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不吭气也不抬头。
药没对到症上,所以不是恼她笑话“鱼蛋”的问题。
烛芳想了想,又继续扣他面前的桌板,“我从小学东西都特别慢,大约八九岁才会开口讲话,十三四岁才开始识字,而且我兄长又是族里很有禀赋的,一做比较我就更加不堪了。但是我后来发现,我那兄长也是个不开窍的,年轻时候差点把我嫂嫂都赶跑了。”
她手一顿,瞄一眼刘介,又道,“还有你们公子啊,虽然生得好看,但身子骨弱得不行,怕还不及常人一半。”
“多谢烛芳委婉。”刘介闲闲夹了一筷子菜。的确是委婉了的,没有一上来就说他“短命”。
能说的话都被搜刮干净,烛芳拿回手,摆在膝上安安分分坐好。可米酒还是没有抬脑袋的迹象。
“我的脚。”一旁的山茶突然在这时开声,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这三个字音还未落,米酒就慌张抬头,“不,不要,说了。”
山茶不理他,“我的左脚生来便跛,年幼时被生父母遗弃,辗转流落了许多户人家和地方,在做乞儿第十年被公子捡回来。”
烛芳惊讶地看她。她平日行动分明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大约是鞋子里做了什么机关。
“你年纪还小,尚且多说话便有正常的可能,可我怎么样也没有了。”山茶的神色很平静,只是认真地同米酒对视,“从前我无意间听到过公子与你说的话,而我跛脚的事情你寻常亦有察觉。如今把话放在台面上说清楚,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公子的提议,试着和我们多说话。”
米酒涨着脸偏过头,看起来难为情极了。
“有什么可羞的?你瞧这一桌子。”烛芳一一看过去,“病秧子,小跛子,还有我,天生反应慢。你一个小结巴也算是最可能治好的了,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米酒没说话,只抱起碗开始扒饭。一桌子菜经过刚才一顿折腾都凉了三四分。只是碗筷相撞间,他那头又有低低宛如蚊子般的声音传出来。
是一个“好”字。
第4章 沂安二
因为被山茶的一番话劝动,这几日寻着空闲,米酒也肯开口同小院里的几个人搭腔。
但刘介变得很忙,日日早出晚归地。
“逢春堂排戏呢。”山茶这么给她解释。
烛芳琢磨了片刻,决心出门瞧瞧。她实在有些心痒那刘介唱戏的模样。
沂安城地形驳杂,巷陌纵横,若非本地待久了的人绝然是要迷路的,而且即便是有人指路,稍有含糊不慎也容易迷失其中。
由是烛芳跺两脚把土地给跺了出来。
凡界山河无间、幅员辽阔,有灵性的地界总能修炼出几个山精妖魅,而这些山精妖魅成了仙的便能被封作本地地仙,是为土地。
抵达沂安镇的第一日,烛芳就与此地土地打过照面——当然,是她单方面把土地揪出来威胁的。
“我的姑奶奶诶!”土地小老头顶着一头鸡窝、红着个酒糟鼻悲从心起,脸皱成一朵雏菊,“小老儿昨儿几天就保证过,绝对不会将您的行踪泄露出去的!您就饶个命,让小老儿睡个好觉吧!”
烛芳不依,“都日上三竿了。”
“小老儿昨日同西山头那虎妖拼酒拼到后半夜。”语气悲悲戚戚。
看他脸色似乎是很亏虚。烛芳默然,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我找你真的有要事。”
“唉。”土地小老头叹口气,挠挠头,“那凡人宅邸周围都被您改成个金钟罩了,天庭的人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这里来的。”
“不是这个问题。”烛芳随手捡一根树枝塞给他,“我就是想问你逢春堂在什么地方,这里的妇人说话又快又多,我反应不过来,你将路线画给我看。”
“逢……春堂?”土地抱着树枝又惊又疑,“公主喜欢听戏?”
“说不上喜欢,我就是想看唱戏的人而已。”烛芳承认得很坦然,催促他,“你快画!”
仿似想起来她如今所住的宅邸的主人家便是个唱戏的身份,土地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对,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抵不住催促,几下在沙地上画出了粗陋的路线图。
逢春堂位于沂安城中心的地界,足可见得其地位。
烛芳一路默念着土地的嘱咐东拐西绕,总算找见了这地方——
门口两座石狮子,白墙灰瓦,屋檐下挂着块颇有些年头的牌匾,牌匾上是“逢春堂”三个烫金大字。朱漆大门两端还附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是非非非亦是”,下联“真真假假假即真”。
此时日升三丈,正是街头市集最为热闹的时辰。逢春堂里也不外如此,老远便可闻见欢呼鼓掌之声,不时还间杂着鼓点乐声,很是热烈喧闹。
烛芳迈上台阶,却在门前被一青衣小厮拦住。
“姑娘可是初来此处?”小厮抬袖往旁一指,温温和和笑着。
烛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在石狮子旁摆放着一个大木箱,木箱上头开了道小口。
“一人六文的戏钱,交了才能进园子。”
“来找人的也要交钱吗?”她扭回头问。
小厮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了一会才开口,“姑娘要找何人?”
“刘介。”
那小厮一愣,紧接着就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朝她打趣,“这个月第十四个了。”
烛芳不解,“什么,第十四个?”
“找刘介的姑娘啊。”小厮摇摇头,“你说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不好,非要绕着一个男人打转。”
烛芳不由自主蹙起眉头,“刘介身边有很多姑娘?”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像是自己家里好好藏着的宝贝被旁人发现了一般。
不过仔细一想也无可厚非。他模样生得那般俊俏,性子也好,还会烧菜,有小姑娘爱慕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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