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眉眼弯弯的笑脸和四年前的小姑娘交叠在一起,连说话时那无辜懵懂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她是不是看谁都好?
季长澜眼中戾气翻涌而上,衣袖下的手缓缓收紧,先前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因为他双手握紧的力道迸裂开来,撕裂般的痛楚从手臂上传来,额上未干的冷汗被长廊外的冷风轻轻一吹,他脑海里的思绪才清醒了一些。
他垂眸,看着缓缓流淌到手背上的血迹,忽然抬手将那抹猩红拭去了。
不能再想了,如今她人总归是在他这里的。
*
靖王府内。
谢景正坐在桌前写着请柬,写到季长澜那封时,他的笔尖顿了一下,忽然将那团写满墨迹的纸丢到了旁边的火炉里。
一旁的钟瑞皱了下眉,忍不住问道:“王爷您这……您这是不打算请侯爷了吗?”
请。
当然要请。
只不过如今季长澜知道了乔玥的身份,怕是不愿意再来参加宴席了。
以他的性格,如今怕是恨不得将乔玥藏着掖着,谁都不让她见。
更何况见自己?
他沉默了半晌,对钟瑞吩咐道:“去把母妃当年给侯爷买的那块玉坠送过去,现在就去。”
“是。”
蒋夕云已经失踪,两人婚事暂且搁置,倘若季长澜再不来,朝中大臣人心惶惶,沛国公摸不准他意思,被逼急了难免对乔玥动手。
季长澜自然护的住乔玥,不过沛国公刚刚失了女儿,心里悲痛交加,再受刺激定会孤注一掷,沛国公怎么对付季长澜他不管,但乔玥是不能有事的。
总得让季长澜先来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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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乔玥嗅着枕边好闻的清润气温味儿, 竟然又梦到了之前落满雪的院子。
那天的夜色很美, 满天繁星低垂, 披着狐裘氅衣的小姑娘从院子后门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软底绣鞋在厚厚的积雪上踩下一串可爱的脚印,笑着扑进了白衣男人的怀里。
梦里的乔玥依旧是旁观者的姿态,她不太看得清男人的容貌, 只看到男人缓缓俯下身来, 垂眸拂去她衣服上的积雪, 低沉的嗓音温和好听:“这么晚才回来,还以为你跑丢了。”
梦里的自己眼睛弯成月牙儿状,因为心情很好,唇边的笑容也格外甜:“没跑丢, 我今天进城了, 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
男人嗓音淡淡的“嗯”了一声,语声平静听不出喜怒:“之前送你的坠子当掉了?”
小姑娘摇头:“没有, 你送我的, 我舍不得当。”
男人动作微顿, 抬起眼眸看向她:“那你哪来的银子?”
小姑娘轻轻低下头, 乔玥看到她的唇角微不可闻的扬了起来:“是个大哥哥带我买的, 他说他认识你,带我在城里玩了好久,喏,我还带了桂花糕给你……”
小姑娘喋喋不休的说着,那别扭又略带些羞涩的语调就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忍不住的要将满心欢喜分享给他。
即使乔玥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她也能感觉到男人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变了。
男人向前倾身,衣袍垂落间,墨发轻轻扫过小姑娘的脸颊,他用手勾起小姑娘的下巴,低沉的嗓音一字一顿:“你今天很开心么?”
正在说话的小姑娘愣了愣,终于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对劲,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眼儿看向他:“诶?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大哥哥啊?”
“嗯,不喜欢。”
小姑娘有些失落的“噢”了一声:“但是我明天约好还要去见他的……”
古榕树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男人缓缓起身,冷白的长袍与石阶上的积雪融为一色。
他指尖缓缓摩挲着小姑娘微红的面颊,感受到那微微灼烫的温度,半晌,乔玥听到了男人很轻很凉的笑。
画面一转,乔玥看到两人来到了小姑娘刚刚钻进来的那扇小门前,男人将手中的锁链一圈一圈的绕在门栓上,原来可以让小姑娘自由进出的门缝消失不见,小姑娘晃着紧闭铁门发现怎么也晃不动,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
她裙摆上沾满了积雪,好似刚冒出头就被狠狠掐落的花,失了最初的勃勃朝气,豆大的泪珠顺着下巴滴到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苍白冰冷的雪洞。
男人指尖颤了颤,弯腰似乎想将她抱起,但她小手一扬,“啪”的一声将男人的手打开了。
“我以前每天都被关在屋子里,现在好不容易能动了,你又把我关在院子里……”
“我真的不喜欢每天都被锁在屋子里,我其实……更想和你一起出去啊,你为什么从来不带我出去呢,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男人被她打过的手背微微泛红,有积雪从他发间垂落,低哑嗓音很轻很轻:“我现在出不去,等以后,以后我陪你出去好不好?”
小姑娘哭的更伤心了:“我等不到以后了……”
画面又是一转,小姑娘重新被男人抱在了怀里,脑袋耷拉在男人肩膀上,眼尾还带着哭泣过的微红,轻轻阖着眼睫,像是睡着了。
男人将怀中的女孩儿放回床上,轻轻抚过她眼角残余的泪渍,垂眸看着指尖那一点儿莹润的水光,良久良久,直到窗外又下起了雪,他才起身走出了房间。
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而落,他又来到了那扇紧锁的门前,微散的墨发随风随风轻晃,他冷白色的长袍很快被飘雪覆盖。
叮——
男人抬手触上门上的锁链,冷冰冰的锁链应声而碎。
时间过得飞快,之后的一整天里,小姑娘都没有理过白衣男人。到了晚上夜幕低垂时,乔玥看到小姑娘悄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似是不甘心被这么困住,她跑回了那扇小门前,用手推了推门,紧闭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重新被她推出了一尺余宽的缝。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像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瞧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异常后,才侧着身子偷偷摸摸的往门外钻。
门前古榕树叶子夹杂着积雪簌簌而落,看着这一幕的乔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她在夜色下回头,一转眸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白衣男人。
他身上被月光罩下一层银霜,修长挺拔的身影孤寒而萧瑟,视线越过沉沉夜色落在门前,一言不发的看着远处轻手轻脚的小姑娘。
纷纷扬扬的落叶挡住了乔玥的视线,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她却能感觉到男人此刻的疼,那种心头剜肉一般的疼。
可他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看小姑娘走,又像是在等小姑娘回头。
梦里的乔玥难受极了,她跑上前去想拉住小姑娘的手,可她的手却一次又一次的从她裙摆上穿过,小姑娘对周围的一切毫不知情,藕粉色的裙摆在雪地中轻轻摇曳,很快就融入了大雪弥漫的夜色里。
不回头看他一眼吗?
他在等你啊……
悲伤和无力感涌向乔玥心间,她跌坐在雪地中无声哭泣着。
沙沙——
头上的古榕树叶子急急坠下,等乔玥想在回头看一看站在窗前的男人时,梦里的一切忽然如潮水般褪去……
乔玥骤然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季长澜。
他淡色的瞳孔被烛火映的格外幽静,垂眸看着她眼角沁出的水光,低声问:“做噩梦了?”
乔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梦里的悲伤延续到梦外,眼睫轻颤间,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滚落了一串儿。
季长澜皱了下眉,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去,问她:“梦到什么了?”
泪眼婆娑的乔玥呆了一瞬,她微张着唇瓣愣了半晌,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梦里的一切却像是被什么抹去了,她最后只能回想起白衣男人站在窗前的模糊身影。
乔玥的嘴巴张开又合上,水润的杏眸里满是疑惑:“好像也不是什么噩梦,就是、就是觉得有点难受,奴婢也记不清梦到了什么……”
“记不清了?”季长澜轻轻嗤了一声,眉眼低垂轻拭着指尖泪渍,“刚梦过就忘,你记性果然很差。”
乔玥讪讪点了点头,发现自己在他床上睡着,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侯爷,奴婢最近可能有点累,不小心睡着了……”
季长澜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乔玥在他的注视下挪到了床边,想起睡着前的事,忽然小声问:“侯爷,陈家的事,到底是不是靖王做的啊?”
季长澜拿着帕子的手顿了一下,漫不经心的擦过指尖的扳指,漂亮的眼眸里沾染了墨玉微沉的光,不咸不淡的开口问:“倘若我说是,你信我吗?”
乔玥想也不想的回答:“当然信了。”
季长澜忽然抬眸,定定的凝视着她的眼,神情莫测的微微笑道:“就是他。”
他本想试探一下乔玥是不是假意讨好,可乔玥对他压根没有任何怀疑,闻言秀眉微蹙,杏眸里满是愤然:“没想到靖王这么坏啊!”枉他还是男主呢!
季长澜默了一瞬,原本因为梦境烦闷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抬手将帕子丢到一旁,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说:“对,你说的没错。”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相信自己的,以前的小姑娘执拗又倔强,很多事情都要和他对着来,现在倒是多了些顺从和依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毒的缘故,不过这丫头向来惜命。
虽然乔玥忘了他的事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一想到她连谢景也忘了,季长澜心里就又好受了许多。
谢景刚刚送来的玉坠无非是在提醒自己,他在乎的不过是老王妃的身体,其余的事可以放到寿宴结束后再说。
季长澜看着身旁听话的小姑娘,眯了眯眼,忽然开口道:“过两天老王妃寿宴,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还沉浸在愤然中的乔玥愣了愣。
自己一个小丫鬟有什么好准备的?
她有些茫然的看向他:“奴婢要准备什么?”
季长澜忽然笑了。
烛影摇曳间,他抬起手臂轻轻揽过了她的肩膀,眸底光影黯淡,轻扯着唇角和上次一样幽幽凉凉的说:“不用准备什么,到时候看你表现了。”
“……”
反派的气场对乔玥来说确实足够强大,哪怕只是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乔玥也深深印在了脑子里一刻都不敢忘。
到了宴席那天,乔玥的表现确实很好,一双眼睛像是黏了胶水似的,牢牢粘在季长澜身上,连天上的飞鸟都没看过,更别说那个让她讨厌的靖王了。
不过作为季长澜唯一的随行丫鬟,自然是格外引人注目的。
男席上的宾客纷纷上前给老王妃贺寿时,记性时好时坏的老王妃似乎忘记了之前打牌时的事儿,怎么看乔玥怎么喜欢,随手就将腕上的佛串解下来递给乔玥:“这是上个月我刚去清安寺求的,阿凌手上也有串一模一样的,今天就送与你吧。”
周围宾客目光全都落在了乔玥身上,乔玥低垂着眉眼也不知该不该收,一旁的季长澜忽然轻声开口:“姨母赏的,你就收着罢。”
乔玥这才将佛串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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