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墨便俯身,一面替宁国公揉肩,一面轻声道:“爷爷,秦先生是说这几日应当便会开始慢慢听见,因人而异。他估摸五到十日,也兴许是三两日。不过秦先生早前是说三成把握,今日却说有七成,只是不到最后一刻也都不一定。爷爷,我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宁国公拍拍她的手背:“有爷爷在,媚媚不怕。若是秦淮医不好,还有旁人,若是苍月国中的神医都看过了,还有南顺,长风,燕韩,西秦,巴尔,羌亚……爷爷一定能寻到治好媚媚的人。”
白苏墨眼底微微泛红,便搂着宁国公脖子,轻声道:“爷爷,秦先生还说,他早前见过许多人,多年未曾听到声音,忽然有一日恢复能听到了,反倒会觉得周遭的声音嘈杂,心中不适或恐慌,一时接受不了的也大在有人在。我自幼便没听过声响,更不可贪图新奇,拼命用耳朵听,还需循序渐进着来。”
宁国公颔首道:“秦先生思虑周全。”
白苏墨笑笑:“秦先生还说,若是届时嫌吵,又想要求得清静,亦或是夜间想要入睡安稳,就用耳棉塞入耳朵里避世。”
“头一回听到避世还有此种用法。”宁国公揶揄。
白苏墨也抿唇笑了起来。
宝澶来添茶的功夫,正好听到宁国公开口:“明日你褚叔叔会带褚逢程一道来国公府,这个褚逢程,你得好好见见。”
白苏墨意外:“不是说要隔几日才来吗?”
宁国公道:“军中有些急事,陛下急诏你褚叔叔入京,他们父子二人一路上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昨天夜里赶到的京中。我今晨入宫里还见到你褚叔叔,他后日要去校场点兵,一连便是几日,褚逢程都需跟随左右,所以才定下来明日。”
白苏墨叹道:“爷爷,这个褚逢程真这么好?”
宁国公点头:“嗯,爷爷喜欢他。”
白苏墨托腮笑道:“既是爷爷喜欢的,怎么也得见上一见。”
宁国公好气好笑:“那也得你喜欢才成。”
白苏墨笑不可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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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褚时封果真带了褚逢程登门。
褚时封不仅是白进堂的袍泽之友,还曾是宁国公的旧部,自少时从军起,便一直跟在宁国公身边,东征西战。褚家并非公卿世家,褚时封是靠着自己的军功,从百夫长,千夫长,一级一级做到了今日的戍北大将军。
如今,褚家自成新贵。
虎父无犬子,褚逢程才刚及冠就已战功赫赫,深受元帝器重,褚家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惹得不少人眼红。可即便如此,褚时封行事刚正不阿,旁人眼红却也寻不到他错处,又忌惮他手中的兵权,不得发作。
褚时封早年曾在军中追随过宁国公,眼下,还都时时刻刻似早前军中一般,以末将自居,毫无半分僭越。褚鹏程也上前给宁国公行礼下跪,一丝不苟,一看便是军中历练过的人,处处透着英气。
宁国公记得上次见褚鹏程,还是在几年前,稍许透着稚气。
眼下再仔细看了看,才觉还真被媚媚说中。
身姿挺拔,五官俊朗,年纪轻轻便已有气宇轩昂之势,对答之时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之间又恭敬有礼,谈及边关之事,还颇有些将才的潜质。这等相貌气度,放眼于京中都算是翘楚,宁国公心中便又更多了几分喜欢。
配得上媚媚!
闲谈之时,侍女上前奉茶。
宁国公瞥目,见到上茶的侍女竟是宝澶。
宝澶是白苏墨身边的一等丫头,这偌大的国公府,何时奉茶的侍女需要清然苑伺候的大丫鬟来做了?
有客在,宁国公不便显露,轻哼了两声。
趁宝澶上前斟茶时,宁国公才狠狠瞪了她几眼:“去请小姐来。”
宝澶又偷偷瞥了褚逢程一眼,这才笑眯眯应好。
宁国公好气好笑。
宝澶刚才满了十五,论年纪,论心性都同流知相差一大截,宝澶能做清然苑的大丫鬟,自然同宁国公的喜欢分不开。
宝澶是国公府的家生子。
宝澶的娘亲曾是国公夫人身前的管事妈妈,宝澶的父亲也曾是国公爷身边的小厮。宝澶自幼长在国公府,更是国公爷看着长大的。后来白苏墨回了府中,便直接跟在了白苏墨身边伺候,和流知一道做了白苏墨身边的一等丫鬟。这等亲疏关系自是旁的丫鬟比不得的,国公爷平日里就带宝澶亲厚三分,故而这这国公府上下,也就数宝澶这丫头胆子最大。
譬如眼下,竟会借着奉茶的机会偷偷跑来看左顾右盼了!
若是换作旁人,谁还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跑到国公爷眼皮子底下来探究竟!
见国公爷没有怪罪,宝澶赶紧笑呵呵抱着奉茶的推盘退出厅中,等出了厅中,转眼就将托盘塞给了原本奉茶的侍女,这才从前厅跑回了清然苑里。等到屋内,已是气喘吁吁:“小姐小姐,奴婢方才去前厅看了那褚将军家的公子了。”
白苏墨正怀抱着樱桃,给它挠挠后颈,宝澶入内她并未看见。
刚抬头,就见流知诧异到:“你还真跑去前厅偷看了?”
宝澶笑嘻嘻应道:“哪里是偷看,是光明正大得借着奉茶的机会看了好几眼呢!咱们国公爷呀,可喜欢这褚公子了,那双眼睛似是就未从人褚公子身上离开过,仿佛昭然若揭写着‘很是满意’几个烫金大字!小姐,国公爷正好请您去趟前厅见见褚将军和褚公子呢!”
这句白苏墨倒是瞧见了。
流知不免责备:“真是越发荒唐了,这玩笑都开到国公爷头上去了。”言罢,瞧着宝澶还是这幅嘻嘻哈哈的模样,想来也应当没受国公爷斥责,足见国公爷今日确实心情大好。
宝澶神神秘秘上前道:“你们怎么都不问问这个褚公子怎样……”
白苏墨择善而从:“怎样?”
宝澶伸手比划:“这褚公子真是要相貌有相貌,要气度有气度,关键是呀,那幅嗓音低沉有力,又富磁性,要多好听有多好听……”
白苏墨手中顿了顿,她从未听见过,便想,何种样的声音是低沉有力,又富磁性的?
白苏墨心中好奇。
恰好酥手抚着樱桃脖颈,樱桃舒服得伸了伸猫爪,在她怀中伸了伸懒腰,白苏墨便起身,将它放回窝里。
樱桃眯了眯眼,就地慵懒得打起盹来。
白苏墨摸了摸它的头:“越发懒了你。”
樱桃便懒洋洋“喵”了一声,算是应她。
白苏墨又逗弄了樱桃玩了一会儿,流知和宝澶都看得出,有人是宁愿陪樱桃也不想去,便能磨蹭上一刻是一刻。
流知实在无法:“小姐,既是国公爷和褚将军在等,去迟了终归不好,招呼总还是要去前厅打一声的。”
白苏墨这才勉强起身。
……
国公府不小,从清然苑去前厅就走了些时候。
等到前厅的时候,国公爷已同褚将军在厅中的沙盘做起推演来。
国公爷一辈子征战沙场,老来才在家中享享清福,可这前厅中的沙盘却是一直在的,但凡有时间,国公爷自己都能同自己在这沙盘上推演一番,这一推演便至少是半日。如今褚将军来了府中,国公爷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褚将军也是个中爱好者。
两人你来我往,眉飞色舞,好不尽兴!
褚逢程便站在一侧看。
流知撩起帘栊,褚逢程瞥目,将好看到一袭衣香鬓影,淡妆宜人。
白苏墨错开目光。
褚逢程的五官轮廓虽然精致,却因着常年在军中,皮肤晒得有些泛着铜褐色,再加上身姿挺拔,往一侧一站,只觉透着一股英气。这张脸若是换在京中的这些个王孙公子身上,恐怕要觉得几分温雅阴柔了,放在褚逢程身上,却将将好。
“苏墨。”宁国公正好唤她,“来见过褚叔叔。”
大凡有外人在,爷爷便都唤得她苏墨。
媚媚是闺名,不轻易为外人道起。
白苏墨便上前,福了福身:“苏墨见过褚叔叔。”
褚时封远远伸手,算作扶她,口中仍是感叹:“国公爷,苏墨刚出生的时候,末将还抱过。这一晃,都长这么大了!”
宁国公顺手推舟:“我记得逢程是去年及冠的,应当正好长苏墨五岁?”
如此直白,白苏墨心头汗颜。
恰好,褚将军也道:“是啊,正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
呃,果真是爷爷的旧部,青出于蓝,胜于蓝。
白苏墨抬眸,恰好与褚逢程对视。
两人眼中似是都有几分奈何,便心照不宣,既窘迫又歉意得朝对方笑了笑。
第5章 光
果真,接下来的套路便也都在意料之中。
爷爷先是说要同褚叔叔要沙盘推演,这沙盘推演耗时耗力,少则半日,多则一日。
褚叔叔接着便说褚逢程早前很少回京,每次回京都是走马观花,对京中自然不熟。褚逢程日后要在京中任职,不如趁这时间提前去京中四处逛逛,也好认得清门路。
爷爷便顺理成章,说正好苏墨对京中熟悉,让她领褚逢程去京中转转,尤其是这东西两市的夜市,值得好好看看。
好好转转,好好看看,还有夜市……
爷爷看来真是很喜欢这个褚逢程,否则也不会如此不遗余力,加足戏码,便是连东西两市的夜市都搬出来了。
白苏墨瞥了眼褚逢程。
恰好褚逢程也看过来,两人眼中都隐着些许奈何的笑意。
便又忽得心照不宣笑起来。
白苏墨倒是觉得有趣,看来今日这褚逢程也怕是赶鸭子上架来的。
但老人家的颜面总需照顾,褚逢程主动上前:“有劳白小姐。”
白苏墨顺着他搭台阶下:“褚公子少有来京中?”
她如此聪慧,褚逢程莞尔:“早前来过一两次,只是呆得时日都不算长,倒是头一回如此清闲能去京中四处逛逛,白小姐可有何推荐之处?”
褚逢程这都不是顺着台阶往下,是硬拖着台阶走了。
白苏墨心中想笑,却还忍住。
既然两人都不愿在厅中久待,接受来自宁国公和褚将军越看越般配的目光洗礼,便都配合着一面三言两语,一面往国公府门口去。
宁国公和褚将军只觉舒心如意。
……
宝澶本在一侧偷偷拍手。
小姐要出门,她和流知自然要一道跟着去伺候的,谁知脸上笑意还没敛起,就被宁国公吩咐了一声:“宝澶,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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