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萌弯唇一笑,侧脸贴着安陵辞胸膛,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颇有节奏的心跳声,让童萌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今日见到百里盟里里外外悬着的白幡,童萌心里也不好受,从亲人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是需要时间的。童萌眸中一顿,大佬呢,是不是也曾经历过眼见亲人离开的痛苦?

“大佬还记得,在长歌山庄的时候你作过一幅画吗?”

“记得。”安陵辞微微挑眉,“那可是妹妹心仪我的证据。”

那幅画如今还留在君拂歌房中,安陵辞眸中微顿,得找个机会将画拿回来。

“你是自己学着画还是旁人教的?”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童萌站直道:“今天我同时青去了百里琴的院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画上的笔触看起来和你的很是相似。”

安陵辞将童萌鬓边的碎发别到脑后,眸中微深:“我的画,是我母亲教的。不止是画,她还教了我很多,什么琴棋书画、兵法战略一样都没有落下,只除了武功。”

安陵辞的神色有些不对,童萌心头一紧,忽而想起在岛上的无涯洞府中的幻境里,大佬迟迟没有醒过来,事后童萌问他,大佬说是因为看见了自己的爹娘。

那时候的童萌以为大佬就是君拂歌,只当是君拂歌看到了长歌山庄被灭时候的景象,并没有多想,可看安陵辞如今的神色,他小时候的记忆怕是不怎么美好。

既然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也没有必要去回想,童萌正想说些别的,却听安陵辞缓声道:“关于小时候的事我没有记得太多,或许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我记的,少数几件映像深刻的,却是关于我父母的死。”

安陵辞勾了勾唇,笑得凉薄:“小萄一定想不到,我母亲是自杀的。而她自杀的目的,却是为了报复父亲。”

童萌一怔。

“她被安陵羽囚在七绝宫中多年,我一直在想,既然她那么痛苦,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一死了之,直到后来……”安陵辞轻轻一笑,眸中却似覆了层薄冰,落目深寒,“等到我长大些,会握刀的时候,才知道原因。”

“她说,要等到她将死之时,趁着安陵羽心神大乱再由我亲手杀了他。”

“她说,那时候的安陵羽既承受了失去她的痛苦,又承受着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手刃的痛苦,应该是痛彻心扉了。”

“那时候的我,看着他们两个相互折磨,已然腻了。”安陵辞眼中的薄冰绵延,又似融了千重浓墨,既冷且黑,“所以我成全了她。”

童萌的心脏骤然一缩,似是被什么紧紧勾住扯出千丝万缕的痛来,看着眼前的大佬,抬手抚上了他的眼角。

不等安陵辞再开口,童萌一手扯着大佬前襟将他拉近些许,一边踮起脚尖。

一个温热的吻轻轻落在安陵辞眼上,几乎是同时,那双眼中的寒冰骤然碎裂,有什么东西从眼里化开,浓得让人心头疾跳。

安陵辞扣在童萌腰间的手加重了些力道,让她更贴近他。安陵辞低下头,吻得炽烈又温柔,像是赋予了全部的热情,又像是对待什么珍宝,极尽呵护般小心翼翼。

童萌被吻得两颊发烫,良久才微微松开双唇,埋首在安陵辞胸前蹭了蹭。

“大佬,以后都会好的。”童萌抬眸笑道,“因为你有我了。”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将那些冰冷痛苦的过去忘却,让你今后的记忆只有美好灿烂。

安陵辞将下巴搁到童萌肩头,一点一点弯了眉眼:“嗯,有妹妹在就够了。”

就像那日在幻境中一样,最后唤醒他支撑他走出来的,就是眼前的小姑娘。

屋里的烛火燃得热烈,映出两人身影,窗外夜色寂寂,却是噬人的夜。

一声惨叫骤然打破宁静,在堂前守灵的百里荇猛地睁眼:“去看看出了何事。”

惨叫声是从某间客房中传出来的,百里盟中人大多都听到了这声惨叫,赶过去才知道,那间屋里本住着飞鸾阁的叶二少。然众人赶到时,屋子里有一滩血迹,却不见打斗痕迹,而叶二少就如同人间蒸发了般,消失无踪。

飞鸾阁叶阁主叶曲脸色难看,那是他最器重的一个儿子,也是叶老阁主最疼宠的孙子,看如今屋中这情状,他那儿子怕是已然凶多吉少。

叶曲握紧了双拳,神色阴鸷:“百里少主,这事你如何看?”

百里荇眸中微沉:“我已命人全面搜查,看是否有贼人掳劫了叶二少。”

然事情的走向比他们所有人预估的都要糟糕,不止是叶二少,洛阳武家武书亭,关东徐家徐自安都在自己房中消失不见,这几人都是几大世家的嫡系血脉,且武功都不差。

而除了叶二少发出过一声惨叫,其他人都消失得无声无息,屋中也不见血迹,若真有贼人混入百里盟,又是怎么做到的?

“百里少主,人都是在你百里盟不见的,你必须给个说法!”徐家家主一锤挥出,破了一侧窗棱,面上已是怒气难抑。他就知道百里盟定然不会轻易将盟主令交出,却不想用捉人要挟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童萌看着几位世家家主的眼色,怕心里都在怀疑此事是百里盟所为,而其他门派中人虽也有认为百里盟不会做出此等事情,然在几大世家面前却是不敢开口。

“此事绝非百里盟所为!”蓦然有人开口,声音还带了些颤。

童萌看过去,见是曹宇红着眼过来,心中顿时一沉。

“不会是百里盟,因为……曹雯也不见了。”

曹雯刚被百里荇认作义妹,已行了结拜大礼昭告江湖,便算是百里盟的人。说百里盟劫持其他世家的人还说得通,可劫持曹雯便是在针对百里盟了。

“是异域番邦。”君拂歌沉声道,“星君已在中原。”

众人闻言心头皆是一沉,若人当真都在星君手上,那他便已然掐住了几大世家的脖子!

正在这时,浑厚的内力忽而在夜空中荡开,扫落满树枝叶。安陵辞扬袖将童萌护在身后,眯眼看向来人。

不远的屋瓦之上突然出现一顶金漆小轿,四人相抬皆黑袍蒙面,几个纵身缓缓将轿子放在地上。轿里的人没有立时出来,内力却顺着他的声音不断激荡。

童萌只觉得额间抽疼,下一秒,双耳便被大佬紧紧捂住,童萌索性闭了眼凝下心神,忽略耳边的声音。

“初次见面,给你们送些见面礼。”

轿旁的四人齐齐一动,袖中飞镖甩出,直冲他们而来。

第80章 分镜八十 内鬼

各式兵器齐挥, 在院中连成一张密密的网,飞镖被那冰冷的锋锐尽数拦下, 散落在地。

然不等那阵“乒铃乓啷”的声音响尽, 数道长索从屋瓦之后抛出,带头的锋利箭头钉入屋梁之间。夜色中, 更多黑袍蒙面之人脚踏长索而来, 就如同一朝出穴的蝙蝠,离得近了才看清每人手上都绑了锋利铁爪,一出手便直抓命门。

站在前头的几人横剑拦下那铁爪, 不料黑袍蒙面人腕间一侧,铁爪竟又骤然向前伸长了三寸,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抓破了喉咙, 鲜血滴答淌了一地。

这群人出手狠辣, 分明是有备而来!

百里荇目色一沉,双手拍在轮椅两侧扶手, 扶手外侧的隔片打开, 几支短箭从椅中飞出, 逼得来人几个旋身, 重新退回院中。

君拂歌和莲褚衣一个长剑出鞘,一个挥鞭横甩,一道加入战局。安陵辞没怎么动,只拦在童萌身前,有蒙面人攻过来时才挥袖出掌,目光却一直落在那顶小轿之上。

“我儿在何处?还不将人交出来!”叶曲纵身而出, 袖中铜钱如花雨一般簌簌而下,却比那花瓣凌厉百倍,每一枚都带了无尽杀气。

飞鸾阁的暗器独步天下也不是说说而已,那些铜钱飞过树梢,瞬间将叶片连同枝丫一起削断,可想若是划在人的身上,可不是破点皮那么简单。

然轿旁的四人同时掀起黑袍,扬在小轿之前,就像拉了一块巨大的幕布,竟将那些铜钱暗器全部阻隔在外,再一甩,铜钱排排飞出,又重新被叶曲拢回袖中。这招化守为攻叫叶曲连退三步,脚底紧擦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童萌站在安陵辞身后观战,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凝滞了呼吸。

这群人,好生厉害!

叶曲被逼后退,不等他再次上前,从轿中突然飞出了什么,没等童萌看清,身前的安陵辞突然动了。

他似是早就料到轿中人的这招,一手扯下旁边的白幡甩给君拂歌,两人甚至未合计过一句,君拂歌便明白了他的意图,伸手接住白幡的另一侧。

两人挥着白幡同时上前,兜住那从轿中飞出来的东西,横甩之后又同时松手,那物什裹着白幡飞回轿中,一切只发生电光火石间。

童萌只来得及看见有东西飞出又被白幡裹着飞了回去,耳边便听到安陵辞的声音:“都退后!”

“砰”的一声巨响炸在话尾,童萌下意识地捂了耳朵闭眼,下一秒身子便被人按在怀中。待巨响过后,童萌从安陵辞的怀中睁开眼,偏头朝外看去,只见那顶小轿已被炸得四分五裂,轿旁的四人均已倒地,而其他黑袍蒙面人却消失无踪。

那东西,竟是雷火弹!

方才若是稍稍晚了一步,院中众人只怕死伤惨重。

众人握着兵器缓步上前,走近才见,院中只有轿子残骸不见血色人影。

轿子是空的!

而轿旁那四人也只剩衣衫布条,有人用剑挑起散落的黑袍,从中漏下的竟俱是沙石!

方才同他们打斗的分明还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都化成了沙子?什么诡异的功夫,眨眼之间能大变活人不成!

正在这时,浑厚的内力再次于夜空中荡开,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叫人分不清他的真实方位。那人大笑三声,道:“三日后午时渭水河畔,拿你们几大世家的内功心法来换人,不换,便杀!”

徐家家主狠狠抓了把沙子洒在地上,怒道:“卑鄙小人只知藏头露尾,有本事出来同老子面对面打一场!”

然长夜重新归于寂静,只余夜风微拂却是无人应答。

番邦中人来了又走,百里盟中无人再可安眠。几大世家家主的脸色均不太好,同百里荇闭门商议之后,便不再留于百里盟,看样子是都要回去做战上一场的准备。

童萌扯了扯安陵辞的袖子,小声道:“大佬,你觉得他们会换吗?”

失踪之人基本都是武林世家中选中的下一任继承人,培养一个接班人不易,且都是自己的骨肉血脉,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人去死?可那内功心法对于一大世家来说更是立足之本,交出去无异于将整个家族的根都断了。

安陵辞眯了眯眼:“换与不换都是一样的,关键是看他们能不能收起那些鬼胎异心,专心对敌。”

无论选百年基业还是家族血脉,都会使中原武林世家面临重创。

破此局最好的法子便是中原武林同心协力,将那番邦总坛一举歼灭救人出来。

可今夜星君的这一出,既是警告也是震慑,让人无法揣摩他的实力,从而心生慌乱畏惧。且他明明能在今夜动手却偏要拖到三日之后的渭水河畔,童萌总觉得,他还有后招。

安陵辞揉了揉童萌的脑袋:“这几日跟在我的身边,半步也不许离开。”

童萌歪头:“那睡觉怎么办,总不能一起……”

安陵辞轻笑:“哥哥可以陪你一起睡。”

童萌:……我拒绝。

安陵辞捏了捏童萌的脸,眼尾扫到一人,微微转眸望了过去。

百里荇转着轮椅转身,木轮在石板上滚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夜色中听来甚为孤寂清冷。蓦然,从后面伸出双手来,扶住了百里荇的轮椅,百里荇松开手,淡淡道:“二叔。”

“回灵堂么,怎么不叫下人提盏灯?”百里琴推着他走在夜色之中,地上甚至找不见两人的影子。

百里荇看了眼不远处的廊亭:“二叔陪我下盘棋吧。”

百里琴推着他过去,那廊亭之中原就摆了副棋局,是之前两人未下完的。叔侄两个时常手谈,不止在两人院中,廊下亭台皆会摆上棋局,闲时便对弈片刻,未下完的棋局也依旧保留着,百里盟中人早已习以为常,不会有人擅自去动。

百里琴将亭子四角的廊灯都点上,昏黄的烛光透过灯纱,照得整个亭子都亮堂了不少。亭中的石桌很大,放了一个棋盘两个棋盅,还有茶水小炉。

百里琴又点了炉子烹茶,掌心虚虚贴在炉边,能感到那蒸腾的暖意。

百里荇捻了颗棋,率先落下一子,百里琴也没有犹豫,紧随其后。

“记得二叔曾说感情一事本就自私,二叔当年为何也不自私一次?”

百里琴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怎么忽而想起问这个,是心里依旧不痛快?”

“二叔呢?”百里荇淡淡道,“已然放下了么?”

百里琴垂眸:“自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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