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节(1 / 1)

说得倒是中肯,只是最后的那句话……她微微蹙了蹙眉,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我都说了,幻境是幻境,现实是现实。我可不是妙儿。”

说到最后,稍稍加重了语气。而这并不是介意他的逾越,她并不在乎什么尊卑等级,认为低阶修士须要对高阶修士恭恭敬敬。

问题在于,她真心接纳叶舟,也不过是近段时间的事。他最后的那句话,叶绸可以和殷妙儿说,他们从少年夫妻到世外道友,确实了解彼此。

但放在叶舟和殷渺渺,就有一点超速了。

——这大概算是幻境的后遗症,就好像老兵退役,也一时难以从战争的节奏中抽离出来。她还好,经验丰富,分得清,叶舟应该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真实的幻境,多少有些痕迹残留,言谈间难免流露一二。

她玩笑道:“胆子大了,敢评判我,小心我捶你。”

然而出人预料的是,叶舟不像过去立即认错,反而问:“我说得不对吗?”不等她回答,又抿紧了嘴角,一字一顿道,“是我说错了,还是我不配说?”

殷渺渺霍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叶舟道:“我知道冷玉是谁——师姐没有磨镜之癖,这一点都不难猜。我也知道他不在此处,师姐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担忧。先前梅枕石外出打探消息,临行前曾特地来拜访,说师姐有事相问,我猜就是让他打探一下消息,是不是?”

殷渺渺怒极反笑:“你想说什么?”

“师姐以为我要说什么?”叶舟出人预料的冷静,口齿清晰,似乎早已将这一幕在心里预演过千万遍,“怪你为什么他配,我不配吗?这我不用问也知道,师姐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她心里一痛,倏然怔住。

叶舟闭了闭眼睛,慢慢道:“但我并不觉得委屈。我能与喜爱之人朝夕相处,师姐却……却不能得偿所愿,我心里,着实为你难过。”

殷渺渺沉默片时,淡淡道:“有什么好难过的,我早就接受现实了。”说罢,语气缓和下来,“你也不要胡说八道,怪伤心的。我只想你知道,幻境里的我,并非真正的我。”

她无法否认殷妙儿和她的关联,但二者并不可等同。

“我知晓,幻境是幻境,现实是现实,不可混为一谈。”他道,“只是我想,经过了这些,师姐多少应该更信任我一些。”

她无奈:“我哪里不信你了?”

“若信我,为什么不同我说呢。我也可以替你去找他。”他慢慢说,“也许,他也在找你。”

“你这话说得,像我师哥的话。”殷渺渺啼笑皆非,“要你去找他,我算什么人了?比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还要过分,玩弄人心了。”

叶舟却道:“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早些见到,说个清楚,不好吗?”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反问。

“师姐何必自欺欺人?假如真的毫无情意,他不会是这样。”都道旁观者清,她不敢深想的念头,叶舟看得清清楚楚,一语道破,“你明白,只是不敢信,不肯信。”

殷渺渺被戳中心思,难以反驳。

“若是顾忌着我,大可不必。”叶舟轻声道,“勉强与我在一起,师姐不会快乐的,我并不想这样。”

他讨好她,对她好,是想她开心快乐,并不是想给她增添烦恼。若是她和他在一起高兴,他一定倾尽所能,若是不高兴,他也不会奢求朝夕相守。

殷渺渺看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深深叹了口气,忽而好笑:“所以,你认为,若是他情意未消,我们便可破镜重圆,再续前缘?”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殷渺渺又一声叹,幽幽道,“没有谁能够回到从前,他不是当年的他,我不是曾经的我。我的心……不一样了。”

她爱慕天光的时候,过去的已经过去,全心全意地爱他,心上不沾半点尘。但如今数百年过去,凤凰、称心,还有叶舟,都在她心里留了痕迹。

破损的镜子在天长日久中消磨,早已留下了别人的印记,不可能再合拢。也许,这就是她害怕深想的事:哪怕情意如旧,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与其悔恨当初,不如认定情消意散,各自前行。

这般,日子也好过些。

“有的时候,人们想得到的并不是真相。”殷渺渺闭了闭眼睛,半晌,道,“只是一个答案。”

叶舟霎时心酸,走过去抱住她,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唯有紧紧收拢双臂,低声道:“你别难过,我都听你的。我会忘掉幻境里的一切,我保证。”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但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他不会叫她难过,会竭尽所能,让她事事顺心如意。

殷渺渺好气又好笑:“经历过的事,怎么能说忘就忘。假装忘了,也只是掩耳盗铃。”说罢,忽而觉得讽刺,牵牵嘴角,道,“要你做神做鬼,也为难你。算了,谁叫你是我师弟呢,我总归让着你一些,说就说吧,不打你就是了。”

他的怀抱毕竟那么暖,他的心意毕竟那么真。就冲着他方才说的话,她也该对他更好些。

人当惜福,怜取眼前人。

第663章

从前, 人族是一群羊,但现在, 羊群里多了好几头狼。

这就不再是一群羊了。

因为新迁居的地方不远,就是秃鹫的老巢。这群飞禽十分难搞,虽然不比鬣狗成群结队骚扰,也时不时要飞下来偷走一两个小孩, 防不胜防。

大佬们经过商议,决定搞死它们,逼秃鹫搬家,把自家的地盘扩充过去。

期间各种安排,自有一番章程, 不必细说。殷渺渺虽不管事, 却画了许多禁制符交由他们带去, 可事半功倍。

但因着熬了几天夜,她又未修心法, 只学了套普通的剑法, 不过强身健体。可画禁制十分耗费心力,一不留神,就病倒了。

她多年来,只受伤不生病,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忽而觉得冷,还道是降温了。懒得睁眼睛,推推身边的人:“冷。”

不得不说, 和叶舟在一起是极其省心的。有许多事,不必吩咐他具体要怎么做,冷了不必说添炭,渴了不必说倒蜜茶,热了不用说开窗透气,只消简简单单地表述自己的感受,他就会将事情办妥。

甚至有时候不必说,他会提前留心照拂。一来二去,难免惯出了脾气,这会儿没有提前加被,还有些不满。

叶舟却有些奇怪,他不觉得冷,倒是觉得热了,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手臂,烫得惊人,顿时什么睡意都不翼而飞。

他就着月光,试了试她的额头,握住她的手腕把脉:“师姐,你发烧了。”

“我冷。”她没听清。

叶舟立即披衣起身。

被窝里空了一半,更冷了,她皱皱眉,不满地拉住他:“你聋了啊,我冷。”

“师姐,我去煎药。”他捻了捻被角,轻声道,“早些把药吃了,明天就好了。”

她终于醒了,费力地睁开眼:“我病了?”

他道:“耗神太多,邪风入体,吃两副药就好了。”

殷渺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叹口气,安安静静地窝进了被窝里。

叶舟给她点了个炭盆,挪近了熏着,怕她不小心打翻烧着,又担心她时不时要水喝,故道:“师姐安心睡,我叫云前辈过来。”

云潋很快到了,握住她的手:“师妹。”

殷渺渺语气软和:“我没事,叶舟大惊小怪的。”

他笑了:“修士很少生病,不怪他紧张。”

“幻境里生病,又不是真病。”说是这么说,她现在喉咙烧灼,四肢酸软,别提多憋闷了,“怎么就这时候生出病来,真烦。”

云潋听她嗓子干哑,给她喂了一盏水,言道:“以凡人之身,窥世间之法,如何能承受?”

“可我没有时间双管齐下。”殷渺渺也很无奈。

混沌之气要分离谈何容易,必须不断地吐纳,同时运转大小周天,修炼的速度比现实慢了不知多少倍。且她的风月录讲究阴阳平衡,条件更是苛刻,把所有时间砸上去都未必管用,不如就放弃,专心研究符文。

她已经模模糊糊有些章法,只盼着能借此解析出规律,于幻境内外派上用场,哪有时间关注身体。

云潋轻轻一叹,道:“师妹,《风月录》之情劫,不止于男女私情,你用情越深,越是凶险。”

殷渺渺怔了怔,不由静默。

《风月录》不比其他心法有名,却同样极难修炼,且更具凶险——它是以人之情感为准绳,或是深情,或是伤情,或是恨情,均能引动心法。这看似容易,然而人这一生走来,情缘如尘埃加身,不可能半点不染,必是负担日渐沉重。

因此,情既能予人无边的力量,使之超越肉身的限制,度过生死的隔绝,跨跃时间的洪流,同样也会给人带去诸多苦难和痛楚。

到最后,情天孽海,人却如浮萍一片,何以保全自身?

“你我修道,并非殉道。”云潋清醒至极,“迷于道途,亦会万劫不复。”

殷渺渺懂得他的意思。

她忧虑岱域,忧虑十四洲,乃是有情于苍生,谓之至情。然则,道途凶险,稍有不慎,她便会成为殉道者,以性命换取所求之道。

这不可谓不伟大,不可谓不勇敢,但是,身死道消,前功尽弃。人成为了道的牺牲品,而不是主宰己道的人。

“师妹固然为儿女私情所伤,却不会为其所困,我从未担心。”云潋握着她滚烫的手心,字字恳切,“可芸芸众生之大情,你纵灵慧,亦陷其困境。”

殷渺渺竟然无法反驳。

回想近几十年来所做的事,说呕心沥血夸张了点,说夙夜不懈却是名副其实。尤其随着岱域动作的加快,她不自知地投入了越来越多心力。

“唉。”她叹气,“师哥说得对,再这样下去,我离圣人也不远了。”

云潋微笑。

她又好奇:“若说迷于道途,当是人人有此一劫吧。师哥也是吗?”

“自然。”

道之艰险,大同小异。

《坐忘诀》会让人忘记内在形体,无视天地的存在,与道融为一体,但若是真的身心合道,己身亦不复存在。他之所以能到今日也保持着清醒的神智,是因为有“云潋”不得不存在的理由。

这就像是纸鸢的线,只要顺着回首,便会知晓自己从何处来,不至于迷失在茫茫天际,淡忘己身,误以为自己就是路过的云,飞过的鸟,永远记得自我,保持清明。

云潋道:“师妹的道,无非是大情与小情。大情过重,为何不移小情?”

情有大小之分,却无高下之别,追根究底,乃是于一人或数人,还是于万万人的不同罢了。置身于大情中,人感其自身的渺小,易忘却自我,舍身忘己,而于小情里,则会感受到自己的独特,哪怕天底下亿万万的同类,也不会再有另一个自我。

对苍生的爱,你我他都是一样的。可男女之爱,却是非你不可。这样一来,人又会找回自我的独特价值,不至于泯然众生。

殷渺渺想通了前因后果,心里倒是认可云潋的说法,只是……她苦笑道:“这也一样烦人。”

“往后再想好了。”云潋温言道,“先把病养好。这些日子,好生歇着。”

她点了点头,阖眼睡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叫她,她累极了,睁不开眼睛。他们便给她喂了些药汁子,因不清醒,也辨不出味道,稀里糊涂就喝了。

又跌入了梦乡。

云潋试了试她颈侧的温度,微蹙眉头:“又烫了些,要紧吗?”

“无妨,是病一下子发出来了,这才看着凶险了些。”叶舟用冰帕子给她敷着额头,时不时擦擦手心手背——这是他在上个幻境里学会的照顾凡人的法子,若不然此时还真不好拿捏分寸。

他思忖道:“等喝个两日的药,就会慢慢降下来,再调理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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