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1 / 1)

那份铁券丹书是先皇赐给梁家的,是梁家三代人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先皇有令,文官见了不得越身而过,武官见了需得下马随侍。

文武百官悉数站在宣德门外,看向梁老夫人的目光惊疑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呐~说一下哈!

“阿姑”在古代指的是丈夫的母亲,也就是婆婆。(两宋时也叫“阿婆”,但是这个叫法和称呼寻常老妇人容易混淆。)

作者菌原本用的是“婆母”,后来想想,读者宝宝们都比作者菌有文化,一定能看懂,所以还是改成了“阿姑”。

公公的话,一般叫“阿翁”或“阿舅”。

第97章 97、10.16(一更)

梁老夫人手捧的铁券丹书, 代表的是先皇的恩典, 代表的是梁家数代人的累累战功。她跪于宣德门外, 武将下马,文臣止步。

相国寺清越的霜钟响彻汴京, 早朝时辰已到。

官家穿着缀了狐毛领的新龙袍, 由内侍随着上到金銮殿, 不成想本该站得满满当当的大殿竟是空无一人。

抬头瞅了眼大庆殿外, 梁桢还在那里跪着, 腰板依旧挺得笔直,神情还是那般桀骜, 衣襟上染着刺眼的晶莹,像是露水,又像是清霜。

官家瞧见他就没由来地生气。

不等他发火, 宣德门外的守卫便挂着冷汗来报,说是梁老夫人手持先皇恩典跪在百官上朝的必经之路, 众臣皆被拦在那处。

这下,官家刚刚升起的火气生生窝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梁家, 又是梁家!

堂堂一国之君,竟拿区区一个武将世家毫无办法!

官家心内窝火, 行动上却不能有丝毫怠慢。他匆匆走至宣德门外,作势要亲自去搀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膝行着后退一步,身子低低地伏于地上,口口哀戚不已, “老身忝为梁家主母,不能约束后辈,当不得陛下圣恩。”

官家极尽亲和,“老夫人言重了,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想法,至于桢小子……说白了只是家事,咱们从长计议。”

梁老夫人抬起头,正色道:“唠扰到陛下跟前,就是国事。妾身恳请陛下抛却慈爱之心,狠狠地责罚于他,也算是替老身、替梁家管教管教这个不肖子!”

官家吃了一惊,他以为梁老夫人是来替梁桢求情的,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求他责罚梁桢。

而且,让他欣慰的是,梁老夫人没有把事情点透,显然也不想让旁人知道梁桢为何抗旨。

官家心内稍稍安稳了些,打算蒙混过去,“桢小子不过是一时犯犟,老夫人将他领回家去,好好地骂上一顿也就算了。”

梁老夫人摇摇头,神色更加坚定:“我梁家历代忠心,唯皇命是听,从未有过此等抗旨忤逆之辈。世人皆知,先翁领先皇旨意,固守延州数月,以至城中粮草用尽,依旧不违君令;先夫与三位小叔更是谨遵皇命,十余年驻守西北,退敌数百次,最终命丧沙场;二郎、三郎、四郎、五郎皆是青壮之年便为国杀敌,即便马革裹尸亦不改初心——唯有梁桢小儿,母亲早丧,亲父无暇管教,养成了他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梁老夫人将手中的铁券往上举了举,神色更加坚定,“陛下,请看在梁家诸位先烈的份上,对这个孽子严加管教!”

长长的一段话,官家的表情变了又变。他算看出来了,梁老夫人哪里不是来求情的,分明是更为高明的求情!

——搬出梁家先辈的功绩、手捧先皇赐下的恩典,却口口声声说着“重罚”,叫他怎么罚?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无论官家心内如何气闷,面上还要尽力做出和善的模样,“老夫人言重了,桢小子年轻气盛,不过是不满朕将他调入水军营,不去就不去罢,朕收回成命便罢。”

梁老夫人俯身叩首,道:“陛下金口玉言,岂有轻易收回的道理?”

官家笑呵呵道:“自然不会‘轻易’收回,朕便罚他当上三个月的排头小兵,好生磨磨他的性子。”

梁老夫人坚定摇头,“若人人都像这逆子一般抗旨不遵,陛下的颜面何在?”

官家朗笑道:“朕的脸面是小,忠烈血脉是大。若因为朕的调派伤了忠臣的心,朕于心难安呀!”

说到这里,众臣终于找到存在感,齐声山呼万岁,纷纷赞颂陛下圣明,并趁机表忠心。史官还掏出随身的手札,神情激动地写了些什么。

官家的笑容终于真诚了几分。

定远侯上前两步,问:“为梁桢‘调职’的旨意可过了三省与台谏?”

御史大夫端着手,摇头道:“老夫未曾听闻。”

诸位谏官也纷纷摇头。

宋府尹与定远侯对视一眼,扬声道:“既无三省签印,又无台谏过审,这调任的旨意便做不得数。”

定远侯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梁小将军尚算不得抗旨不遵。老夫人,您就不要计较了。”

御史大夫附和道:“是呀,陛下向来仁爱,必不忍责罚于他,你这般苦苦相逼,倒叫陛下为难。”

梁老夫人面露愧色,“是老身思虑不周,恳请陛下——”

官家笑眯眯地打断她的话:“老夫人,快起来罢,朕不怪你。”

梁老夫人垂下眼,遮住眸中的释然,“谢陛下恩典。”

官家得了台阶,也算出了半口气。他给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贾内侍扬声道:“赶紧着,瞧瞧梁小将军在哪儿跪着,快搀起来,这大冷天的别跪坏了。”

小黄门连忙应下,小跑着去了。

官家叹道:“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叫人知会一声,竟直愣愣跪了一晚上,朕也是方才刚刚知道。”

众人皆昧着良心应和。

梁老夫人再次叩首,郑重谢恩,也算全了官家的面子。中途不慎踉跄了一下,幸被官家扶住。梁老夫人再三谢恩。

君间一派和乐。那真心实意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是装的。

史官又低头记了一笔。

至此,梁桢算是保下来了,他和嘉仪公主的婚事也算彻底黄了——官家都说了,那则旨意不过是想给他换个差事,根本没有赐婚这回事。

***

事情告一段落,梁老夫人在宣德门外等着梁桢出宫,官家率领百官回殿议事。

恰在这时,阙门之前响起沉闷的鼓声,有人抡圆了鼓槌,状告皇亲草菅人命。

官家勉力维持的笑容僵在嘴角。文武百官皆神色不定,尤其是二皇子一派。如今二皇子接连出事,他们敏感的神经眼瞅着就要断了。

官家难得黑了脸,“怎么回事?”

传信的小吏战战兢兢,支支吾吾半晌不敢说。

登闻鼓院的院判姓苏,是个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他用那副惯于吟诵豪放之词的声腔说:“登闻鼓本就为百姓陈冤所设,但说无妨,陛下乃仁明君主,断不会怪罪于你。”

听着院判大人四平八稳的声音,小吏心下稍安,这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

事情比二皇子党预料得要乐观些,但也没乐观到哪儿去——敲鼓之人告的不是二皇子本人,而是他的胞妹,嘉仪公主。

首告者不是别人,正是嘉仪公主先前的未婚夫婿,翰林院徐编修的兄长,徐大郎。

官家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苏院判当机立断,将徐大郎宣至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问话。

据徐大郎所说,徐编修从小生在江边,水性极佳,而且他根本不会喝酒,更不会醉酒跌入河中淹死。这所以会招来这场祸事,只因婚期将近,嘉仪公主不愿下嫁,不惜害他性命。

徐大郎不仅有书面条陈,还有人证。当然,是梁桢帮他找的。

即使面对当朝君主和文武百官,徐大郎丝毫不露怯色,有的只是为兄弟讨回公道的决心。这样的姿态难免让人信了几分。

官家气得心肝肺一起疼,他怎么都不愿相信自己捧在手心的爱女会是这等草菅人命之徒!

他一方面气徐大郎口出狂言,诬蔑皇家贵女;一方面又隐隐觉得,嘉仪公主会不会真做出这种事?

人心都是偏的,即便一国之君都不能免俗。一时间,官家甚至有些不愿意探查真相。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刚好有宫人来报,说是贤妃得了急症,吐血不止,恳求见上官家最后一面。

这无疑为官家提供了现成的借口,于是官家宣布退朝,匆匆去了贤妃的宫殿。

官家到的时候贤妃正倚在矮榻上,蛾眉淡扫,一身素衣,姣好的面庞染着薄薄的愁绪,看到他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看到她这副样子,官家不由地愣了愣。

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她的模样,正值花季的丹家大姑娘也是这般素衣素裙,于茫茫人海中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那一瞬间,年轻的帝王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丹大姑娘的笑脸就如一朵盈盈娇花,开在了他心上。

自从上次夺了贤妃的凤印,官家已经有一阵子不见她了。如今看到这番情形,他的心不禁软了三分。

贤妃瞧见官家恍惚的神色,心情有些复杂。她压下心头的苦涩,柔声道:“扰了陛下早朝,臣妾有罪。只是,臣妾担心若不见上陛下一面,恐怕、恐怕……”

话没说完便落下泪来。

二皇子侍立在榻面,亦是抽泣不止。

官家坐到榻边,安慰般拍拍贤妃的手,拿眼看向医官。

医官恭恭敬敬地陈明贤妃的“病情”,总结来说就是“忧思过重,急火攻心”。

官家问:“何事让爱妃急成这样?”

贤妃咳嗽了两声,对登闻鼓之事绝口不提,只说起了嘉仪公主的婚事:“事情闹得这么大,不知已经有多少人知道了。一想起那可怜的孩子被人笑话,妾身这心啊,就跟刀割似的。”

想起梁家的强势,官家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他还是耐着心思安慰道:“爱妃多虑了,朕方才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话说透了,梁桢之事与嘉仪无关,没人敢议论。”

贤妃低声咽哽:“多亏陛下英明周到,不然咱们那可怜的女儿真就没脸做人了。”

二皇子不求情,只在旁边哭,只哭母妃不容易,哭妹妹痴心错付。

官家抿着嘴,不接话。

贤妃话音一转,道:“只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早晚会传出去。桢儿是她亲表哥,尚且不愿娶她,旁人若知道了不会说桢儿野性难驯,恐怕会以为嘉仪德行有失……”

这话正好戳中了官家的心事,徐大郎方才的声声状告犹在耳边,官家甚至“看”到了朝臣们在幸灾乐祸。

恰在这时,嘉仪公主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公主不堪受辱,更不想连累父母遭人指点,想要跳湖以证清白,唯愿留一个好名声以报父母生恩。

官家皱眉:“胡闹!来人,去看着她,没朕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宫人们领命而去。

贤妃哭得更哀痛:“这孩子随臣妾啊,本是一片痴心,只盼着能修成正果。谁知她却没有臣妾这般的好运气,没遇见陛下这般的良人……”

说这话时,贤妃拿一双雾蒙蒙的泪眼瞅着官家,湿漉漉的明眸中含着千丝百缕的情意。

这又勾起官家对往事的回忆。

官家再次心软,“爱妃放心,嘉仪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必会给她找个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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