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昔醒来时,已是在摇晃马车中。
叶云詹将她扶起,拿出水囊递给她:“喝些吧。”
景昔接过,朝车外望了望,兀自恍惚。
“子沐在赶车,平城一路多平稳敞道,遂才换了马车。”叶云詹出声。
这“小人儿”一皱眉头,他都知晓她在想何,抬手又取出包裹中荷饼递给她:“吃吧,离入城还需些时刻。”
景昔接过他手中干饼,还未张口,便先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心道定是有人在背后说她是非了。
她所想无错。
客栈后院处,掌柜昨夜被打晕,睡到日上三竿被伙计叫醒时,只觉脑门儿凉飕飕。
伸手一摸,眉毛倒竖跑到水缸旁,映着水波,看到那缸中亮锃锃大脑袋时,白眼一番差点晕死过去。
“老子头发呢?!”掌柜捧着圆溜溜脑袋,看到地上散落一地长发,跪地长啸:“贱人,贱人啊!”
马车行了半日,现下停在林荫处歇脚。
沐彦扶过景昔下了马车,三人席地而坐,饮水调息。
景昔捧着荷饼,眼珠却望着一旁溪水滴溜溜打转。
“去吧,别走太远。”叶云詹闭眸出声。
得了令,景昔起身拍了拍衣裙,便朝浅潭跑去,赶了一路,她都热得脚心生了薄汗。
见那身影离去,叶云詹抬眸,缓缓道:“往后要将她看好。”
沐彦凝眉,却是有些不明。
“昨夜在客栈差点……”叶云詹顿声,叹息一番,启口:“人心险恶,你应是懂得。”
闻言,沐彦指尖一紧,皱眉冷声:“师父是说,昨夜那掌柜轻薄昔儿了?!”
“被我及时制止,未有得逞。”
听罢,沐彦松了口气,他是时时刻刻看着她,恨不能将她栓在裤腰上,却还是总有疏忽。
沐彦低眉,摸出袖中瓷瓶递给他:“里面药丸,可压制桑毒,但只治其标不治其根。”
“足够了。”叶云詹接过瓷瓶,放入腰间:“入了城,你便带她往东,在墨荷村落脚,那处安全。”
虽是早时已交代过一遍,但他仍是不甚放心。
沐彦点头,他还想再说些道别之话,却是张了张口,终是默言未有说出。
“师兄,你看!”
景昔捧了一捧清水跑来,摊开手掌,里面是几条游动小鱼。
叶云詹皱眉,景昔见势不对,也顾不得让沐彦看了,折了身,又忙向溪水边跑去,将手中小鱼放回水中。
“怎么还是长不大。”叶云詹叹声摇头。
沐彦却是笑眉,见她跑了回来,摸出帕子将她湿漉漉小手擦干:“莫再玩闹,该启程了。”
马车再度摇晃起来,景昔靠在车壁上,半眯了眼不时去看那盘腿闭目男人。
“偷窥,是为贼人也。”叶云詹闭眸出声。
景昔忙转过头去,撩了车帘去看外面。
她明明只看了一眼,怎么就成了贼人,他要不想让人看,长那么好看作什么?
叶云詹睁眸,见她撅了嘴,知她定是在心中犟嘴,抖了抖袖道:“不学礼,无以立,我问你,何为四礼?”
景昔回头,低了眉道:“行之有礼,坐之有礼,食之有礼,言谈有礼。”
她知道,师父又要训诫她了,往日在青云山,师父总嫌她言行举止莽撞有加,不甚入眼,时常看她做何都不成礼教。
叶云詹缓声道:“学,而后知不足;教,而后知困;知不足而后能自反,知困而后能自强,你只知学而有道,可有反省自身?”
景昔摇头,即便她说她做到了“每日三省吾身”,他也不会信,连她自己都不信,别人都是学而精进,她是越学越废了。
“罢了,日后你应记得,人心叵测,世道险恶,他人之言,不可信之。”
“那师父的话呢?也不能信吗?”
叶云詹皱眉,拢了袖靠在软垫上,闭目缓息,昨晚一夜未曾合眼,点了她睡穴又跑到后院收拾那畜生,现下已是困得无多少精力再与她说教。
见他如此,景昔以为又惹师父生了气,遂也不敢再乱动,一路盯着帘外景物发愣。
景昔正是瞧的昏昏欲睡,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
叶云詹睁了双眸,凌眉朝车外道:“子沐,掉头!”
闻声,沐彦勒了缰绳,用力抽了马身一鞭,迅速调转马车,却为时已晚。
车轮被碎石卡住,只听得马儿仰头嘶叫,车身却纹丝不动。
两旁树枝上迅速落下几人,堵了退路。
“叶云詹,出来吧!”
车外男人声音传来,两旁枝叶抖动,可知其内力深厚。
“子沐,带她走!”
叶云詹起身,长袖却被扯住。
景昔攥紧他,白着脸摇头:“师父,一起。”
叶云詹拂开袖上小手,毅然撩帘起身。
景昔心腔一跳,抬脚便要随他下车,却迎来他凌厉双眸。
“别跟来,会拖累我!”叶云詹冷声间,已是下了马车。
景昔望着他离去背影,小脸惨白。
她……会拖累他,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个累赘?
景昔攥紧胸口,看那萧条背影渐远,泪眼朦胧。
好似,她一直,都只能望他背影,都只能,远远站在他身后。
沐彦解了马儿与车身相连草绳,冲进车中,将她扯出,扶上马背,而后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冲出包围。
景昔回头又望了眼身后,泪水模糊到看不清那打作一团人影中,哪个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