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1 / 1)

“萧氏惭愧,唯一的正统嫡子竟胆小如鼠,遇事只知一味逃避,难堪大任。无奈之下,孟将军来傅家找到我,于是我顶了胞弟的名头,坐上了主帅的位子,忝着脸被你们尊称一声‘少主’。”

做主上的谦虚,做属下的却不可能干看着。一听唐沅如此说,孟泰初当即出列沉声道:“少主仁慈,心怀万民,此乃安州之福。”

唐沅含笑摇摇头,继续道:“韫惶恐,一朝登上这一城之主的高位。这半年多以来,我日日三省吾身,希望尽我之能让安州康平富足。故而,我在安州推行新制度、新政策,轻徭薄赋,鼓励农桑。幸而苍天不负,竟当真叫我做出了一些名头,勉强也算为安州百姓求了个安稳。”

满屋子众人赶紧齐声道:“少主英明!”

“韫自认坦荡,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熟料,竟不知哪里招致了萧氏家主萧俨的猜忌,致其联合林芷、萧屿□□,嫡亲父女,竟一心要置我于死地!”

唐沅长叹了一口气,眉色间多有悲哀:“父精母血浇铸我身,我承了他们多年养育之恩,此生难报。可萧家嫡女萧韫已死,死在了安州城外的万丈山崖下,如今的我,和萧家隔了茫茫生死,万重关山,怕是难以再回到从前。”

“此事之后,我欲自请除族,与萧氏一众断绝关系。”唐沅目光很是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甚关系的小事。

在场众人却心神为之一震。

“父母不慈,兄弟不轨,所幸我身后还有安州百姓,还有诸位贤卿。这半年多来,若我在安州做出了一二分成绩,尽皆仰赖在场贤卿密切配合,萧韫在此先谢过诸位。”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阶下,以士人之仪向众属官深行一礼。

众人赶紧跪下伏身:“属下惶恐。”

唐沅抬起头来,一双凤目缓缓扫视过众人,慢声道:“不瞒诸位,如今天下四分,群雄争霸,韫亦有逐鹿之心。诸位皆是这乱世俊才,能人贤士,我欲与之共谋大业。若然,将同享江山,共开盛世。列位贤卿,”

她微挑了眉毛,睥睨之态尽显:“可愿否?”

眼下能站在这里的文官武将,无一不是在唐沅生死未明时仍然没有选择改投阵营的人。无论是出于忠义也好,出于利益也罢,起码在眼下,他们都是唐沅立足一方的中坚力量。从萧俨狼狈而逃、萧屿下狱的消息传来,他们就隐约猜到了这位少主必定有更大的野心。

他们既然仍旧受召前来议事,某种程度上,已经向唐沅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傅景行第一个站出来,眸光坚定地望着唐沅:“愿为主公臂膀,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他言语中蕴含的分量极重,如磐石般,透着不可转移的决心。

唐沅含笑微微点头,神色间蕴着暖意。

有人开了头,其余众人当即肃了神色,伏身齐声道:“愿为主公臂膀,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唐沅神色颇为动容,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即设宴相待,一时间觥筹交错,君臣尽欢。

自此,萧氏嫡女萧韫便算彻底与萧家脱离了关系,自立一方,以女子之身为安州主君。

身份之事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后,唐沅就着手收拾起了这次刺杀事件的残局。

她掉落山崖生死不明的这几天来,安州城可谓成了各方势力唱大戏的戏台子。以萧俨萧屿为首,张家、姜家等投机者在后面摇旗呐喊,还有其余一众魑魅魍魉不一而论。

她此番甫一回来,亲自捉了萧屿,又以雷霆手段将那些迫不及待跳出来的小丑一一清理。该抄家的抄家,该下狱的下狱,至于其他逃过一劫的,不是坚定地站在唐沅这边,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准备掺和到各方势力角逐中来。

不过后者毕竟是少数。乱世中,为了求得生存,许多小家族都会选择一方大势力依附。这样一来,安州的各大权柄便更进一步集中到了唐沅手上,真正成了她一家的一言堂。

肃清了这些心思不纯的投机者后,唐沅明显感觉到安州的内政外事处理起来都比从前要从容许多。

没了这些苍蝇蚊子嗡嗡嗡地扇着翅膀从中阻隔,各部门配合默契,唐沅再调动起来如臂使指,风气明显为之一新。

安州上层出现重大变动,这事儿很快也在唐沅的授意下被广而告之。安州百姓将士闻言都欢欣鼓舞,尤其是在听闻萧俨杀子、城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后,对萧家的不满愤怒更是达到了顶峰。

安州百姓的心本就是偏的,再兼之又是这样的情况,唐沅此时宣布脱离萧家,根本就没人再拿什么三纲五常、忠义孝道来说嘴,仿佛集体失忆。偶尔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卫道者偏要跳出来叹口气踩上一脚,也会被喷得亲娘不认,颜面尽扫。

在傅止行等人的引导下,唐沅掉下万丈高崖仍旧死里逃生的事儿还被民间传成了天道所佑。

自率军成功抗击二十万窦军以来,唐沅在百姓们心中本就是武曲星下凡,如今又发生了这么玄妙的事儿,双重光环加持下,她可不就成了天命所归?

唐沅在安州一带的声望由此达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顶峰。

总而言之,安州和幽州决裂、自立门户这事儿一出来,唐沅很满意,以傅景行、孟泰初为代表的安州属官很满意,安州百姓也很满意。

唯二惶恐惊惧的,除了已经下了大狱的萧屿,便是萧韫的亲娘林芷了。

前脚刚收拾了萧屿,后脚孟泰初就带着人亲自登了林芷的府邸大门。

自己和儿子合谋杀了亲女,眼下大局未定,林芷本就心虚,又见家里突然闯进这么多官兵,更是惊惧不已,颤着声音质问孟泰初:“你们这是做什么?要造反么?!”

孟泰初看着林芷保养得宜的姣好面容,觉得讽刺极了。

谁能想到,眼前这位出身尊贵的美妇竟有副蛇蝎心肠,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前途地位,连杀女这种事都能做得毫不手软呢?

他冷笑一声:“罪妇萧林氏,谋害主君,证据确凿,我等特奉主公之命,前来捉拿其归案。”

林芷一愣:“主君?”

她随即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是说萧韫她没死?怎么可能?!”

屿儿和她说手下人亲眼看见她掉下了万丈悬崖,那种高度,怎么可能没死?

难道说,她萧韫当真是天神下凡,自有天道庇佑?

不,不可能,屿儿才是萧家正统嫡子,天道要庇佑也该庇佑他,关那个赔钱货什么事?

对,没错,那个赔钱货肯定死了,孟泰初在骗她,他想干什么?给萧韫报仇?还是借着萧韫的死脱离萧家、自立为王?

第65章 长公主君临天下(21)

林芷自觉自己已经发现真相, 怒视着孟泰初:“如今主公尚在, 孟大将军竟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吗?我是萧家大夫人, 你可知抓了我会有什么后果?你不要命了?!”

“主公?你说萧俨?”孟泰初咀嚼着这个字眼, 唇边勾起一个讽刺又怜悯的弧度。

林芷听他直呼家主名讳,心下咯噔一声。

他身后的副将全程看着林芷上蹿下跳,都到了这份上还耍她那大夫人的威风, 早就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夫人,您还不知道吧?萧家家主早在昨晚就收拾包袱落荒而逃了。我们主公心善, 念在父女一场,放了他一马, 眼下, 他怕是已经走出数百里开外了!”

林芷大骇:“什么?!”

“不, 不可能, 这不可能……”

这消息陡然砸下来, 直砸得她面白如纸,再维持不住端庄骄矜的贵妇仪态。

她死死盯着说话的那名副将,突然冲上去似要扑打他。孟泰初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 下属机灵地给他递上绳子, 他也无甚怜香惜玉之心,按照乡下捆猪的方法将林芷牢实地捆了起来。

林芷拼命挣扎, 却终是徒劳。只能不顾世家贵妇的体面,冲着那副将市井泼妇似的大吼:“你在骗我,你和孟泰初一起骗我!你们把我夫君怎么样了?啊?”

那副将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我说夫人, 我叫你一声夫人,是顾忌着你终究是我们主公的亲娘,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骗你?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们骗的?我凭什么大费周章编这么个故事来骗你?凭你是个阶下囚吗?”

他说完又“呵”了一声,眼角眉梢都透着浓浓的不屑。

林芷何曾被人这样轻视过?

她向来看不起武夫,只觉得他们粗蛮鲁莽又不知礼仪,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被过去压根儿瞧不上的人当面讽刺?

她觉得屈辱极了,恨恨道:“你们胆子这样大,不顾萧家,竟连林家也不顾了吗?孟泰初,我警告你,你今后若还想在安州立足,便趁早把我放了,否则,没有林家的支持,你以为你在安州能成什么事?”

林芷这话说得不错。林家在安州盘踞多年,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谁若想在安州立足,还真越不过林家去。

但可惜,她估错了自己的分量,也算错了林嵩的心思。

“这就不劳操心了。”孟泰初漫不经心道,“林家主是当世俊杰,自然懂得择木而栖。一个愚蠢又恶毒的外孙,和一个智勇无双、民心所至的外孙女,但凡是个聪明人,大约都知道该怎么选。”

言下之意,便是林芷是个蠢货了。

然而林芷却已没有心思去计较他话外的嘲讽。孟泰初的话让她整个人彻底僵住,如同坠入冰窖,连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一般,从内到外冷得厉害。

竟、竟连爹爹也放弃她了吗?

虽然当初窦军围城、安州危在旦夕时,林芷也曾想过抛下林家独自逃回幽州,可她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竟也会变成被抛弃的那一个。

从她记事起,林家和爹爹就一直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她也一直为自己身为林家嫡女为荣。

可现在突然有人说,爹爹放弃她了?

哈,怎么可能呢?

林芷一双漂亮的鹿眼里满是茫然惊惶,竟大颗大颗涌出泪来。

知晓萧俨抛下她独自离开时,她还只是有些害怕罢了,可眼下听到林嵩也打算弃她于不顾的消息,她竟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恐惧,仿佛自己成了茫茫大海上抓着仅有的一块浮木的失路人,不知前路在何方,终将被这无边大海吞噬。

而很快她就发现,连她以为抓住的的浮木,也只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幻象罢了。

孟泰初将她押到大牢。林芷一路上精神都恍恍惚惚的,可在看清牢里那个披散着头发、形容狼狈的身影后,她却陡然回过神来,扑上去趴在牢门边惊慌失措:“屿儿?是你吗,屿儿?”

牢里那个带着手铐脚镣倚在角落打瞌睡的人被这声音吵醒,不耐烦地睁眼望来,那双睡意朦胧的眼却在下一秒露出惊愕:“娘?”

林芷一瞬间泪如雨下:“是我,是娘……”

“你爹抛下我也便罢了,你是他唯一的嫡子,他怎么也狠得下心把你丢在安州?如今萧韫恨我们母子二人入骨,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林芷泣不成声,神色间满是绝望哀戚:“我可怜的儿……”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最坏的境界,被丈夫和家族先后抛弃,心中唯一的盼想也只有等亲儿寻得时机再来救她。

可在牢里见到萧屿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错了,萧俨压根就不在乎这个嫡子,竟丢下他独自逃跑。眼下他们母子二人都已沦为阶下囚,前路又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林芷想到自己黑暗无光的未来,想到下半生很可能就要在牢里度过,悲从中来,几乎就此昏厥过去。

巨大的绝望淹没下,她连关心一下萧屿的状况、问一问他在这里可否受刑都忘了,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久久难以自拔。

孟泰初自认自己不是那等冷血无情的长官,眼见这二人母子情深,一见面就抱头痛哭,也不忍看他们骨肉分离,便直接将二人关在了一处。

一旁的副将:“……”其实您只是觉得给他们单人间过于豪华,想节约牢房资源吧。

孟泰初:“……”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林芷被下大狱后,刺杀一事至此便算暂时画上了个句号。

唐沅倒是想快刀斩乱麻,一刀把两人结果了事,可到底顶着萧韫的身份。弑亲是重罪,她眼下根基不稳,实在不宜背上这样的污点。

何况,垃圾尚有三分用处,林芷和萧屿一个是萧家大夫人,一个是萧氏嫡子,就算萧俨再怎么不在乎他们,可光是这两个名头已经能代表很多东西。

唐沅想着,或许能找个机会,把有害垃圾处理处理,再回收利用一下。

发扬社会主义节约精神,物尽其用嘛。

林芷和萧屿在牢里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时候,唐沅仍旧不得片刻宁歇,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安州以往扯着萧家的大旗,发展得倒也顺利安稳。可眼下她与萧家断绝关系的消息传出去,周遭的一些势力便盯准了安州势弱,闻风而至,想趁唐沅还没成长起来时先抢了她碗里的食。

可这些人终归没掂量好自己的分量。经过与窦军一役,又被唐沅用科学训练法磨练了大半年,唐沅麾下的大军跟以一敌十也差不离了。

最先按捺不住、想来吃第一只螃蟹的就踢到了铁板,不但没在唐沅这里捞着好处,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唐沅反将一军,折损了不少人马。

在这个世界经营了大半年,一般势力唐沅是不惧的,若是被谢家这样的大势力倒还免不得要头疼一二。可谢家刚吞了半个青州,正一边休养生息一边和萧家斗法,暂时顾不上安州;王家和南陈又离安州太远,轻易来不了这儿。

萧俨倒是有心想给自己这心比天高的嫡女一个教训,找回场子,可一来,安州叛出本就折损了萧家的实力,让萧俨一下子失去了林、傅两个大家族的支持;二来,谢长安还虎视眈眈着,安州、幽州又相隔甚远,此时出兵实在万分不利。他思虑良久,最终却只得恨恨作罢。

几方大势力互相牵制,就这么着,让唐沅和安州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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