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容辞当然还是不想想起那件事,毕竟这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然而再怎么难受,那对于她都已经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了,最难接受的时候已经过去……况且在之后比那更加羞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现在反而不像当初那么不能提及了。

她反过来安抚李嬷嬷:“这有什么要紧,我自己任性不谨慎惹下的祸,还要怪那些费心费力救我的人么?”

李嬷嬷听了这话倒不禁感叹,苦难果然可以磨练人,当初没嫁人之前,一提起这事儿就像是霜打的茄子,现在在顾府里历练了几个月,居然连这都能放下了。

容辞知道李嬷嬷是误会了,她如今也不好解释,况且她现在这能放得开的好心境也的的确确是被顾府或者说是被顾宗霖给磨出来的,她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

时间确实很急迫,容辞这次当真一天也没耽搁,前脚葬礼办完,后脚就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走了。

本来这次出去带走的只有李嬷嬷,锁朱和敛青三人,叶兰和举荷二人本该留下的。

叶兰自然是乐意留在府中,可举荷听到消息之后却马上表示要跟着一起出府,容辞知道她听命于靖远伯府老夫人,是来看着她的,如今她要走,举荷自然想要跟着去。

容辞见举荷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由有些不悦,皱起了眉头就要开口强令她留下,毕竟此地并非许府,容辞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别说举荷,就算郭氏本人站在这里,想要阻拦怕是也难。

不想李嬷嬷却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对举荷道:“既然你执意要跟去,那便跟着吧,你也是个细心的,同我们一道去,想来也能派上用场。”

容辞心里疑惑,却因信任李嬷嬷,便也没再反对。

看着举荷高高兴兴的磕了头走出去,这才向李嬷嬷不解的问道:“嬷嬷为何要答应呢?若是带上她一起,我的事想要瞒住怕是难了。”

李嬷嬷摇摇头:“本也不用瞒她。”

见容辞不解,便教她:“姑娘,你想想,你当初成亲前明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为何不如实禀告老夫人,直接一死以解除婚约呢?”

容辞不假思索道:“那是因为我若是实话说了,伯府为了把事情捂住,其他知情的人也活不了……”

李嬷嬷道:“这就是了,她是老夫人派来的人没错,但你到时候瞧瞧,她若发现了真正关键的事,敢不敢往回禀报?”

容辞设想了一下,若是举荷真的发现了自己未婚先孕的事,然后再如实禀告老夫人……

——那她八成就要去死了,出嫁女未婚失贞,这种关系到全族名声的事,郭氏铁定是要捂得严严实实的,举荷就是头一个可能被灭口的人,到时候谁管她之前是谁的人。

她这下子明白了:“她是个聪明人,对老夫人的衷心怕是也没到不畏生死的地步,到时候为了保命,一定会瞒下这桩事,只要她不说,那……”

李嬷嬷接道:“那她就是咱们的人了。”

*

顾宗齐下葬的第二天容辞就已经把一切收拾好要走了,这几天接连下雪,路上并不好走,但由于前几次波折,深恐又出点什么事绊住脚,她便也顾不得这坏天气,只想着路上走的慢一点,先出了府再说。

她没有再见顾宗霖,只是到王氏院中辞别,这次王氏暂时没有了装慈悲的力气,没再假惺惺的挽留,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两句场面话,再没多说什么就干脆的放她走了。

容辞看着她脸上深刻了好些的皱纹,不禁觉得她这样比每天带着一看就虚假的笑脸的时候还顺眼一点。

刚出了敬德堂,便见王韵兰站在院门口,见到容辞出来,便走到她面前站定,左右看了一下,伸手将下人们挥退,容辞见状,也向跟来的敛青点了点头,敛青便也向后退了几步,却只是转过身去望风,并不敢走远,她如今也知道这位大奶奶是个危险人物了,疯起来亲夫都能杀的主儿,实在不敢放她们姑娘与其单独相处。

王韵兰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将那个贱人处理了。”

容辞便明白秋实的事果然是她动的手,她的手脚确实是十分利落,跟容辞达成了协议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这么干脆利落的处死了一个人。

不过听她话里的语气,那天顾宗齐为弟弟准备的美人八成就是秋实,要不然的话,王韵兰只会轻描淡写,不至于在话里掺杂了私人情感,恨得这样咬牙切齿。

容辞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王韵兰看了看她没有丝毫改变的表情,不由说了一句:“我当日果然是小瞧了你,现在你这么大的孩子原来已经有这样的心机了么?听到死了人居然一点也不会害怕。”

感叹完又道:“你可以放心,如今已经再没旁人知道那晚的事了……那贱人的命就是我的诚意,可你也要牢牢记得你答应的事——远远地到别处去,府中没有大事不准回来——你记住,你要是敢反悔……”

容辞淡淡道:“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王韵兰阴沉的目光盯了她一会儿,终是侧开身子让出了路。

那边的宅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应东西都是全的,这次容辞几人便轻装上路,只用了两辆马车,可以坐六七个人,加上车夫也坐的开,还能再添上些日常用惯的东西。

马车已经在侧门停好了,容辞看着敛青把最后一包行李放上去,正准备扶着锁朱的手上车,便见顾宗霖正站在门口向这边看来,天上还下着鹅毛一般的大雪,他就这样站在雪地里,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容辞的手微微握紧,便转过头准备当做没看到,不想却听到身后传来顾宗霖的声音:

“你且停一停……”

容辞顿了顿,没有办法,只得回过头来看着他行了礼:“二爷,我这就要走了。”

顾宗霖走到她面前,语气还算平和:“虽在外边儿住,也不该动你的体己,我让朝英取了几百两银子,交给李嬷嬷了,若是不够用,你再差人来取,或者……我每个月让人送去给你。”

容辞低着头:“多谢您体恤,不过不必了,我们总共就几个人,不比在府里开销大,也使不了多少钱。”

顾宗霖就跟没听见她的拒绝似的,语气都没变一下,依旧用平静的声音问:“你们住在哪处宅子,万安山?还是仰溪山?”

容辞抿着嘴,根本不想回答,顾宗霖却固执的注视着她,仿佛她不说就不会放她离开。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直到李嬷嬷来催,容辞才抬起头与顾宗霖对视:“二爷,其实有件事一直要跟您说,只是最近事情太多,就没来得及开口,这才耽搁了。”

顾宗霖没得到答案,只得问:“何事?”

容辞慢慢道:“我前一阵子跟母亲进宫给承庆宫娘娘祝寿,您猜我遇见了谁?”

顾宗霖从容辞提起“进宫”二字起,身子就有些发僵,此时更是说不出话来。

容辞看了眼他有些僵硬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道:“想来您也猜得到——我遇到的正是郑嫔娘娘,娘娘说与您情同姐弟,提起您的事竟还当场落了泪,当真是姐弟情深,令人感动……对了,她还托我给您带了话……”

顾宗霖顿了顿,看上去却平静了许多:“她……说了什么?”

到底涉及宫闱之事,容辞便放低了声音,言简意赅的将郑映梅话里真正想传达事的说了出来:“她说……自陛下登基以来再没召幸过宫妃,她从没有承宠过。”

顾宗霖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容辞轻轻撇了撇嘴,趁他还没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顾宗霖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欣喜若狂,再不然也会失神许久,可实际上他只是愣了很短的时间,马上便恢复了理智。

他看见容辞的背影,本来下意识的要开口去拦,眼前却仿佛突然出现了幻觉,一瞬间恍惚的看到了另一个背影与她重叠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比容辞略高些也略瘦些,穿着素白的长裙,长发挽起,几乎不饰朱钗簪环,他只是模糊的看到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却冥冥中明白这个人走的决绝坚定,誓死不回,任何挽留都没有用。

顾宗霖下意识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只见妻子扶着侍女的手进了马车,哪里有什么白衣女人的背影。

他心里疑惑,用手压了压眼角,再去看前方时,刚才的景象还是没有重现。他便觉得是最近出的事确实太多,可能也着实累了,怕是出了什么幻觉,便不再想了。

可这么一耽搁,两辆马车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很远,拦也拦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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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辞轻轻撩开帘子向窗外看去,觉得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便对着车门外道:“慎哥,可以了,慢一点罢。”

在外面驾车的其实是李嬷嬷的养子,跟着她姓李,名字叫李慎,比容辞稍大几岁,今年也才十七。

李嬷嬷的丈夫早亡,所留的遗腹子又夭折,给容辞当了奶娘之后,温氏怕她无儿无女,老来寂寞,便从外面买了个孤儿让她全充作儿子养着,也好缓解膝下荒凉。

不过这母子相处也要看缘分,李慎虽敦厚孝顺,但李嬷嬷自从丧子之后,却只对容辞一人生过慈母之心,对待李慎难免严厉,看他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像是女儿的玩伴更贴切一些。

李慎虽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天生便顺从忠厚,不仅不觉得不对,反而更加感激李嬷嬷的养育之恩,侍奉她如同侍奉亲娘一般,没有丝毫怨言。单冲李慎这一点,容辞就对他十分敬重,平时也以兄长称呼。

李慎听了她的话,便高声回道:“好嘞!”

说着便架着马车减慢了速度。

李嬷嬷怕容辞着凉,便伸手将车窗的帘子盖严,又试了试她捧着的手炉:“刚才顾二爷跟您说什么了吗?”

这时马车里只有容辞、李嬷嬷和锁朱三人,敛青和举荷都在后面一辆车里,容辞就没有忌讳,把之前两人的话叙述了一番。

一旁锁朱听了便道:“还怕姑娘受委屈,知道送钱来,看来他也不是良心全无。”

李嬷嬷瞪了她一眼:“几百两银子就能把你收买了,你的出息呢?”

锁朱委屈地辩解:“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容辞笑着道:“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你的意思,李嬷嬷是在逗你呢。”说着又收了笑,叹道:“他不算是个坏人,只是……和我不是一路人罢了……”

她神色略微暗淡,想起了本该五年后发生的事,一时间心情分外复杂。

第27章 决裂,京郊外

当日二人圆房之后,容辞心中羞涩不多,忐忑倒是不少,因为结束之后顾宗霖便昏睡了过去,并没有解释他突然改变心意是因为什么。

而容辞一直因为成亲前的那件事而心虚,若两人一直是面子夫妻还好,她还可以勉强安心,觉得反正不是真正的夫妻,只要自己一心一意服侍他照顾他,早晚有把欠他的还完的一天。可他一旦改了想法,两人有了夫妻之实,那件事便会成为一根刺,单是愧疚就能把她折磨的寝食难安。

她在要不要说出真相之间纠结着,慢慢也睡了过去。

谁成想醒来之后便没有必要纠结了,因为事情马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天一睁眼,看到的不是夫君的嘘寒问暖,而是他眼中那浓重的愤怒与鄙夷。

容辞后来回想起那一瞬间,觉得那时自己的心脏猛然缩紧,可能是害怕顾宗霖经过一夜的相处,发现了她隐藏的秘密,而不是圆房之后面对丈夫冷眼的伤心。

因为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当时的情绪是恐惧而非幽怨。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顾宗霖将一碗喝剩下的汤水端到她的面前,厉声质问她是不是在里面下了什么不该下的东西,以至于他昨晚行为失控。

容辞当时很难分析自己的感觉是如释重负,亦或是受了冤枉之后的委屈伤心。

或者两者都有,难分先后。

没做过的事她当然不认,但之后找来大夫,发现那汤里确实下了大量的催、情药,更加加重了她的嫌疑

说实话,容辞不相信以顾宗霖的脑子,会没有发现其中的破绽那汤是容辞吩咐做的没错,但她只是让厨房做完了送去书房,期间不止她本人没碰过,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没经手,这中间可以下手的机会太多了厨房里的下人、把汤端到书房外的小厮、亲自递给顾宗霖的知琴,每一个都有机会下手,偏偏只因为最后得利的是容辞,顾宗霖便认定了是她。

容辞简直不能相信,昨天还在对她软语安慰,相伴读书的男人,今天就能翻脸不认人,无视一切漏洞,只因为这一晚陪他过夜的是她,就能这样轻易地给她定罪,可这偏偏就是真的,她从顾宗霖脸上看不出丝毫往日情谊的残痕,有的只是怨悔和痛恨。

悔的是一时情迷,毁了对爱人的承诺;恨的自然就是容辞这个害他毁诺的人。

顾宗霖当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难听到能把两人之间的情意挥散的一丝不剩,而容辞完完整整的听完了这些话,越听越心寒,也越听越冷静。

她甚至在难过之后马上想开了,心想以这样的方式决裂,两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和好如初了,顾宗霖既然这样对待自己,那当初犯得错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两人终于真真正正的两不相欠,她不必再自我折磨,每天想着怎么弥补他,事事关心,时时照料,委屈不敢委屈,生气也不敢生气,让自己卑微的像他身后没有自我的影子。

她终于解脱了。

想通了之后她就不再试图为自己辩解,顾宗霖当时情绪有些失控,根本没有理智来客观的分析情况,辩解也是白费口舌。

她干脆的把眼泪擦干,站直了身子,说要搬去静本院,不会玷污了顾二爷尊贵的门楣,也不用他费心思想怎么处置她她自己走。

顾宗霖当时是什么表情容辞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应该是震怒异常的,因为他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就要处置青、朱二人,并咬定她们是容辞的同谋。

容辞对他的失望已经够多了,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同他再就这种一看便知是迁怒的问题上再费口舌,直接说两个丫头的奴籍已消,早已是良民。

既然是良民,顾府自然无权私自处置,他们最多只能赶两人出府。

虽然锁朱、敛青都挣扎着想要留在容辞身边,但容辞自己知道她们走了比和她一起在这里消耗大好时光还要好些,自己已经是落得如此田地,又何苦让关心她的人一起受罪

待她们一走,容辞便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她当场吩咐下人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没有半点耽搁就搬出了三省院,用实际行动表明,顾宗霖还没有重要到让她放下尊严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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