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1 / 1)

见嬴政已经有火气上来不管不顾的意思,明夷立刻说道:“陛下若是想,自然做得到……”

百年后汉武帝都可以做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比汉武帝更加强硬的嬴政若是真想这么做,恐怕百家典籍真能被他烧光。

嬴政脸色这才微微缓和。

“……只是陛下当真觉得可以禁锢住人心?春秋战国四百年,纵然你烧光这批百家,接下来百年总会有其它学说重新诞生流传出去,堵不如疏,倒不如将其聚集在长安学宫中,任其百花齐放,再挑出适宜理论用以治国。”明夷说道。

嬴政广袖一挥,傲然说道:“乱世,方才有孔子,墨子之流思索治国强国之道,等到朕治理天下之后,纵然有有才华之士,也不必再思索了。”

一切都照着他定下的规矩来就行。

明夷气的在殿内来回渡步几圈,简直不知道对嬴政这种自信到狂妄说点什么好,半响才说道:“陛下,万一子孙不孝,亡国去家呢?”

嬴政微微蹙眉,数息才复又展开。

“朕之前六代皆是当世明君。”嬴政平静说道。

所以以后只要用心挑选继承人,再让继承君主一切依法治国,就不会出现太烂的国君……吧?

听出嬴语气里的心虚气短之意,明夷看准时机,毫不犹豫追加了会心打击,幽幽说道:“你之前还觉得自己的大秦能传至万世,结果如何?”

结果胡亥那个败家子三年搞定一个大秦帝国,成功完成了多少六国之人前仆后继都想达到的壮举。

每次想到上辈子,就如同一盆凉水浇在心头。

嬴政沉默一下,瞬间不飘了。

见明夷神色微微冰冷,站在窗棂边上默然不语,特别是手指已经下意识按上剑柄,嬴政垂眸思索一息,立刻走到她身边。

青年双手揽过明夷的肩,微微低头,在她耳边平静说道:“方才所说不过是脱口而出罢了,岂能当真,你我先休息片刻,再来详谈。”

“……好。”明夷说道。

既然嬴政都率先表示和解,那也不用再拔剑对着打上一架了。

毕竟长期吵架和家暴对感情不好。

寝殿的窗边就摆放着一张黑漆红底的凤纹矮榻,上面不仅铺了皮毛,还摆放了她让宫女做的抱枕,里面塞满了来自巴蜀之地的柔软棉花。

半躺半卧在棉花抱枕上,闻着不远处青铜香炉里传来的馥郁气息,明夷的心情都渐渐和缓下来,开始重新平和聊起这些事情。

“先不说学室和百家之事,陛下,你觉得科举制如何?”明夷懒懒问道。

嬴政将手穿入她后脑乌黑秀丽的长发中,然后低头吻上,缠绵片刻后才分开说道:“甚善,朕先前还在忧心秦国统一天下之后,庶民无战可打该怎样晋升,有此计足解。”

嬴政在心里盘算着。

除了之前明夷所说的,以写策论来判断是否是治国的有才之士外,还可以再加上武举,考校兵法、骑马、剑术等。

不过为了防止出现纸上谈兵之辈,最好下令来参加这科举的,必须是已在秦国当过底层小吏、了解民生之人。

还有武举,也应当先是在北地长城待过,立下功劳之士兵才可参加。

嬴政将这些想法以吏为官、以兵为将都和明夷细说,成功得到后者的连篇夸赞。

明夷是真的佩服嬴政,他真是天生的治国人才,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也就算了,还思绪转的飞快,只要确定某一件事有利后,就能想出最好的对策,将利益最大化。

就好像以前在韩国看到的豆麦连种、一年两熟一样,短短几年,就已经推遍了秦国各地。

夸完嬴政之后,明夷说道:“还是现在的秦国好,推行科举之事,陛下一人即可决断。”

“此话怎讲?”嬴政问道。

明夷就大概给他讲了讲土地兼并、世家做大,把握做官权力后限制皇帝,皇帝推行科举好收罗天下英才和限制世家等事情。

所谓世家之所以能做坐大,都是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的土地奴隶够多。

而如今的秦国在这方面就非常棒了。

土地某种意义上全是国有,从高官贵族里面来讲,任一个人官当得再高,得到的土地再多,子孙一没出息就全部收回,从平民百姓里来讲,因为秦法规定某户人家一旦人数过多,就要收双倍税,所以秦人但凡一成年就急着分家,根本无法形成像样的宗族势力。

就好像甘罗的大父甘茂当年也是秦国相国,却因为父亲没用而收走土地爵位,几乎沦落到了庶民的地步,又因为甘罗有才华才又重新拥有富贵权利。

所以后世的宗族势力坐大而导致皇权不下县,在如今的秦国根本没有。

秦王的权力,是真真正正的足以下达和影响在每一个荒僻村庄里。

听她讲完以后,嬴政则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土地兼并”上。

“后世之人都再无行过秦法?”嬴政问道。

“当然没有,陛下,你的大秦帝国已经成了天朝典范,后世之人都推崇儒家的天地君亲师。”明夷无奈说道。

黑色王袍的青年低头思索片刻,突然一声轻藐的嗤笑。

“若土地任由庶民买卖,久而久之,富者越富穷者越穷,穷者为活命而入富户为奴仆,后患无穷,上使各地家族做大,下使庶民饥寒交迫,最终连起而反……”看着明夷越来越惊叹敬佩的眼神,嬴政心中越发得意,“……朕可否说对?”

“全对。”明夷夸赞道:“陛下你怎么这么才智过人啊。”

汉晋唐宋,这些朝代末年都因为土地兼并而导致民不聊生,也就明朝的张居正实行了摊丁入亩以后,才稍微改善了一些。

见气氛和谐,嬴政想要试图说服她,趁机明夷双手,语气温和的说道:“明夷,所以天下还需以法管制,才不至于乱象从生,有小吏识文断字、管治庶民足矣。”

明夷笑容一收,将手抽了回来,与嬴政重新辩论起了这个问题。

可惜一番亲切友好的互怼之后,纵然没像之前一样互相生气,但依旧谁也说不服不了谁。

在嬴政眼里,秦国的一切就应该井井有条,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再犹如他一般这样英明的君主统一调配掌控才行,开放民智以后任其发挥绝对不可取!

话说到最后,躺在床榻上的明夷扶着额头深深叹气,然后向对面站立的青年提出了一个意见。

“既然如此,陛下不如以一郡之地推行此法,数年之后将那郡与其他郡相互比较,看哪一郡更加繁盛。”明夷提议道。

嬴政微微挑眉,望着她思索不语。

看见他犹豫不决,明夷当即许诺道:“若是那郡数年后反倒不如周边郡县富裕繁华,我就再不提此事!”

嬴政这才点头,愉悦的说道:“善。”

矛盾终于踩着彼此的底线完美解决,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提此事了,前几日楚国送来珍果,朕令人做成冰饮,正好晚膳时吃。”嬴政说道,同时低头伸手去拉她。

吃完晚膳以后,再……好好为了子嗣血脉筹划一番,嬴政愉悦的心想到。

将手放在嬴政的掌心借力站起,明夷温柔笑道:“好,正好我也渴了。”

灯火盈盈下,抿了一口加了果肉的杯中梅饮,望着身边气度威仪的俊朗青年,明夷抿着唇角,笑容越发温柔和善。

——等到学室扫盲行动开放,嬴政意识到打开民智以后的好处后,该用什么话嘲讽打击他呢?

——这还真是甜蜜的烦恼,需要仔细思索一番啊~

第155章

明夷在有一日照常规出宫去看母亲的时候,后者提起盖聂大侠已来到了咸阳。

明夷将手中盛放深褐色汤药的漆碗放在一边托盘上,诧异道:“师傅来咸阳了?”

躺在床榻上的王后顿时一愣,说道:“盖聂大侠前几日还来见过我,吾女竟然不曾知晓?”

盖聂大侠这几年来救助战乱之地的庶民,越发声名远播,已然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因此才来咸阳月余,踪迹就已经被大肆宣扬。

明夷摇了摇头,她是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不然早就去见师傅了。

“那师傅如今定居在何处?我去找他。”明夷问道。

“吾也不知,但……咳咳……那日听他们话中之意,似乎要去往长安学宫?”王后回忆着说道。

明夷连忙走到母亲身边拍背顺气,然后扶她躺下。

“那正好,我本来也想再去一下学宫,到时打听打听师傅行踪。”明夷顺口说道。

王后微微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紧接着就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连气喘不上来。

“母氏!”

明夷立刻勃然变色,立刻起身将榆与和医者全部叫进来。

医者急急忙忙又一次针灸诊治,又让人重新煮了汤药给王后服下,一阵人仰马翻之后,王后才重新躺下入睡。

站在房屋角落里的明夷走到医者身边,低声问道:“我母媪如今病情如何?”

年老的医者一声叹息,抚着胡须说道:“贵人体虚已久,只能安养,至于生死,只能看天意了。”

或者说已经病入膏肓,再怎么安心调养,也活不了几年了。

明夷心下一沉。

这种突然发病的情况已然不是第一次,就连榆都已经见怪不怪。

等到医者离开以后,明夷半蹲在低矮的床榻边上,将一侧脸颊贴在王后手掌上,然后抬眸仔细端详这一世母亲的容颜。

因为血缘的遗传,她们有着相似的、偏向于端丽典雅的容貌。

但她尚且还在青春正好的年华,而躺在床榻上的这个女人,却因为早年间战乱和命运的摧残只剩下一息尚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肤色枯黄而眼角细纹横生。

明夷心下恻然。

等到离开时已经天色将晚,明夷让马夫跨过渭水上的长桥,然后一路前往长安学宫。

来的非常巧合,不需要打听行踪,师傅盖聂、还有龙阳君、徐夫人恰巧都在这里,还有作为祭酒的百里风坐在主席上,正聚拢在一起不知谈论什么。

都是熟人,只有龙阳君身后,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陌生少年,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他们聊天。

明夷走进殿堂里,与众人互相抱拳行礼。

重新见到她,比起泰然自若的徐夫人、百里风等人,盖聂的心情就很复杂了。

剑客、铸剑师、还有机关师聚在一起,谈论的自然不可能是明夷在咸阳宫里天天耳濡目染的政务,而是诸子百家的各家学派、天下赫赫有名的游侠。

明夷对这些消息并不算熟知,就没有插话进去聊天,只是坐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

真的很有意思,游走天下,或是成为诸侯坐上宾客,或是提三尺剑行走于庶民之间,见遍名山大川的壮美风景,快意至极。

明夷听着他们口中的事情,就好像听属于自己另一种的、没有遇到嬴政的未来。

等到夜色已深,众人散去之后,师叔龙阳君邀请明夷出门一叙。

“固所愿也。”明夷说道。

走在学宫外的幽静小道上,龙阳君就开门见山的说道:“是师兄拜托我来问你与那秦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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