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这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不知能不能走到个头!她这心里,担心得不行!

……

“闹春,你回来了呀?”分明天气已经冷得不行,可村口那下象棋的地方,还是一如既往地“开张”着,不少大老爷们蹲着站着在那,指点江山,活像个个是棋神一样,真正持着棋子的,则闷不吭声,没走一步,就得沉思老久,就如什么国手对弈一般。

“回了,回来了!”裴闹春大包小包地拿着,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棉服,乍一看,就觉得暖和。

裴家二大爷没能混到在里头下棋的位置,正在外头抽着烟,这烟也是自制的,买那一斤要不了多少钱的烟丝,然后自己用纸卷好封口,便成了烟,烧起来倒是烟雾缭绕的,很有气势,大冬天的,口鼻一起烟雾缭绕:“闹春,你这是出息了呀,看你这新衣裳,一看就晓得不错!”

他的审美品位不算高,可看得出新旧,裴闹春身上这件,比他家三小子穿回来那件还好呢!

“厂子里的瑕疵品,内部价买的,不贵。”裴闹春往后转,扯着口袋后面点的位置,那有条线走歪了,看得出来重新拆缝过。

二大爷的话,引来不少人注意,众人均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来尽情观赏,在注意到那根本算不得什么的瑕疵时,一个个都惊了:“城里人这么讲究?这才一丁点,哪就不好了呢?”

“这批衣服卖外国人的,人家讲究,不好的都要退货的,就打折内部卖了。”裴闹春说话不疾不徐,笑得温吞。

二大爷耳朵一动,很是机敏:“还买不买得?我们家三小子要相人了!不贵的话我给他买一件,中不中?”

裴闹春早有准备,他指了指后面的包裹:“我买了两件呢!晚点去找您,我这好久没回家了,得回去看看!”

二大爷心想事成,别提多美了,生怕别人和他强,立刻接过话茬:“你是得回去,快点,家去吧!你家媳妇给你生了个胖小子,这个当爹的,是该多看看!”他对村里发生的事情,样样门清,裴家人这么闹腾,不就是为了得个小子,这总算得了,捧场这个,绝对没错。

“好,那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玩。”裴闹春挥挥手,继续背着包,一步一步地往家去。

留下的几人,不少心已经不在棋上了,互相看着彼此,细碎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出,有的声音里带的是羡慕:“你看看闹春这是啥好命,儿子有了,去打工看着也不错。”

“好命什么呀!”有人冷哼,“要不是运气好,哪有得儿子?他那儿媳妇,香灰水都不知喝了多少了!再说了,打肿脸充胖子听过没有,他外头再好,能有本来的厂子好?”

“这话倒说得也对,外头再好,哪比得上他机械厂里!可这也没法子,谁让他们命不好,先生了个女儿呢。”

“是啊,对了,你家儿媳听说有了?我听说现在城里医院,交钱可以看。”有人鬼祟地说起了别的事情,压低了嗓音,“到时候可记得去看一看。”

“你给我介绍介绍,我找不到认识的人,包了红包都不行。”

那头的你一言我一语,裴闹春是听不见的,他干惯了活的人,身材健硕,拿这么多东西,也不用换手喘气的,拐过了几个弯,很快到了自家门口,他边往里头进,边扯着嗓子喊:“妈,招娣,晓萍,我回来了!”家里和外头温度差不多,可一进屋,总有点放松的感觉,他随手卸着身上的东西,很快便迎来了自家的娘子军大军。

打头阵的是吴桂芝,她跑得飞快,一下到了儿子面前,笑容挂得老高,眼睛边的纹路都挤在一起:“儿子,你可总算回来了,我还担心你赶不及回来过年呢!”她伸出手,就帮忙拍着儿子衣服上的灰,村里没有铺路,风一吹,那叫一个沙土奔腾,基本走一圈,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点沙土,她自己平时穿的都是旧衣服,也不在意,可今天儿子穿的这一身,一看就是新的,要她心疼得不行。

“闹春,你回家了。”老夫老妻了,唐招娣看到丈夫,也不害羞,想拐进屋,把儿子抱出来,一转身,便瞧见了女儿,裴晓萍正用她那细树枝一样的手,抱着弟弟,一步一步地屏住呼吸,很是小心,任谁都能瞧出她有多仔细,要是真摔跤了,没准她摔出事,都不会要弟弟落下。

唐招娣倒也没当回事,她忙不迭地把儿子接过,笑吟吟地往丈夫面前凑:“闹春,你看看我们子豪,这眼睛、这嘴巴,越长和你越像了!”

“对对,我这脑子,糊涂了,都给忘了,你快看看子豪。”吴桂芝连忙让路,凑在媳妇身边,笑开了花,伸出手逗着刚睡醒的金孙,“子豪,你是不是也想爸爸了呀?你看看,他笑了,一听见爸爸就笑了!”

裴子豪倒是挺配合,露出了个无齿之笑,格外可爱,当然,他到底认不认得爸爸,这就见仁见智了,只是他这一笑,要两个女人,都激动了起来。

裴闹春笑着低头,余光却往远处看,被落在后头的裴晓萍正静静地看着这边,她头仰得挺高,眼神里全是羡慕,可却连一步也不敢靠近。

这要裴闹春立刻想起了,在记忆里的,那朵“浮萍”。

……

熟悉的黑暗空间,还是熟悉的配方,裴闹春一进入,看到的便是一个,蹲在那的中年男人,如果非说是中年,他看上去着实有些过老了,可要是说是老年人,却又差上这么一点,他蹲在那,腰背佝偻,头发是银黑交织的,皮肤黄黑,脸上、手上全是皱纹,乍一看,便要人知道,这应当是个操劳惯了的人。

他看到裴闹春出现,像是不太好意思,讪讪地笑了,手下意识往衣服里掏,却在摸不出烟和打火机时,目光有些恍惚,难堪地低了低头。

“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裴闹春没带半点犹豫,单刀直入。

“有。”他先说了话,对方也能接下去,隐隐地能看见他的手在颤抖,却没抬头,只是低着声说,“你能帮帮我的女儿吗?”空间里空空荡荡,唯有他的声音分外鲜明,他用他简单质朴的语言,缓缓地讲述了他这一辈子,发生的故事。

这回裴闹春要进入的世界,是建立于一本半自传式小说之上的,小说的名字叫做《浮萍》,讲述的是一个乡村姑娘,短暂又痛苦的一生。

而这个乡村姑娘,便是原身的女儿,裴晓萍。

c省是国内出了名的大省,面积大、人口多,因此也有了比较大的贫富差异,和平乡位于c省北部,它所隶属的城市,年年经济拍省内倒数,是出了名的拖后腿专业户,拉低全省gdp,和平乡和很多山村产生的条件相同,这儿有连片的山区、村与村之间,拉开着不少距离,和那些城中村不一样,哪怕到了九十年代,也依旧按着自己传统过着日子,某种意义上,这地方保持着国内传统延续下来的什么宗族、族谱、传统文化,可另外的意义上,它同时又兼具着封建、落后、迷信等特征。

裴家,便是扎根于和平乡里的这么一户普通人家,和周边人家,并无太大不同。

原身的父亲,在村里有地,凭着种田过日子,由于勤劳的个性、健康的身体、又娶了个知道持家的吴桂芝,很快存下了一份家业,一家子住着的房子,一砖一瓦都是他攒下,在有了儿子后,他眼光长远,说服着还算有读书天赋的原身,到县城里读了书,原身成绩很好,在学校一直是前几,中专毕业后,便靠了村里人的关系,成功到了县城里最大的机械厂做活。

虽然都说什么改革开放,可在村里人眼里,还是这么一份稳定的工作,更要人眼馋,机械厂就像是一个小型的“社会”,衣食住行,样样包办,有统一的食堂、制服,逢年过节发点节庆礼品,提供员工宿舍,还有和周边几个厂子,一块联合建的什么工厂幼儿园和小学,只要能进里头,几乎可以说是万事不用操心,只要好好干活就好。

因此在机械厂有了编制的原身,立刻成为了别人口中的“香饽饽”,每回回家,他都能遇见不少媒人上门,殷勤着要给他介绍对象,原身还算是个外貌主义者,挑来挑去,便挑中了唐招娣。

唐招娣和他家的独苗情况不多,家里人口众多,统共有姐妹四个,足足生到老五,才有了弟弟,因为一家子都紧着弟弟来,四个女儿基本就上到小学四五年级,便辍学回家了,可唐家基因好,家里的女儿一个赛一个的出挑,虽然要的彩礼挺高,还不给陪嫁,可还是陆陆续续地嫁了出去,轮到唐招娣,上有三个条件不错的姐夫,便也成了他的加分项,裴家人考虑了一会,还是掏钱替原身将她娶回了家。

刚结婚,唐招娣便同丈夫一起到了机械厂去,只是她并不是厂里员工,只能到食堂打点零工帮忙,平日里便和丈夫寄在宿舍里,转不开身,婚后三年多,唐招娣才怀上了孕,足月生下了女儿裴晓萍。

女儿一出生,原先对她态度很好的公婆,便有些脸色难看了,村中向来有些“重男轻女”的风气,族谱写难不写女,祭祖女儿连从边门迈进去都是忌讳,若是没个儿子,以后死了墓碑上要有能刻名字的嫡系都没……种种规矩之下,便渐渐养成了这儿的风俗,一个人再有成就,若是家里没个男丁,便也成了绝户头。

这也要唐招娣急坏了,可有些东西越急越来不了,眼见裴晓萍一天天大了,她是怎么都怀不上孕,屋漏偏逢连夜雨,城里忽然刮来一阵风,说什么国家开始搞计划生育了,他们这样,户口已经落在城里的,便也不能享受什么农村生二胎的规矩——甚至隔壁县城都有人在传,听说连农村里,生二胎的都会被抓去,这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忧心忡忡地两口子像是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夜夜地睡不着,远在村子里的老两口看着平日里还算玉雪可爱的孙女,越来越烦心,可说什么来什么,就在计生办到处扯着嗓子喊政策的时候,唐招娣怀上了!

机械厂里的妇联主席,三令五申,谁家要是管不住肚子,工作恐怕就要没了,天平的两端,忽然放上了儿子和工作,吴桂芝偷偷摸摸地去问了大仙,大仙立刻给了结果,说着一定是个儿子,得,这回选择便难上加难了,儿子和工作,要选哪一个?

原身纠结得火急火燎,天天上火,明明该是好消息,却更加忧心,结果又两天,自家父亲病倒了,早年过于操劳,也不知保养身体的他,一病不起,父亲躺在床上,一句话不说,可家里人心里都门清,他就希望走之前,能看一眼孙子,也算是给老裴家留了个根。

得,选择做出来了,原身决定辞职,把妻子塞回了和平乡,由母亲带着到后山亲戚那躲藏,自己则外出,开始了打工之旅,半年之后,唐招娣在后山,生下了儿子裴子豪,孩子刚满月不久,原身的父亲,便笑着溘然长逝,这要裴子豪的地位,在这家里又上了一层,故事也正从这儿开始写起。

对于裴晓萍而言,童年的记忆,是灰色的,并不到痛苦的程度,可在漫长的时光里,却也好像没有什么快乐。

她很小便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开头那一两年,爷奶对她挺好,可当她有了记忆开始,大家的态度就变了,爷爷和奶奶时常摸着她的脑袋感慨,要是晓萍是个男孩就好,对待她也总是时冷时热,要她在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了看人眼色。

然后有一天,弟弟出生了,爷爷过世了,一切便彻底变了。

以前总是在城里,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的妈妈长居在家里,她身边有奶奶、有妈妈可却好像再也难得到什么爱,她们每天都要反反复复地告诉她——你要好好对你的弟弟,以后长大了,他就是你的依靠,就是你的天,如果没有你的弟弟,老裴家就绝了根!她一知半解,渐渐地把这话听进了心里,既然妈妈和奶奶都这么说,也许这一切是对的。

原身辞职到南方打工,那儿开放程度厉害,工厂到处都是,可也有不少打着同乡的名头,坑钱的人,他从前都是在机械厂里做活,所学的一身手艺,全都是那些车间活,说白了,他比起其他工人,除却识字外,根本没有半点优势,便这么辗转地在几个厂子里来来去去,攒不下几个钱,头一年,他连回家的钱,都是借来的,没敢和家里人说,第二年开始,他便在同乡的介绍下,去了新的工作,学些砖瓦功夫。

先头便要拜师做学徒,然后跟着师傅做活,原身挺老实,学的速度不慢不快,不久后出师,便一起出去做活,可这做活,总是时不时地要被抽成,再者还会遇到些什么吹毛求疵,不给钱的主顾,一年到头,省下的钱根本不多。

远在家乡的吴桂芝和唐招娣,在了解到了这一切后,便也开始在家里,倒退回十年前,过起了勤俭节约的日子,两个女人都是能吃苦的人,她们的想法很简单,穷什么不能穷裴子豪。

于是裴晓萍便过起了,总是守在家里,看顾弟弟,任何好吃的,优先给弟弟,万事以弟弟为主的日子,她上学,同样耽搁了几年,原因很简单,妈妈和奶奶说了,她上学太早,家里没人照顾弟弟,她一直到九岁,才到了学校,成绩不好不坏的她,勉强上到了初一,便被哄着回了家,叫她外出打工。

事实上,那时原身在外头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多多少少,每个月都能汇回来一点钱,可吴桂芝和唐招娣也有自己的算计,其一,原身在外做工,是没有什么保障的,若是老了,就得回家,到时什么也干不动,还没钱就要出大事了。其二,孙子大了,总要娶媳妇,彩礼要钱、搭建房子也要钱……如果只看眼前,钱是够用,可若是看到以后,那还是得继续省。

裴晓萍虽然是喜欢读书的,可自己的成绩算不上太过优越,听了奶奶和妈妈这么一说,她便也乖乖回去了,并被哄着,初中的年纪,就跟着村里人,到外头开始打工,每个月除却自己的生活花费,几乎尽数寄回,花季的年纪,没有半点娱乐生活,充斥在眼前的,只有其他的工人,和如山一样压在肩头的工作。

她工作的地方,是个不大不小的鞋厂,做的活,也是机械的流水线活——事实上她也干不了太多其他的事情,她读书少,从小骨架也小,力气不大,只能做点这些,她日复一日地打钱回家,然后每回接起电话时,耳畔边都是奶奶或是妈妈对弟弟的吹嘘。

“晓萍,你弟弟读书可好了!他们老师都说了,他没准能考到高中、大学去呢!到时候你就有个大学生弟弟了!”

“你弟弟最近有个科目差了点,他们老师推荐说要去补习,只是这个补习费要花点,这样,你这个月工资,我就先拿去用了,毕竟弟弟出息了,你也好嫁人!”

“家里快要起房子了,我和你奶算过了,这钱已经差不多了,就差个两万,你那还有吗?”

一句一句地砸来,裴晓萍只知道愣愣地应着,好、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却又很被说服,挺起胸膛和周边的工友炫耀自己——

“我弟读书特好,他们老师说他能上大学呢!”

“我们家现在要起房子了,听说能起三层!”

她与有荣焉,可却越来越觉得空虚,在流水线上,一切都过得很快,像是眨眨眼,时间就过去了,每回回去,裴晓萍都发现弟弟又大了些,她在奶奶和妈妈的要求下,只要回去,一定会给弟弟带个鞋子、衣服,天天心心念念的便是家里,同时,外头的世界越来越精彩,她在工厂外头的租书店,看了不少的书,她喜欢文学,喜欢思考,可却苦于文化水平不高,每次看书,还得对个词典,自己理解的意思,时常牛头不对马嘴。

再然后,裴子豪上大学了,他成绩很好,村里还特地拉了横幅庆祝,妈妈和奶奶不知哪变出来的钱,还给弟弟开了场流水宴、到县城里谢了老师,上大学之后,弟弟的花费便也多了不少,裴晓萍时常用手机和他交流,三不五时地,给他打点钱,添置点衣物,关心着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然后,裴晓萍恋爱了,她喜欢上了厂里的一个会计,对方是大学生,温文儒雅,算起账来,速度快准确度又高,她没敢追人,可也许是看人太明显,竟被对方一下发现,两人走到了一起,她鼓起勇气,带着恋人回了村,正遇到了从大学放假回来的弟弟,对方身边同样跟着一个女孩,高挑、靓丽,皱着眉,掐着鼻子,不喜欢村里的奇怪味道。

裴晓萍以为,爸妈和奶奶都会同意的,却没有想到,他们商量了一阵后提出了要求,他们要十万彩礼——这是弟媳家要的数目,这狮子大开口,直接吓到了她的恋人,对方家境一般,供养出一个大学生,已经花了不少钱,他说服着她劝劝父母,却听到裴晓萍坚定的声音:

“你也要理解一下我们家条件不好,现在我弟弟找到媳妇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得支持支持,这样,我这里还有一点存款,我们一起努力努力,找工友们借点,好吗?”

然后便是无穷无尽的争吵,恋人和她说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甩袖离开,临要走时,他指着她笑了:“你看看他们,心里只有你弟弟,但凡为你想过一点,会这么说吗?我不是觉得你在我心里连十万都比不上,可问题这十万块要拿去做什么?不是孝顺你的父母,是要给你的弟弟结婚用,好笑吗?”

她虽然难过,可也茫然地回答:“给弟弟不也一样吗?”

对方笑了,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裴晓萍回家,迎来的是家里人失望的叹息,她无地自容,她只得找工友借了点钱,先帮着家里一点,最后弟弟总算成功结婚了,她则继续回到了工厂里打工,她听说恋人辞职了,要和同乡一个姑娘结婚,换了个厂子做活,她没有说话。

世界很宽阔,她虽然在厂子里做工,能看到的有很多,工厂里的工友来来去去,她听到的话,也越来越不同,有带着点倔强地小姑娘,顶着她的嘴,说弟弟管我什么事情?他们要重男轻女,那以后别喊我养老。也有年纪大了的姐姐,愁眉苦脸,说弟弟欠债,她帮着还,闹散了家。

她小小的世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从小认识的一切,和她看到的并不一样。

原来有的女孩,出生后,一直受着父母的宠爱。

原来有的家没有男丁,也过得好好的,并不觉得抬不起头。

原来不是每个女孩都必须把自己人生的一切,全部奉献。

原来……只是她不被爱,只是她的亲人,更爱着弟弟。

在工作时,裴晓萍忽然觉得身体非常不适,穷人是不看病的——虽然家里不算太穷,可她是穷的,她几乎没给自己留下一点存款,她听工友们说了,到医院看病,挂个号就要几十,更别说开药、拍片了,她选择到工厂门口的药店,说了说症状,便按照药店的要求开药回家,可不舒服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她终于受不太住,到了医院,医院说她得的,是什么甲状腺癌,她没听懂,只知道不治疗会死,要花很多很多的钱。

她还没往家里接电话,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说得抑扬顿挫,喜气洋洋:“晓萍,你弟媳妇有了!你奶去问了大仙,说是个男的!你那还有没有钱,打点回来,给你弟媳买点营养品吃!”

她沉默着开了口:“妈,上回弟弟结婚,我不是帮着借了点钱吗?还要我这些年打回去的钱,你能不能先给我,我有用……”

她还没说完,迎来的便是一顿骂,母亲骂完奶奶上,她们说她忘恩负义,不把弟弟当回事,做姐姐的没点感情……总之,钱没有,骂有。

裴晓萍想了很久,没再打回去,她想过要告诉父母,她生病了,可更多的是怀疑,她总觉得,就算她说她生病了,也拿不到钱,如果她的命,还比不上弟媳的营养费,她这一生算是什么呢?

但她哪里知道,生病起来,会有这么痛,没钱到医院,就连咬牙都忍不过去,素来胆小乖巧的她,上了天台,一跃而下,只留下一本小小的本子,用并不整齐的字迹,写完了她的一生。

“我的一生,就像浮萍,风吹就倒,没有根。”——《浮萍》

裴家人在接到公安的消息时,才知道女儿生了病,唐招娣哭得撕心裂肺,抓着原身,她说:“她怎么不说呢?说了就得治呀!她怎么就这么傻呢?”

原身和妻子一起去为女儿收了尸,看完了那本《浮萍》,他忽然明白了,哪里是女儿傻呢?是他们做的一切,让这丫头,觉得她只能傻,不傻,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他后悔,可有用吗?哪怕用一生赎罪,也换不回女儿。

……

“晓萍,过来。”裴闹春笑着,冲裴晓萍招了招手。

第78章 重男轻女的一家(四)~(六)

裴家的屋子这些年来修缮过几回, 先是在裴闹春父亲在世的时候,重新搭建过一回,原先半木制的结构,被尽数拆了, 换成了那时时兴的砖瓦水泥材质,再往后,裴闹春结婚前,家里又修缮了一回, 宅基地虽然不大,可整栋房子, 在村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令人称羡。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吴桂芝向来对家里的卫生很是上心, 若是在夏天,几乎是每天都要重新打扫, 只是冬天天冷,这才稍微减缓了些打扫的频率。

裴晓萍怯怯地往前看,犹豫地看着母亲,事实上,她和父亲着实是有些陌生的,自打出生后, 她便一直和爷爷奶奶住在村里,虽说父亲从前时常回来,可每回回家, 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女儿身上,她顶天了也就能和父亲说上这么几句话,尤其是今年,父亲辞了工后外出打工,这半年来,对她来说,父亲只是个模糊的称谓,熟悉又陌生。

“爸爸喊你呢,你做什么呢!”唐招娣一看女儿这扭捏样,就有点着急,丈夫一回家,也没看儿子两眼,就看女儿,她心里不太得劲,可也还算能接受,但丈夫既然喊了女儿,女儿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去,这么小家子气,算是个什么样呢?她轻轻地推了女儿一把,拱着她往前送。

“爸爸,我在呢。”她看着爸爸,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后退怕妈妈生气,可前进,自己心里也有点慌,她龟速地挪到爸爸跟前,陌生久了,连要说什么话都不晓得了。

“爸爸给你带了礼物。”裴闹春蹲下,目光和女儿平齐,他随手往身后一拉,正在包里头掏东西呢,就听见吴桂芝说话了。

“闹春,你乱花这钱做什么呢?”吴桂芝手叉腰,“你现在出去打工,日子也不好过,这有了钱,就该自己存着,晓萍哪里需要买什么?在家里有吃有喝的,你别瞎操心。”

她自诩还是儿子和儿媳还是不会持家,带着点指点江山的气势,生怕儿子还没有学会赚钱,就先学会了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