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节(1 / 1)

而碎星城主面对的称之为“世事无常”, 人生在世,总有什么事是刻骨铭心的, 或喜或悲,不管是哪一种,当事人的心境只要出现一丝缝隙,其他三种就会转化成同一类型,一波连着一波发动攻击,绵绵不绝, 把人逼到情绪的极致,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超脱。

迟六呢?他面对的是另一种,叫做“春风化雨”。牵扯他思绪的神识缠绵又轻飘,像是蚕吐出来的丝, 也像是初春飘扬的柳絮, 丝丝缕缕落在心头, 没有任何威胁, 没有杀伤力, 但是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间就已沦为俘虏。

一切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思绪悄然飘远,恍惚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巧笑倩兮的身影。

那是他的道侣。

人人都以为他性格古怪变态,居然喜穿女子的衣衫,没有人知道,他身上所有的罗衣都来源于爱侣——她是个织娘,擅长用普通的材料织出品质极佳的法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依靠着她的手艺得来的资源修炼的。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由衷感激她,爱慕她,发誓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虽然囊中羞涩,然夫妻恩爱,同心协力,再多的艰险,也因为心存希望而显得不那么坎坷险恶。他总觉得,似乎一切都会好起来,等到他修炼有成,二人便可过上较为宽裕的生活,携手历练,共觅仙途。

然而……真的只是“似乎”而已。

好景不长,情深不寿,他的爱侣死于蝇营狗苟的小人之手,他含恨修炼多年,终于替她报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他亦因得罪了贵人,不得不隐姓埋名逃亡。

当时的他一贫如洗,仅有她遗留的一箱罗衣,他不忍卖掉爱妻唯一的衣物,心一狠,干脆穿上了女子的衣裙,扮作一个行迹诡异不男不女的邪修。

或许是她冥冥之中保佑着他,竟然叫他以此混过搜查,得以保全性命。后来,他虽修成金丹,不必再担忧敌人报复,却因为手抚着罗衣,就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便没有再刻意改正过来,久而久之,时有她的芳魂似乎未曾远去的错觉。

然而,此时此刻,他真的见到了她,罗衣锦绣,笑靥如花,正冲着他温柔的微笑。

“秀娘……”他张唇,蓦地红了眼睛。

她轻柔地说:“我等你好久了,你为什么还不来陪我?”

迟六浑身一震,双目竟露出愧疚之色。

人人都道盐帮的迟六堂主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不喜女色,对于权势也不太热衷,位列六堂主完全是帮主见他忠心耿耿,才力排众议提拔的。可以说,盐帮帮主很自信,迟六是自己的心腹,不会因为别人诱之权色而背叛自己,他恐怕万万没有想到,被自己认定心性坚定的迟六,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的一句话而动摇。

但这是千真万确的。

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脑海时,往日的柔情蜜意纷至沓来,将迟六拽入了往日的恩爱岁月。

一时间,没有黯然销魂来稳定情绪的三人皆为恶鬼纹所影响:迟六和碎星城主也就罢了,丁剑悲喜交织,灵力行岔,苦苦坚持半晌,终是无力逆转,彻底失了神智,挥剑攻向了恍惚的迟六。

迟六原本沉浸在是否要去往那个有爱侣的世界里,被他砍了一剑,歪打正着清醒了过来,一看丁剑走火入魔,哪里会放过良机,立即出招还手,与他战在一处。

照理说,碎星城主与迟六结盟,应当及时出手相助才是,然而,她虽然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两人的动静,然万念俱灰,满心满怀都是“算了吧”“没意思”,居然无动于衷,没有出手相帮。

有心的反而是飞英。他没动手破解,又有黯然销魂的护持,受到恶鬼纹的影响较小,神智十分清醒,不由皱着眉头思考了起来:这三个人和他们并无交情,或者说相反,始终暗藏祸心,死了对他们绝对是一件有利的事。

这个道理,飞英不是不懂,如果他们真的对自己四人出手,他会毫不犹豫抛出威力最大的法器,力求速速杀死对方。但像此时此刻这般,他们因被外物影响而大开杀戒,他心里就升起阻止的念头。

不错,这个想法很天真,也很可笑,然而飞英之所以是飞英,不是烈家兄妹,便是因为他有着难能可贵的“天真”,或者应该称之为“善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

所以,飞英哪怕知道救他们是件蠢事,依旧决定出手阻止他们的争斗。他修为低微,没有插手战局的本事,所以用了个非常粗暴的办法,找了一个迷踪阵盘隔开了他们。

“别打了。”他高喊一声,意图唤醒丁剑,“丁,你醒醒!”

理所应当的,没有任何卵用,丁剑恍若未闻,彻底成了个只会攻击人的疯子。而迟六瞥着他,眼中露出一丝凶光,他突然想到,这个天真的孩子,多么像是过去的自己啊,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真善美。遗憾的是,世界很残酷,没有经历过的人压根想象不出来,命运会有多么残忍多么无情。

没道理他经受了那么多的苦楚,与秀娘阴阳相隔,这个少年却可以拥有那么干净的一双眼睛。

他决定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

心中的恶念如雨后竹笋疯狂生长,这是他和丁剑缠斗中触发的恶鬼纹“从恶如崩”,可惜他一无所知,还道自己已然清醒过来。

飞英感受到了他的杀气,眼皮子疯狂抽动,想也不想就将准备好的法器一股脑儿地丢了过去。

一道剑气紧随而来,丁剑走火入魔,实力大涨,强行破开了阵法的控制,执剑自背后刺向了迟六。

阻拦不成,反成仇敌,飞英不由丧气又警惕,手上的动作不慢,拿着弹弓打出天女散花,也不特意瞄准谁,只不断制造麻烦,削弱丁剑和迟六的实力,盼着他们重伤以后能消停点。

战斗的余波殃及了碎星城主,她被乱窜的灵力流打中,挣脱了恶鬼纹的控制,一见迟六被夹击,二话不说就朝飞英动了手。

飞英:“……”做好事果然是有风险的。

他当然打不过碎星城主,幸亏殷渺渺始终关注着场内的情形,见他吃瘪,轻轻叹息了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掠身迎了上去。

焚灵火有红莲操控,不必她多费心思,殷渺渺便以落英掌法对敌。

雪白的玉掌晃开残影无数,犹如春日里盛放的玉兰花,姿态曼妙,如梦似画。但碎星城主知道,看起来轻飘飘无一丝杀气的掌下,氤氲着极其可怕的力量,方才她一时大意被掠过肩头,顿时便感到有强烈的痛楚与阵阵的酥麻,竟是被拍进了一丝雷电之力。

她连连后退,运转灵力意图化去,可殷渺渺哪能给她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不留情面。

激烈的交手中,潜藏在暗处的恶鬼纹悄无声息地被触发了。

即便是殷渺渺,也在顷刻间有了置身于怒海之上的错觉,恶鬼纹制造的神识如波涛汹涌,带着磅礴的力道劈头盖脸地打来,她身似孤舟,随波沉浮,再无余力执掌方向。

此情此景,是绝不能继续作战了。

她挥出一道火墙拦住了碎星城主,身形急退,撤离到慕天光等人的身边,而后将防御转交给乔平处理,自己倾尽全力维持着神识场,意图抵消掉外界的影响。

狂风暴雨中,丁剑、碎星城主和迟六难以抵御这样可怕的神识攻击,前后脚丧失了神智,不分敌我动起手来。

洞室就这么大,三个金丹修士拼尽全力出手,必然殃及池鱼。

乔平一边抵抗神识撕扯的负面影响,一边苦苦支撑着防御,鬓边的汗滚滚而落,迷住了眼睛。慕天光有意分担他的压力,以攻待守,耐心等待着良机,看谁先露出破绽就挥出一剑,剑意直取丹田,干净利落地取走了对方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又或是一个小时,殷渺渺头晕目眩,神识场不断震荡颤抖,维持不住圆融平静的样子,有了溃散之兆。而她一显现出颓势,恶鬼纹摇身一变就成了闻到肉包子香的恶狗,疯狂地扑了上来,一副不咬死她不算数的架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心念电转,知晓以自己一人之力怕是无法对抗精心布置的恶鬼纹,立即调整作战的思路,令焚灵火和地火齐齐出动,不顾一切摧毁它们。

与此同时,神识场一收,放弃了乔平和慕天光,余力照拂飞英一人,剩下的凝聚成气旋,强劲地扫向恶鬼纹营造的神识海。

狭路相逢,无形的力量激烈碰撞,谁也不肯相让,气波仿若爆炸时的声浪震荡开来。其他人只觉有重锤砸向胸口,耳畔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五感被阻隔混淆,意识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这样玉石俱焚的做法果然有效,洞室内大部分的恶鬼纹一片接着一片暗淡下来,彻底失去了效力。

“呕。”意识海与大脑有着奇妙的关联,殷渺渺头疼欲裂,眼胃里翻江倒海,情不自禁地呕吐了起来。

慕天光忍着晕眩搀住了她,手臂环住她的腰身,使她紧紧靠在了自己怀中:“渺渺。”

殷渺渺想要撑开眼皮,意识却如坠深渊,不可抑制地下沉。

她昏了过去。

慕天光面色徒然沉下,雪际剑上的寒霜蓦地厚了一层,冰凉光滑的石壁上结起了薄霜,少顷,已是强弩之末的碎星城主就被他斩于剑下。丁剑当然不能幸免,耗尽了灵力的他跟着做了剑下的亡魂。

至此,除了意外被留在第一层的幸运儿,同他们一道进入寒鸦堡的人死了个干干净净。

第301章

昏梦沉沉,久难醒来, 殷渺渺于无尽的黒渊中沉浮了很长时间, 才渐渐苏醒了意识。

在似醒非醒, 似昏非昏的某个刹那, 意识似乎穿越了某个奇妙的地带,她“看到”了许多明亮的碎片, 晶晶璨璨, 好像夜幕中的星辰。电光石火间,念头涌现:哦, 这是小宇宙。

她想要仔细看一看自己的意识海,可是场景转瞬即逝,灵魂回归肉体,感觉到了眼皮的沉重,听到了耳畔的蜂鸣。

视野慢慢清晰起来,慕天光的面庞出现, 带着浓浓的担忧:“渺渺?”

她看到他嘴唇的张合,却依旧听不清内容,不禁皱眉拍了拍耳朵,嗡嗡的声音依旧没有消退。

慕天光敏锐地发现了,握住她的手:“渺渺?”

“没事, 有点听不清声音。”她手撑着地坐了起来, 太阳穴一阵阵抽痛, 俨然是神识受创的后遗症, “不是耳朵的问题, 可能伤到了一点元神。”

一回生两回熟,她神识受伤的次数不比肉体的少,早就习惯了,草草解释一句便环顾四周——洞室里的恶鬼纹已被悉数破解,墙壁上黯淡一片,然而,四壁依旧严丝合缝,不见通向第五层的道路。

“怎么回事,不算过关吗?”她微皱眉头,又找到了个奇怪的地方,“他们的尸首呢?”

飞英连比带划:“有机关弄走了他们的尸体,但是没有门开,已经过去三天了。”

殷渺渺皱起眉头,手指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没有门开……”

“嗯。”乔平受了伤,脸色有些苍白,“我们在说,有没有可能所谓的‘万里挑一’是指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寒鸦堡设置的关卡就充满了这种感觉。”殷渺渺头疼得难以思考,“不行,我有点头痛,要再睡一会儿。”

飞英忙道:“姐姐你休息吧,反正门也不开,睡多久都行。”

殷渺渺“嗯”了声,自臂钏中拿出毯子和枕头打了个地铺,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有事就把我喊醒,没事就让我睡着。”

“你睡吧,有我呢。”慕天光在她身边坐下了。

殷渺渺弯了弯唇,放心地睡下了。

他们见她能够醒来,情况尚好,便也放了心,各自坐下调息疗伤,间或探讨一番如何离开第四层的问题。

“要是真的非得留一个人才能离开,我们要怎么办?”面对亲近的人,飞英没多想就点出了关键的问题。

乔平淡定地给出了回答:“如果是秘境,就等到它关。”

“如果不是?”

慕天光言简意赅:“拆了。”

果然是他师兄和师叔,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呢!他决定期待一下殷渺渺的答案。

但是慕天光不这么想,他伤势痊愈后就尝试暴力突破,拿洞穴的石壁当做归元门的悟剑壁,坚持不懈地挥剑相对。

不多时,石壁上就出现了一道道剑痕,浅的不过一道白痕,深的约有一寸,不是坚不可摧,但想要打通道路也不容易。

慕天光道:“除了恶鬼纹,这里好像没有别的东西了。”

“要是能找到来时的路也行。”飞英琢磨着,“烈正文死了,烈晶儿应该还活着吧?能回去问问她第四层到底是什么就好了。”

乔平提醒道:“我们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记得么,烈晶儿提过,烈城主是唯一从这里出去的人。”

飞英气鼓鼓道:“那就等吧,看谁耗得过谁。”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门没开,殷渺渺醒了,看一眼就笑:“这种时候都不忘练剑呢?”

剑光掠过,慕天光收回了雪际,快步走到她身边:“你醒了,还好吗?”

“好多了,你给我的养魂玉很有用。”她这回的伤势比之乾坤镜里轻上许多,又有养魂玉滋润,半个月的时间就好了个七七八八,耳朵的嗡鸣也消失了,“看来我睡着的时候,你们没少想办法,效果如何?”

飞英耸耸肩:“我把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这就是个普通的石室,没有机关也没有陷阱,但要出去……难啰。”

殷渺渺注意到石壁上有焦黑的痕迹:“试过爆雷符了?”

他点头。

她沉吟起来:“你说尸体都消失了是吧?”

“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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