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1 / 1)

所以,燕王妃也很清楚自家的地位:先帝乃是以嫡皇子的身份承继皇位的,比起少小时与他一同养在王太后膝下、年少时便受封去了边境封地的幼弟肃王,燕王这个兄长自然更招眼些,要不然也不至于要留到边上看着。也就是燕王一贯糊涂,先帝方才容了下来。偏偏,先帝身子骨弱,后宫三千人,最后却只得了一个儿子,还是宫女所出,虽养在皇后郑氏的膝下,出身到底还是差了些,身子骨据说也似先帝一般的弱。便是肃王,一直在边境镇守,甚少入京,,至今不婚不嗣,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这般一对比,燕王这个炼丹求长生的兄长,燕王府这一对健康活泼的儿女在先帝跟前就很有些招眼了。燕王妃想得深了,平日里也多深居简出,只安心教养一对儿女,生怕招人眼。便是先帝当初玩笑着说要赐燕王郡主一个公主之位,她也不敢要——谁知道这是不是皇帝的试探?谁知道拿了这位置又要那什么换?因此,燕王妃只一力辞了,仍旧是带着一双儿女窝在府里,过她低调小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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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傅长熹这样急忙忙的从宫里出来,连宫宴都抛开不管,唐贺这个做近臣的少不得要劝一句:“殿下,这时候出来,太后和宗室哪里面上怕是要过不去。”

傅长熹倒是看得很开:“这个关头,宗室那些人还是不会与我翻脸的,甚至还会想着法与我套近乎——这些年,宗室人丁单薄,先帝又因多病时常依靠内阁,宗室也被打压得不行,都似拔了牙的老虎一般。如今,他们还盼着我替他们去扛内阁的压力,为他们挣点儿东西,自然不会主动出来找事的。至于郑氏……”

傅长熹显然是真的厌恶极了郑太后,眼下身边也没外人,竟是直接以“郑氏”称之。

唐贺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了。

果然,说起郑太后,傅长熹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的说着话,语声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森寒之意:“郑家都胆敢派人刺杀我,她这个太后必也是知道的。既如此,我为什么要给她留脸?”

虽知傅长熹说得有理,可唐贺到底是见惯了场面上的虚与委蛇,不由又劝了几句:“虽如此,殿下将归京之期推至今日,还借郊迎之事大做文章,此时又缺席宫中特设的宫宴,必是有损声明。少不得要招小人说嘴。”

傅长熹闻言却是一笑,反问了一句:“庆之,你怕不是好些年没回京,傻了吧?”

唐贺,字庆之。

唐贺:“……”

阳光从天边斜照下来,落在傅长熹那张英俊而淡漠的脸上。因为他这短促的一笑,他面上的线条渐渐柔和,原本一如大理石石像般坚硬冷酷的人似也多了一丝的人气和活气。

然而,傅长熹微启薄唇,说出口的话仍旧是冷冷淡淡的:“我能得这摄政王之位,一是先帝临终遗言;二是我这些年来在北疆所立功劳;三则是因着我姓傅,乃当今的皇叔。所以,你我虽是入了京也不必把这些人事看得太重,就和以前一样,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说到底,以傅长熹如今地位,又有北疆为后盾,底气自然是有的。

再者,傅长熹如今还只有少年记忆,虽不似少年青涩,总归还是有些意气,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暗道:实在不行,到时候再回北疆便罢了!

第31章 玉箫

傅长熹虽只寥寥数语,于唐贺却是醍醐灌顶,令他猛的醒过神来。

说来,唐贺也是个聪明人,若是往日里,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只是,他这些日子为着自家王爷的安危急了一路,绞尽脑汁的遮掩周转;好容易等着王爷回来了,偏又碰上王爷失忆之事。他做下属的,面上自不好把忧虑显在脸上,只心里难免焦躁了些,反失了往日的平常心。如今被王爷这般一点,他也回过神来,暗自苦笑:可真是急糊涂了,竟是忘了自家的根本,真真是舍本逐末。

真是傻了!

唐贺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板正腰身,抬手与傅长熹一礼,郑重道:“是臣糊涂了,多谢殿下提点。”

见唐贺已是明白过来,傅长熹神色稍霁,微一颔首。

唐贺既是想明白了道理,自然不再啰嗦,反倒是关心起傅长熹眼下的问题来:“殿下,那位甄姑娘看着倒是不知您的身份。可您如今已回了京,身为摄政王,自当住持朝政,少不得要与朝内朝外之人往来。您这身份,终归是瞒不住的……”就是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作何打算了。

唐贺此时这样说,自然也是隐晦的提醒。

傅长熹倒是不曾想到此处,闻言果是稍稍变色。他自是明白唐贺的意思:他这个身份自然是少不得要见人,只怕真就是瞒不了多久……旁的不说,单是西山别院那处别院,若甄停云或是甄家有心要查,肯定也能查出别院背后的主人的。而若是要道明身份,此时倒是个合适的机会——今日乃是摄政王入京之日,偏巧甄停云撞了上来,若是趁机道明身份,也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可是……

蹙着眉头想了片刻,傅长熹还是摇头否决了这事,淡声道:“先不提这个。”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两句:“你替我拿便服来,我现下这样倒不好见人。对了,再备一辆车,不必太招眼。”

唐贺闻言,自是躬身一礼,小心应下,只在心里腹诽了几句:什么叫“这样倒不好见人”,殿下您这不是去见那女学生的吗?怎么搞得像是会见小情人,还偷偷摸摸的?

不过,唐贺才被教训过,又是个心眼明的,一听就知道自家王爷这是想把身上那件藩王仪制的大礼服给换了下来,并不想因此表露身份。左右他也是提醒过了的,既殿下不以为意,唐贺自然也不会上赶着给自己的主子添堵,不一时便替拿了便服上来,双手捧着送进马车,呈与傅长熹。

也不必旁人服侍,傅长熹自己一个人在马车上就把那套藩王仪制的大礼服给换了下来,只有腰间那枚与送给甄停云的紫玉佩相似的玉佩留了下来。头上的金冠自也是被拆了下来,一头乌发跟着披垂而下,乌漆漆,黑亮亮,浓黑似鸦羽。

他有些不耐的蹙眉,懒得打理自己的长发,索性便用发带松松的束了起来,看着倒是普通,似乎是能见人了。

待把自己收拾好了,傅长熹又叫了唐贺上马车,问他:“马车备好了?”

唐贺点头,这才恭送傅长熹上了另一架更加轻便的马车前去西山别院,自己则是代替傅长熹坐着另一辆更加招眼的马车往王府去——这样,回王府的那辆马车至少能够引开大部分的目光,哪怕真有老狐狸摸透了傅长熹的行踪,眼见着傅长熹如此掩饰,自也不会到处乱说。

只是,饶是如此,唐贺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还是忍不住顺着早前的腹诽多想了想:别说,就自家王爷眼下这身份,这时候撇下满宫的人,冒着得罪郑太后和宗室的风险,偷摸摸去西山别院见个小姑娘……知情的自然是知道他这是见学生,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会小情人呢……等等!

这怎么听上去这么像坊间那些个三流的话本。

当然,人家话本多是穷酸书生写的,多半也是写千金闺秀丢下家里人,偷偷摸摸的与情郎在别院会面……

想到这里,唐贺眉心一跳,就像是被烫着了,眉头跟着狠蹙了一下。

不由的,他在心里把“情人”这个词又咂摸了一回,倒是有了些旁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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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长熹的马车驶至西山别院的院门口时,天已傍晚。

暮色四合,斜阳映照在别院一角,薄红的霞光在半空中流转着,一团团的火烧云,如火焰在半空飞腾,火光耀目,瑰丽无比。

守在别院里的侍卫倒是早早得了信,提前来与甄停云禀了一回。

甄停云心急,听说傅长熹要回来,这便敛裙自屋里跑了出来,站在别院门口迎他。虽如此真等着了人,见着了傅长熹这个先生,甄停云不知怎的反倒有些不高兴起来——就像是孩子跌了一跤,没有大人在的时候还能强忍着眼泪,见了大人反倒倍加委屈,忍不住就想哭。

甄停云倒是没有想哭,她是忍不住的想要生气。

傅长熹才从马车上下来,便见着了她鼓着腮帮,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失笑,问道:“又怎么了?”

甄停云看着他,微微侧过头,哼了一声。

傍晚时的霞光如火,炽烈明亮,她就站在瑰丽的光中,脸容明亮,乌黑的眉睫似也镀上了一层薄光。仰头望来时,侧脸线条柔美,另有几缕乌黑碎发自颊边滑落,雪颊颜色微晕,哪怕她正鼓着雪腮生气,那也是颜色如醉,仿佛是笔墨难描的绝色。

傅长熹瞧着她这模样,忽然觉得自家女学生这模样瞧着倒像是那生气了就爱用爪子吓人,用尾巴甩人的小狐狸。

虽无理取闹却又可爱的紧。

奶凶奶凶的。

这么想着,傅长熹又觉着手痒了。北疆那里虽苦寒了些,倒有许多的毛绒绒。他平日里事多,要练兵,要琢磨兵书,要打理藩地,要应付臣属,闲来无事便养了一院子的毛绒绒,狼、马、狗、猫等都有,堪称是大型争宠现场——在旁的男人去后院找女人放松身心时,傅长熹也爱去摸摸那一院子的毛绒绒,放松心情。

所以说,是毛绒绒的摸起来不舒服,还是毛绒绒撒娇蹭人时不可爱?有了毛绒绒,还要女人做什么?——活到老,单身到老的傅长熹以前都是这样想的。

只可惜,因着要上京,他也只得丢下那一院子的毛绒绒了,就带了匹马。

如今见着甄停云,傅长熹有些手痒,难免想起当初那一院子的“旧爱”,还有些后悔没把那只肖似甄停云的银狐给带来。

说起来,那只小狐狸玲珑小巧,浑身银白,还长了一条极漂亮的尾巴,毛绒绒的,油光水亮,摸上去也是又暖又软。冬日里只把狐狸往脖子上一搭,好似一条银白色的围脖一般,暖和得很……

要是甄停云瞧了,说不得也会喜欢。

这么想着,傅长熹一向冷淡的面上也不觉带出笑来,看着甄停云的目光难得的含了些微的温和。

甄停云原也等的久了,气着气着,忍不住就抱怨:“我都等你等了大半日!现在都这么晚了,我马上就要走了,偏你这时候才回来!”

傅长熹那些未出口的话全被甄停云的抱怨给堵了回去。于是,他很不客气的把锅甩回给甄停云:“你自己来时没打招呼,我又不可能一天到晚的在这等你。”他也是一听人报信就往回赶,为着这个还把一宫的人都撇了下来,这还不够?

甄停云闻言也觉自己语气不对,只得将功补过的解释道:“我才刚回家,不能总出门,这回也是摄政王回城,我姐姐她们要去看,我才抽了个空出来的。”

顿了顿,她觉着这锅既不是傅长熹的也不是自己的,所以很干脆的把锅甩给了传说中的摄政王。

“谁知道摄政王专挑了这么一天,偏你又不在这里。也是够倒霉的。”

傅长熹:“……”

这话简直没法接!

傅长熹难得的被人噎了一回,偏又不知该从何处辩起,索性便转口问道:“忽然过来,可是有事?”

这话题转的有些生硬,不过也正合甄停云的心意,因此她并不计较——她又不是怨妇,没得一见面就抱怨个没完没了的,她也正想说回正题呢。故而,她很快便收了要走的心,上前几步,便要伸手去搀扶傅长熹。

傅长熹避了避,抬目看她:“到底什么事?”

甄停云眨巴下眼睛:“瞧先生您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啦?就不能是我想您了?”

傅长熹也是有一段时间没听她这甜言蜜语了,此时听着倒觉妥帖,只是一贯端着,面上也只“唔”了一声。

甄停云瞧他脸色,想了想又上来要搀扶傅长熹。

这一次,傅长熹没躲开。

于是,甄停云扶着人,心里稍稍放松,很快便笑着用手指比了比,笑说:“不过我这里确实有点小问题——我这几日在家里闭门读书,读着读着,读出了好些个疑难。都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就赶着过来寻先生您给我解惑啦。”

傅长熹:“……这样啊。”

也对,这种不孝学生也就这种时候会想起自己,会和自己甜言蜜语。

眼见着傅长熹面上不好,甄停云反应过来,忙又补充:“对了,我还给先生您买了一斤的桂花糕和枣糕,等等您一定要尝尝味道啊!”

傅长熹这才缓了缓神色,想着自己才都为了她推了宫宴,人家能想到买些点心做补倒也算是心意了。

于是,甄停云扶着傅长熹入了门,傅长熹就看见了那吃剩下的糕点。

他简直呵呵了:这也算是给我买的?谁吃的?!

甄停云半点也不心虚,扶着傅长熹坐下,口上道:“我知道先生一贯有些挑嘴,所以特意给先生您尝了味道……”说着,她指了指桂花糕,诚恳建议道,“枣糕味道有些甜腻,说来还是桂花糕更易入口。您尝尝?”

傅长熹:看出来了——桂花糕剩得更少。

眼见着傅长熹坐着不动,甄停云便亲自捏了一块桂花糕递到傅长熹嘴边,眨巴下眼睛:“先生?”

被她这样看着,傅长熹又生不起气了,只得道:“行了,你放下吧,我自己会用。”

顿了顿,他主动道:“有什么问题,你便说吧。”

甄停云原就是要来问问题的,先将自己这两日临帖写的字拿上来给他过目,然后才问:“您看我这字,现下是不是要换本字帖?”

“到不急。”傅长熹自己拿了一块桂花糕,咬了口,看着甄停云的字道,“虽是好些了,可还是差些力道。依我看,你虽是在家里也不好懈怠,可以似之前车厢练字那般,直接将纸贴在墙上练字。”

甄停云也正琢磨这个呢,听到傅长熹提点便老实应了。

倒是傅长熹,见她大题小题如此之多,一时有些好奇:“你不是回家了?家里没给你请先生吗?”

“没请呢,估计是我娘觉着我今年考不中,想让我吃个教训,磨一磨性子,也就没主动说请。”甄停云对裴氏的心思也是一清二楚,一语既明,对着傅长熹倒又说不完的甜言蜜语,“而且,我都碰着先生您了,一般的俗人哪里能够入眼?当然不可能再找其他先生啦。”

傅长熹看了她一眼,脸上淡淡,倒是没说什么。

甄停云心知马屁到位,傅长熹说不定正暗爽,这就将自己这些日子看算学书有些迷糊的题目说与对方听。

傅长熹吃得口干,使唤着甄停云给倒了一杯热茶,这才一边吃糕点,一边喝茶,慢悠悠的与她说起这几道的算术题。

甄停云等人时早就喝饱了茶水,吃够了糕点,这时候也不觉得饿,反到是听得认认真真,时不时的还要问上几句,十分专心。

好容易才将这几道题说完了,甄停云瞧了瞧外头天色,既想回去,又想着再吹一曲叫傅长熹听听她箫曲上的进益,指点一二。

傅长熹看出她的踌躇,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天色已晚,你再不回去,只怕是回不来城了。虽说我这儿也可以留你,但你到底还是姑娘家,在外过夜的名声总是不好。”

虽然傅长熹为着甄停云都推了宫宴,也并不在意这些名声,可他终究还是要为甄停云考虑的。

爱之适之,就是这么个道理。

甄停云想得也是这个:甄倚云如今虽好些了,指不定背地里就琢磨着给她上眼药呢,这会儿可不能主动给人递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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