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泽伦入行多年,从来沉稳而不张扬,应是一个极为细心周到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宋以晗的气质有几分相似。温和的绅士风度蕴含到每一处细节里,反而很容易被解读为另一层泛滥的意义。譬如当年的事情,虽然牵涉过广,且缘由甚多,但彼时宋以晗对卓静言温柔可亲的态度却是一个不可否认的导火索。
是否谦谦君子,全得看落到谁的眼里。
“坐吧,谈谈剧本。”卓静言不知道孙语潇对吴泽伦的心思持着什么态度,反正也没有探究的兴趣,她只管自己回身坐了,端出一个很自然的笑容。那边张心宽是个灵性的,一见气氛忽然冷下来,东拉西扯兼插科打诨的,桌上几个人很快又热热闹闹搓起麻将来。
吴泽伦在卓静言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才道:“《王城》和《魅影》的主角班底几乎重合,拍摄时间也衔接得很紧。另外,从读者转换到扮演者,对情节人物理解上或许会出现一些偏差,况且还有我这种……并没研究过原著的人。现在距开机还有一段时间,我个人角度建议你,提前和演员沟通一下解读方面的问题。”
他说得诚恳,卓静言听得也认真。影视制作方面毫无经验,并不妨碍她多汲取其他人的看法。原就有计划要和演员们逐个交流,吴泽伦的建议更让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因为班底重合的问题,还不知道这一屋子大咖能不能抽出空来和她研究角色。
“《魅影》第二季是续接第一季拍的,”苏佑似乎看出她的顾虑,侧身将手臂横在她身后的沙发背上,不徐不疾缓缓道来,“通常来说,续集都很难复制前一阶段的辉煌。所以投资方和剧组都非常谨慎地做了评估,第二季缩减了一半剧集长度,相应服装道具和后期砸了重金。总之,制作周期长了,拍摄时间倒是短了不少。等到快杀青的时候,《王城》开机,前期的一部分铺垫戏份先拍差不多了,我们几个就正好进组开始主线剧情。”
这么一算,所剩时间倒也不多了。
“阿佑,你不还有《在远方》呢么?那电影拍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个完。”张心宽一直支着耳朵,听到这儿赶紧补了一句。
苏佑的电影从《魅影》第一季快杀青时就开拍了,至今还没结束。等第二季开拍,他兼着两个重要角色,免不了又要北京横店两头抢人,其间辛苦难以言喻。胖子这么一提,卓静言也想起这茬,脑子里顿时冒出一张眉眼细长的巴掌脸——周楚楚是《在远方》的女一号。
“那边最近会杀青,”苏佑对张心宽解释着,“我只剩最后几场戏和补拍的镜头,结束之后就能好好在北京待着,不用两头赶场子没命地跑。”
卓静言心头莫名一松,又听苏佑压低了声音问她:“介意?”
她看了他一眼,他安抚似的笑笑:“很快就杀青了。”
“没什么介意的,”她小声强调,既对他又对自己,“她只是个演员。”
苏佑没说话,弯过手臂在她头顶揉了揉。这一幕全落入吴泽伦的眼里,他垂下目光,拿起陶瓷杯端详杯底暗绿的茶叶。
“大家赶戏都忙得很,不过还好都在北京……”卓静言话锋一转又换了正色,声音也提高了些,让落地窗边几个人能听得清楚,“我最近的工作时间很自由,所以除了早上七点之前和晚上十点之后,只要大家需要,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是么,”孙语潇将手里的烟蒂摁在烟灰缸里,语气淡淡的,“之前就听说这次的项目卓小姐分文不取,为了这么个事儿,说回来就回来了。你不像个全职作家,不知平时主要做什么工作的?”
她的话也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都道靖言写完《浮生》便封笔消失,不会再有新作品,更不可能会出现在人前。可是没想到她居然愿意把小说拿出来改编成影视剧,更为了这部剧频繁出入华霆,和这屋子里的人都有了些交集。
只不过时间尚短,交情不深,关于她的一切仍然蒙着迷雾,让几个从身高体重到恋爱绯闻全被娱记挖得透彻的艺人都生起了探究的心。
洛然一向很知轻重,看样子孙语潇根本没有进过他的考虑范围,更不可能从他那里知道些什么。卓静言只当这是个平平无奇的问题,连腔调也拿捏得轻描淡写:“我只是个很普通的插画师。”
苏佑懒洋洋地坐在旁边,睨着她安然的侧脸,默默勾起唇角。
其他几个人多少有点吃惊。
张心宽咧嘴乐道:“万万没想到啊,咱小靖作家还真是个玩儿艺术的,职业画家兼上作家,这能耐,啧啧啧,我胖子算是服了气喽。”
“这样的话,”秦维钧道,“不如改天让我们有机会欣赏一下画作,也好集体接受点儿美的熏陶。”
卓静言垂着眼仍旧淡然:“不过是很普通的工作,在日本有很多画画的人。我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要说作品,也并没多少出色的画儿,不值一提。”
吴泽伦见她对这话题兴致缺缺,便开口解围:“年纪轻轻的,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厉害了。难得你为《王城》专程回国,这次班底成员都挑得不错,华霆也下了十足的力气保驾护航,想必最后的成果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卓静言对他笑笑,没说话。
“说起来,明天下午的戏还在怀柔吧。”苏佑忽然惦记起翌日的工作。
杨妍兮正在全神关注做着清一色,闻言漫不经心道:“田导给加了段儿戏,明天就你和宽哥在怀柔,我和维钧要去丰台马场——碰八筒——总之不用在摄影棚里憋着,骑马就当运动放松了。”
“你倒不在意,”孙语潇抬眼看看她的脸,“要露天场地拍摄,防晒好好擦吧,秋天太阳也够毒的。”
卓静言的关注点却全然在另一处,指尖抠着真皮沙发的线缝,自言自语念叨:“……等我有钱了也得养个马,没事儿就牵出去骑一骑……”
“又嘀咕什么?”苏佑凑近了问她。
她打个呵欠,眼里氲起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没事儿,就听他们说明儿骑马的戏,挺有意思,有空我也去马场兜一圈儿看看。郑修他雪衣怒马走江湖,我这个郑修的妈居然还不会骑马。啧。”
她满面遗憾,夸张地长叹一声,撇着嘴角翕动鼻翼,看上去很有几分滑稽。吴泽伦在她对面坐着,禁不住觉得这姑娘实在有趣,爱故作老成,却又时不时泄底,流露出拙朴坦然的可爱。
苏佑听了这话心里一动,却没多说,只笑眯眯地将她颊边垂下的一缕碎发拂到耳后。
墙角的座钟“当当”敲过十下,时候已经不早。第二天还有工作,几个人便散了牌局起身,准备各回各家。秦维钧原本要送没开车的杨妍兮和张心宽,二人却都说要打车,他也就没再坚持,只将大家送到公寓楼门口,便自回去休息了。
苏佑难得蹭回车,靠在副驾座椅上无所事事,索性一手撑头望着卓静言出神。她坐在他可以触碰的范围,如墨的眉眼,在街灯明灭里显出一种朦胧的恬静。他一语不发地注视着,轻易就勾起脑海里许多关于她的片段来。
这样奇妙的感情……怎么说呢,人群里匆匆一瞥太多次,留下个模糊却深刻的影子,独独缺一个打开记忆的契机。越靠近,便能发现越多熟悉的痕迹。他经历过青涩的感情,也经历过锥心的背弃。但命运从来不会刻意偏袒,既在极端的苦痛里锤炼过了,便把她送来身边,抹平那些经久蜿蜒的伤疤。她有干净纯粹的气息,就像深山里养出的花或叶,天然去雕饰,自有一种难言的吸引力。
于他和她来说,相遇从来都不是开始,而是断流时光里重新拾起来的继续。
“好看么?”卓静言目不斜视,兀自抛出一句话来。
苏佑接得很自然:“好看。”
卓静言脚下一抖,车子陡然往前窜了窜。她稳住速度,又换了非常诚恳的语气:“你最近是不是又哪被偷拍或者惹绯闻了?”
“怎么?”
“总觉得……”她想了想,“你这种非常喜欢我的样子,溢于言表,用力过猛,显然十分可疑。”
苏佑摸摸鼻子,几乎要笑出声来:“言言呀——我难道有哪怕一秒不喜欢你么?”
他声音一如从前低沉,拖长了嗓子的那个“呀”带着些京腔慢板的味道,如云出岫,如珠在盘,拨在她的心弦上,牵起一丝微微的温柔的痛。
正遇着红灯,她踩住刹车侧头看苏佑。他依然右手撑着脑袋,眯眼斜睨的慵懒样子难得一见,散漫里竟然挟裹不可名状的风情。
卓静言轻叹道:“你这招牌算是砸了,从今往后再不能当你是高岭之花,反而很像是古书里倾国的祸水。”
“这话我就当做褒奖听了,”他放下手坐直了身子,含笑瞟她一眼,“不过相较而言,我更希望你关注我的品行人格……长相皮囊这种东西,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许就全无魅力可言了。两个人互相吸引当然不会因为那么肤浅的原因,譬如我这么喜欢你,大半都是因为你的性子和才华。”
“有道理。”信号灯转绿,卓静言将右脚挪到油门上轻轻一踩。
苏佑难得被她附和一次,于是再接再厉,弯着眉眼循循诱导:“所以,你对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卓静言沉吟片刻,两眼一转,忽然又露出些狡黠的神色。
“我么,我就喜欢你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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