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门锁早前就坏了。
祝福不习惯家里来外人就一直没找人修,用一根绳子简单绑一下凑合着用到现在,没出什么差错。
这次也一样。
慌里慌张换完了衣服,她才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得大开了。
心里猛的一颤,推门出去,玄关处早已没有人影,而他在门外。
祝福松了口气,再细想,今晚发生的一切,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门开了,祝福举着手电筒,手里抱着一个纸袋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她换了条淡橘色的裙子,裙摆结束在膝盖以上一截,均匀有致的双腿在夜里瓷白剔透,脚上仍是当日那双高跟凉鞋。
湿漉漉的黑发被毛巾擦到蓬松甚至无序,偶尔几缕贴在脸颊上,黏在唇边处。
一双清澈的眼睛格外明亮,透着涉世未深的,在他看来近乎愚蠢的纯净。
谢译避开她的直视,掐灭了指间的烟,不作声响地下了楼。
祝福跟在他身后,怕他再绊到什么,将光亮往他的步伐下照去,脑海里禁不住临摹着刚才的画面。
男人斜斜靠在墙边,单腿微屈,随意却张扬,垂在腿边的修长手指间夹着一根细细的烟。
风雨骤然的飞舞里,不经意间划过几道无声的闪电,如此隆重的自然画面在她耳边消音了,世界安静地出奇。
她有片刻出神,眸光追随着他手中的烟雾曲线,清晰且飘渺,烟蒂被风吹散消失无踪。
他甚至都没有当她面抽烟,祝福仍觉得这男人该死的迷人,心跳是最直接的反应。
司机尽职守在车里,目光一直关注着楼道,见他们出来了,打伞去迎。
谢译上车,说了个地址,车子缓缓启动,不一会儿便藏匿在雨幕中。
说不清出于什么原因,祝福没看他,一昧地扭头盯着窗外。
漆黑的世界未知的像一个谜。
就是有光的地方,也被雨水模糊了边缘,看不清大概,只剩下绚烂满目。
到了目的地,谢译又对司机说了一遍在车上等,随后下了车。
打着伞绕到祝福的那一边,她下车,看了周遭陌生的环境,有些疑惑。
是一片价值不菲的住宅楼。
谢译领着她进了大厅,接着是入户电梯。
她藏不住话的,想到什么就问了:“不是住酒店吗?”声音很轻。
这话问出口有歧义,好像她在嫌弃这里不够好,祝福觉得自己的脑子估计落在公交站了。
她想解释的,生怕越描越黑,左右犹豫下又错过了开口的机会。
谢译不知是装作没听到还是不打算回答,总之是没理她。
电梯到了。
谢译走在前头,点亮了电子密码锁,输入,开门。
玄关灯应声而亮,他弯腰在鞋柜里翻了翻,找出两双一次性拖鞋,递给她一双。
祝福还没从眼前的状况中反应过来,被动接过鞋子,换好。
跟着他的步伐一路走进卧室,听他讲解每一盏灯的开关位置,浴室的冷热水使用方法,屋内的温湿系统如何设置。
哦还有,他告诉她大门密码是六个零,如果她想改也可以。
她觉得他小题大做了,她只是借个地方睡觉罢了,一晚而已。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讲了半天,她除了“哦哦哦”就没有别的词汇了,谢译开口询问。
祝福说:“没有了。”其实她只听了个大概。
“你安心住着,有什么需要的或者不清楚的告诉我,我先走了。”
“你住哪?”他脱口而出。
她没别的意思,是担心因为自己的突然造访害他无地可去。
总不能借住在人家的房子里,反而把身为主人的他赶去酒店或者别处吧。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谢译惊讶了一瞬,还是回答了:“我住城东。”
他没解释太多,祝福就懂了,紧接着是一阵面红耳赤。
也是啊,以他的身价和财力,买房子就跟她买画笔一个意思,哪里会只有一两处。
真是猪头,还问人住哪里,越懊悔越觉得自己蠢得不聪明。
不过寥寥数面,谢译领教了她的坦白不掩饰,也知道该对她的口无遮拦选择性屏蔽和不深究。
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的号码你存一下。”
祝福没动静,不说好与不好。
谢译皱眉,以为她又有什么不顺畅的,“手机给我。”
“掉了……”
他没说话,只看着她。
祝福猜到他或许不信,补充道:“真的,刚才打车出门的时候落在车上了。”不然她何至于惨到回不了家。
一想到丢手机,祝福就觉得头大。
实在太麻烦了。
官方报失,申诉,如果找不回还要去挂失,补卡,等等其他,一大堆后续事宜要处理。
这些还不算,最让她心疼的是手机里还没来得及备份的部分画稿。
有从前画的,也有后来改的,一想到日日夜夜的心血就这么没了,才叫人气馁。
她的愁眉苦脸太真实,谢译信了。
但是:“如果我不是刚好路过发现,你打算怎么办?”
“本来想叫出租车的,到家了上楼拿钱付车费。但是,半天叫不到车……”
临近午夜她一个女孩子没钱还敢坐出租车,上楼拿车费这么天真?
夜深人静又下着雨,万一司机不是个好人,她这会儿估计叫天不应。
谢译不得不重新评估她的智商,是胆子大还是太单纯,成年人基本的防范意识都没有?
男人的脸色很沉,祝福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又惹到他了。
其实这一整晚,他都板着脸,不动声色的时候尤其可怕。
她有些胆怯,低着头像是受批评的小孩。
过了良久,只听见头顶上方传来轻微的叹息声。
然后他说:“你还遇到多少倒霉事,一并说了。”
“在网咖发完邮件后发现没钱付网费差点出不来,多亏一个网瘾少年帮我付了钱。”
“……”
“拦车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以为要在公交站待一晚,多亏遇到了你。”
“……”
“其他好像也没有了。”
她特意加了两个后缀,企图给自己的倒霉补一点正能量。
毕竟结局是好的,不是吗。
确实够惨,谢译没再说什么指责的话。
从西服内袋里掏出签字笔,四下找不到可以写字的纸,将就在她的纸袋上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还觉得不妥,摊开手心,又让她写下自己的。
祝福没再扭捏,接过笔,握着男人的手腕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一串数字。
末尾还画了个简笔小女孩,延伸出对话框,上面写着“thanks”。
她跟他道过许多次谢,这一回,用画代替。
谢译看后微愣,心里不设防地软了一块。
谢谢这两个字,礼貌背后都深层含义,是生疏。
他可以感受到她在每一次接受帮助时,都会衍生出几分不自在。
因为对她而言,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算不上熟悉的陌生人。
“你喊我一声姐夫,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况且对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谢译如是说,将帮助她这件事合理化,也不想她太过在意不必要的细节。
偏偏祝福就是在意了,连带着他这句话都抠出来反复咀嚼。
又是应该。
祝福嘴角泛起一抹笑,苦和冷的成分不相上下。
他是打算为姐姐的死赎罪一辈子吗。
是赎罪。
祝福一直都知道,如愿的死,不论是间接还是直接,谢译难辞其咎。
祝福没说话,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头微微低着,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没过多久,大门关上的声音让她定了心,抬头看着玄关处,他穿过的一次性拖鞋整齐摆在一边。
屋子里很亮,客厅餐厅都开了灯,越敞亮越觉得空旷。
偌大一个房子,只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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