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衣这下当真吃惊了起来,“温家?”
“就是你想的那个温家,这次欧阳老贼不是想要从温家选皇后么?老贼机敏,不过打的是障眼法罢了。温家是不会出皇后的。”
“你知道的,那些自诩世家的文人,多半是重脸面,讲教义,不似我们活得潇洒。女子贞洁重于千金。说句难听的话,先皇当时勾搭有夫之妇不少,又喜欢乱点鸳鸯谱,京城之中,乱来的事情十分多。”
“但凡翟有命那倒霉儿子换了个墙角挖,也不至于不可收场”,永平侯说着,并不以为意,显然觉得这乃是司空见惯之事。
谢景衣瞧着,暗骂老家伙果然不是个好人,怎么就倒霉了,做错了事活该倒霉不是。
“翟大郎勾搭了温氏,还整出了个儿子来。不光是她那绿的发光的夫家怒了,温家那群哑巴狗,也罕见的齐声叫了起来。他们就差把礼义廉耻刻在脑门上了,怎么能够容忍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情?”
“当时先皇的案头,弹劾翟有命父子的密折,堆了几乎一人高。直到那个时候,先皇方才真切的感受到,朝堂之中的半壁江山,不是什么南地学子,亦不是后族,要是这些世家的裙带关系才是。”
“先皇的心啊,就没有几个人读懂过。翟有命自知理亏,想寻人做中,私自了了这事儿,温家人见了武夫,恨不得吐口唾沫,哪里愿意同他说话,便请了我做中人,去牵线搭桥。”
“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一时没有推脱过去,搅了那趟浑水。翟大郎是个胆子大,又没有脑壳的,不然的话,不会寻温氏……唉,原本我都已经说动了……”
“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王八羔子,脑壳一热,竟然想着把温氏连同刚生下来的翟准一道儿拐出城去。他们两个郎情妾意,把老子整得死去活来的。”
“温氏的夫家,认为我是来给他打障眼的,要不姓翟的趁着我说话的功夫,把人给偷走了呢?后头那是一片混乱,翟有命上辈子怕不是个摸金的,掘了多少人的祖坟,方才生了这么个报应儿子。”
“总之,最后,温氏被抓回来了,当夜就暴毙了。翟大郎那厮抱着孩子,逃出了东京城。化生子自己跑了,留着我同他爹擦屁股。”
“翟有命那个缩头乌龟,整出了一副将儿子逐出家门的苦情戏,锅都叫老子一个人背了。我是文臣,正对了他们的路子。好家伙……后来事情收不了场了。”
谢景衣听得迷惑,“阿爷你就是坨滚刀肉,大不了就宣扬出来,丢的那是姓翟的同姓温的脸。干你屁事?至于欠了老妖婆人情,除非这恩情,是她硬塞的。”
永平侯啪啪啪的拍起了手掌,“三囡果然肖我。我就是这样干的,话本子都写好了,就等着茶楼里传唱了,翟老贼坑我,我就坑他呗。”
“可有人非得做恩人,怕不是学了吴老将军夫人的,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就没有见过有人塞了簪子,来记恩的。还她个屁!”
第518章 眉目
谢景衣并不意外。
是人便有恩怨。通常都是那欠人恩情的,留下个信物,譬如多少年之后,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便拿这个来寻我还债;
亦或者是这玩意你收下,多少年后,你生出了个儿子,拿着这个来寻我,把我闺女给你抵债。拿人抵债说起来毕竟不美,于是他们整了个佳话,叫做指腹为婚。
齐太后逆道而行,其中自然有蹊跷。
“人死都死了,你还操心这个做什么?有这闲功夫,不如操心下你肚子里揣的崽子是男娃还是女娃。”永平侯整了整衣衫,用手划拉了木架子上垂挂着一排香包,选了其中一个,悬挂在腰间。
“我操心一下,崽子就能随心所欲的变男变女了,操心这个,不如操心一下翟准他爹到底给戴了绿帽子。”
永平侯又从一排折扇中,选了一把写着逍遥自在四个大字的,晃悠了几下,“管我屁事?”
谢景衣二郎腿一翘,从拿扇子中抓了一把,扇了起来,“这个归我了,我出嫁你送我那么个晦气簪子,拿这个抵债了。”
永平侯伸手想要抢回来,眼瞅着快要挥到谢景衣的肚子,又停了下来,“你倒是眼尖,挑了个最贵的。”
谢景衣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说我出嫁开了库房要挑最贵的;再说了,没有我,您有这么逍遥自在?钱不全掌在您那个蛇蝎心肠的下堂妻手中了?”
“啧啧,可怜见的,别说玩儿扇子了,也就能自己个拿纸叠上一把,沾点墨随便哗啦几下了。”
永平侯一梗,胡子都翘了起来。
谢景衣到底还要问事,不敢说得太狠,“怎么同您无关了,您也知晓我这张嘴,那是有啥说啥的,万一碰见了那家人,嘴上每个把门的,一脚踩进了人心窝窝里,戳出个洞来。”
“您知晓我是不知者不罪,可别人不知道啊!这东京城里,谁不知道咱们爷孙二人感情深厚,啧啧……那家人定是以为我听了您的命令,对其故意嘲讽啦。”
“这一想,不又想起您来了么?想当年,您还是官家面前的红人,想怎么样都行;如今可就不一样了,你就是拿出话本子,人家茶楼说书的,还得收您大把的银子呢。”
“您看您这日日逛花楼的,钱得省着点花不是。”
永平侯惊讶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你怎么知晓我要去做什么?”
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瞅瞅您,穿得跟只开屏的花孔雀似的,平日里懒得躺在床上伸腿,这热了吧唧的天,倒是搁院子里打起拳来。这分明就是上了年纪的老梨花,对小海棠居心叵测的典型表现。”
“那么多香包,偏生选了最风骚的一个;选扇子的时候……”谢景衣说着,顿了顿。
“阿爷,您那眼睛,在写有多情公子四个大字的扇子上,流连了起码三息的时间,啧啧……”
永平侯将手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不是我说,阿爷,我字写得比那个好,不如我给您写一个。多情公子不适合您,明明就是风流阿爷嘛!”
永平侯恼羞成怒,“小兔崽子,差不多行了啊!那人不行,我当年做那个中人,去了温氏夫家,那可是发过毒誓,决口不能提他家的,要不然的话……”
永平侯咳嗽了几声,“去去去,黑羽卫的俸禄这般好赚的么?统共就那么几家厉害的,你自己个一查便知,拿几个莲蓬,就想收买你阿爷当线人,想得倒是美。”
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也不强求,永平侯说得没有错,世家长存不易,多得是富不过三代的人,这样的家族,查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想着,站起身来。
永平侯瞅着,皱了皱眉头,“你阿娘是怎么回事?你那公主婆母是个偏心眼子的,她也是不成?你身边也没有一个懂事的婆子,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柴二不知晓,你还不知晓?这有喜了,坐凳子前,先拿个垫子垫垫,张嘴就吃,也不避讳,莲子是生的,吃了仔细闹肚子。”
“马车也颠簸得很,能在家里蹲着,便蹲着罢。我瞅着翟老贼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叫他再撑上几日,等你生了,再死。”
谢景衣一愣,目光柔和了几分,“知道了。您也悠着点,老树发新芽,您有一次,已经是万幸了,可别折了老胳膊老腿,到时候羞得没脸出门了。”
永平侯哼了一声,将腰间的香包取了下来,又换了一个,扇子也是一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说完了就滚吧,我找翟老贼下棋去。”
谢景衣见问不出个一二三来了,将之前拿的扇子,又好生生的放了回去,又多提溜了一串葡萄,晃了晃,“走了,过几日给你送蜜瓜吃。”
她说着,也懒得管永平侯是个什么反应,大步流星的迈出了门,待到了院子外头,突然想起了永平侯的提醒,看了看肚子,又将步子放慢了些。
出府的时候,太阳越发的大了,谢玉娇尚未回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是?”谢景衣刚上了马车,却发现赵缺已经坐在里头,吃着她的零嘴儿,扇着她的扇子了。
关慧知一走,赵掌柜的又圆润了不少,颇有胖回原来的架势。
“有乐的阿弟,叫有钱,照顾那孩子的,是一对姓李的夫妻,老头子赶车,老婆子负责浆洗做饭。我一直叫人盯着,都没有人来同他们接触过。”
“直到今日,那姓李的婆子,去了一趟绸缎庄子,扯了些夏布。我注意到了,她出门的时候,往袖袋里揣了个东西,鼓鼓囊囊的。可出来的时候,袖子便空了。”
“那绸缎庄子里,后来出来了一个小娘子,手中拿着一个木刻把玩,看大小应该差不离的,我打听过了,今日是那小娘子的生辰。”
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那是谁家的小娘子,你可认识?”
赵缺摇了摇头,“还别说,从未见过,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般。”
他说着,又有些嘚瑟的挑了挑眉,“当然了,有什么能够逃过我老赵的法眼,便是能逃过我,那也逃不过我阿娘啊!是姓温的,叫温倩倩,来头不小。”
第519章 温倩倩
“温倩倩?”谢景衣语调忍不住提高了几分。
赵掌柜的吐出了一个桃核儿,进了七月,桃都要过季了,只有一些晚桃,绵绵的,吃了一手的水。他一边翘着手指扯着帕子,一边问道,“你认识她?”
谢景衣摇了摇头,招呼着车夫往国子学附近的奇纸坊行去。她虽然不信,可赵缺却精讲得很,他们大人火焰高,不惧鬼神,可架不住谢景衣肚子里的孩子还小。
赵掌柜的担心孩子去了鬼街沾了晦气。前些日子又搬回了文金巷住。
“不认识,不过赶巧刚听说过她的名字。只知晓是世家大族温氏嫡出的小娘子,至于容貌性情一概不知。”
赵掌柜一听放了心,若是谢景衣啥都知晓了,要他何用?
有个厉害的上峰,做下属的也是难办的。
“那温倩倩,乃是温家长房嫡出的幺女,族中排行第十九,因为容姿出众,又十分的聪颖,被家族中人寄予厚望。听闻她在族中,影影约约有个绰号,叫做女夫子。”
谢景衣用手扶住了扶拦,因为马车多少有些颠簸,柴二怕谢景衣做不稳当,便在内壁两侧,都加了扶手,又用厚软的棉裹着,不用担心被撞到。
谢景衣多在城中活动,一次用场都没有派上,但搭手却是已经习惯了。
“女夫子啊,这个绰号有些别致,可见其性情,不是那门前的典范牌坊,便是喜欢说教,背着一箩筐道理的贩子。也难怪,被当做皇后的人选。”
赵掌柜的点了点头,“今日瞧见她的时候,她戴着帷幂,看不清脸。不过凭借着赵爷我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经验来看,的的确确是个大美人儿。”
见谢景衣一脸鄙夷的样子,赵掌柜不服气的撸了撸袖子,“你还真别不信。她出来的时候,恰好来了一阵邪风,吹起了白纱,迎面一个呆书生,瞧得直了眼,直直的撞到了树上,连虫子落头上了都不晓得,你说那该有多美。”
赵掌柜说着,还酸不溜秋的补充道,“上一回我瞧见这样的,那还是你二姐姐。”
谢景衣听着,若有所思起来。
马车很快便到了文金巷,学子们多数去了书院,这里有些冷清。赵掌柜的大侄儿,像是石像一般,岿然不动的睡着纸堆里。
也不知道,他哪里那么多的瞌睡。
谢景衣上了小楼,赵掌柜的忙给她拖了个软凳子过来,“像翟准那样的杀手,那是长得越没有特色越好,因为有特色的人,总是容易被人记住。”
“这个温倩倩,便十分有特色。她的脸看不着,但是身上有一股子松香的味道。木香多半是男子用,像她那样的小娘子,可是很少的。”
“你猜我根据这个查到了什么?”赵掌柜的给谢景衣倒了热茶,眼神嘚瑟的卖了个关子。
谢景衣刚要张嘴,赵掌柜的又急眼了,“你先别说,咱们来打个赌!”
他说着,掏出了一锭银子,“老规矩,你说准了,是你的;没说准,掏给我一锭同样大小的。”
谢景衣毫不犹豫的抓起了银子,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你发现不光安顿有钱是温倩倩亲自出面的,就连安葬他们阿爷的事情,也是温倩倩一手操办的。”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甚至去了鬼街,置办了棺材蜡烛纸人。”
赵掌柜的张大了嘴,他不缺银子,因此对于赌输一事,乐此不彼。反正他输给谢景衣的,也能够在别人身上,再赌赢回来。
“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谢景衣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温家家族庞大,但并无显赫高官,子弟多居于要职,不上不下的韬光养晦。是以在朝堂势力虽然大,但是能够自如进出宫中的人,可是不多。”
“温倩倩要进宫做皇后,时机不太好。我二姐姐生了皇长子,又辅佐着掌过宫务。温倩倩想要站稳脚跟,定是需要有心腹在手。官家身边的人,个个厉害,想要找出个有破绽,又有前途的人很难,有乐便是最合适的一个。”
“温倩倩施恩,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得彻彻底底的。有乐在宫中不知道,他的弟弟有钱,能不死心塌地?你看,温倩倩生辰,有钱便给她送亲手雕刻的礼物了。”
赵掌柜恍然大悟,“所以咱们接下来,还盯着温倩倩么?”
谢景衣摇了摇头,“不必去查了。温家既然有这个心思,温倩倩定不会默默无名。等着吧!”
赵掌柜的松了口气,拿出扇子扇了扇,“那可真是太好了,你赵叔我啊,以前是个胖子,虽然如今这身上的肉少了,但是苦夏的感觉还是没有忘啊!”
“这一到夏天,可不就喘得厉害。既是没有啥事儿干,那我便搁家躺着了。对了,我家的商队,刚带回来好些蜜瓜还有葡萄美酒,你拖些回去吃。”
“可有夜光杯?若是没有,从我这儿拿一套去。”
谢景衣摆了摆手,凑到了赵掌柜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赵掌柜的脸顿时苦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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