27章
珠华心里砰砰砰地放起烟花,她很快寻了个切入点,问张推官:“舅舅,那我的五千两花掉多少了呀?是不是还剩下四千一百两——哦,四千两左右,春天马上就过去了。”
叶家家产的问题她暂时不敢问,因为不知道“她”应该知道多少,掌握不住度,但这个问题就一点也不怕露馅了,原主那个小糊涂蛋,从她不停念叨张巧绸毁了她心爱的裙子却只字不提家产就可以看出,她也许知道自己的身家,但实际上对钱财并没多大概念,更不可能想起算抚养费的账,“她”不知道问一问很正常。
——唔,仔细回想一下,原主其实也透露了一点蛛丝马迹,主要体现在她说张芬眼皮子浅,把些摆件当成宝那句,不过就这么一点点线索,没有前因后果的情况下,珠华是真的注意不到那么多,要到此刻回想,才慢慢把这条逻辑线串了起来。
张推官被问得眉头抽动了下——因为这句在他听来就是明明白白地在对他开嘲讽,他无奈地道:“你把舅舅想成什么人了,养你一个小丫头几年还要问你收钱?你那五千两你大舅母替你好好收着呢,等到你出嫁了,给你一起带走。”
打珠华睁眼见到张推官至今,这是看他最顺眼的一回,立即笑道:“那谢谢舅舅啦。”
嫁不嫁的她是完全没考虑,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家有五千两的小金库了,心里砰砰又放两颗烟花。
她没有此刻就问张推官把钱要过来的打算——要过来干啥用呀?就她目前的现状,这钱摆在她手里还真不如摆在张推官那里安全,她安安心心地让人养着就好。
张推官倒微有诧异,他以为珠华接下来就该质问那怎么二房养叶明光就要那么多钱了,谁知她却没声了,看上去还笑得甜蜜蜜的,真心高兴的模样。
珠华是不知道他的心声,不然得翻个白眼给他:当她傻呀?二房这样的,不把钱给的足足的能乐意帮着养叶明光?
在大房不便收容幼儿,只能由二房养育的前提下,珠华一点也不觉得多给钱有什么问题,有些钱能省,有些钱不能省,这是幸亏钱给得足,不然叶明光在那边还不知是什么待遇呢。并且张推官选择把钱按年度给,而不是一次性全给出去,已经是帮叶明光考虑过的结果,珠华当然能明白到这一点。
且说张推官虽有疑问,但他的时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便抛去一边不想,小丫头的心思捉摸不定,他也算是习惯了。
他另向马氏道:“你说的不错,养孩子这般不易,往后便不辛苦你们了,从今天起,光哥儿就住在这里,我来养他。”
“……”
珠华惊讶仰头,她没想到张推官会主动替她把事扛了过去。他要说的是由珠华养,那马氏还能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可他说的是由他养,那意义就不一样了,马氏便是千万个不情愿,她能抢得过张推官?这就是一锤定音了。
马氏听到这一句,果然表现出来的就只剩一个傻眼:“啊?”
其实张推官心里非常恼火,他在叶明光的抚养费上经过了细心的计算,他知道弟弟是个什么德行,所以不敢把钱一次全给他,怕他就此对叶明光不再上心,也怕他一下得了横财出去惹祸;但又不敢少给,怕他不甘心,再去克扣叶明光的用度,这么再三思量,才定出了三百两的额度,他时不时也会去看叶明光一眼,见他养得肥肥壮壮,就放了心,以为自己把他安排得不错;偶尔他也听到叶明光和勇哥儿闹点矛盾,但两个小公鸡一样的男孩子,养在一起难免要斗一斗,他便没多留意,哪知勇哥儿只是一块斑纹,真正的问题在二房这对夫妻上,他竟是管中窥豹了!
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张兴志,张推官已经直接上手抽他了,对着弟妹却不好如何,也不便和她多话,只能压着怒气道:“就这样罢,我会让人去取光哥儿的东西。”
珠华不知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但显然正合她意,欢乐助攻:“舅舅,表姐前两天就让人帮着都拿回来啦。”
张推官微微意外,旋即道:“这便好,你好好带着弟弟,舅舅去衙门了。”
摸摸叶明光的头,把他推过来,珠华上前牵住,两个站一排,目送张推官匆匆离开。
马氏别管多不甘心,也不敢追上前堵住张推官要去衙门的路,闹得这么没脸,鸡飞蛋打一场空,她恨恨要走,被一直忽视着的魏妈妈白着脸喊:“二太太!”
马氏哪还可能理她,恍若未闻,很快出了月洞门,一路快走离开了。
很快,李全找了两个粗壮婆子来拖魏妈妈去受罚,小跨院里很快又恢复了清晨的宁静。
珠华带着弟弟悠闲地吃早饭,饭罢,钟氏那边来了人,请珠华过去。
料着应该是她动手的事传到钟氏耳朵里,估计要教育教育她了,珠华随口应了,她不怕教育,站起来同那丫头一道走进隔壁正房。
她却是多虑了,进了屋,钟氏提也没提刚才的事,只和她说了知府太太邀约的事,问她心意如何,可愿同去。
珠华很心动,她对烧香拜佛没兴趣,但对出门逛逛很有兴趣,她打穿来一大半时间都困在床上,对外面的风物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如今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不想放过了。
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好啊,我陪大舅母一道去。”还主动要加人,“能把光哥儿也带着吗?他天天在家也没事。”
钟氏略有迟疑——这趟出去不是单纯的游乐,是有任务的,光哥儿年纪太小,小孩子不可控,出门在外,很难预料到他可能会出什么状况,她身上又不好,精力欠缺,实在不确定能照管住他。
便婉拒了:“下回罢,下回单我们一家人带他出去玩。”怕珠华多想,二来本也是要告诉她的,便把把其中深意说了,然后道:“珠儿,你明白了吗?光哥儿跟着,实在有些不大方便。”
珠华先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灵活地转了转眼珠——难怪刚才张推官帮她帮得各种痛快,原是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怕惹毛了她,事情不谐啊。
罢啦,人家的价钱出的不错,她再拿架子反倒把自己弄得难看了,再者,即便张推官不对她示这个好,她往后毕竟要在张推官的羽翼下生活,瞎捣乱,坏了他的事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
便点点头:“好,不过大舅母,你可得让个人在家帮我看好光哥儿呀。”
钟氏笑道:“这是自然,你放心,你表姐不和我们同去,就让她替你看着。”又安慰她,“到时我们去了,你不必紧张,只依礼行事就是了,汪太太是个和气人,先前在徐老太太寿宴上见过你一回,很夸了你生得好,你记得吗?她不会挑你不是的。”
珠华含糊点头:“记得的。”只见过她一回,那没多大关系,好过关。
正说着,张萱回来了,她先前不在,此时才在院里听丫头们说了刚才发生的事,进来就闹珠华:“好啊,不得了了,我们家出了个女李逵了!说,你的棍子是哪来的?”
珠华怕痒,被她抱着咯吱了两下就哈哈笑着扭成了一团,身上没力气,想躲躲不开,恶向胆边生:“二表姐,你先回答我,你的<水浒>是哪里看来的?”
红楼里宝玉看个《西厢记》都是禁/书,要偷偷藏在床顶上,《水浒》里不提打打杀杀,单是潘金莲同西门庆那不可说的故事就足够它被远远剔除出闺秀们的阅读书目了,珠华这一问,可谓用心险恶。
张萱果然停手怔住,然后忽反应过来,加倍挠她痒痒:“果然能耐了,敢犯上了!我又要先问你,你从哪怎么知道什么水浒不水浒的?”
珠华笑得要喘不过气,努力挣着嗓子喊:“我看了!怎么了?!”
她又没对古板爹娘管着她,她就是不守规矩,就是乱看禁/书,怕什么!
她正满心理直气壮,不料张萱哈地一声笑了:“你看什么看,你认得几个字,写个自己的名字都缺笔少划的,你看得懂书?我看看,你这脸胖得快赶上光哥儿了——恐怕是戏文上听来的吧?”她说着,忽地又笑了,这回略懊恼,是笑自己的,“我给你绕进去了,我也说是戏文上看的得了,没得心虚什么,险叫你诈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