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你先出去吧。”沈浥微侧头,冲身后的小厮说了句。

那小厮自然是瞧出了父子俩之间无形的战火,也想即刻抽身离开。但是有王爷在,王爷不发话,他也不敢。可是二爷发了话他却不走,岂不是得罪二爷?

不过短短几息功夫,那小厮就急得满头落了汗。

沈禄挥挥手:“下去。”而后转身自己先在一旁坐下,之后对沈浥道,“你也坐吧。”

沈浥没做声,也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是为了甜珠的事情回来的?”沈禄开门见山,声音四平八稳的,瞅了眼下位的儿子后就端起旁边的茶来喝了口。

“不是。”沈浥果断否定了,也是没有绕弯子,直接说,“我这两日去了一趟肃城,去见了洪家家主洪武,洪家答应投靠燕王府,为后面起事在钱财上做后盾。”

沈禄吃惊,愣了半饷才回神:“你的意思是……”

“没错,孩儿这次回来就是劝父亲反了。”沈浥端坐,素来修长的十根指头紧紧相扣,他淡然道,“父王,来不及了,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现在天下是什么局势,您也应该知道,您不想做这个天下的主子自然有人想。那些英雄豪杰绿林好汉,投奔父王您难道是没有目的的吗?若是父王再犹豫不决,到时候是会寒了人心的。”

沈禄不是不想反,他只是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可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他不知道。

难道就要现在反了吗?万一失败呢?这可不是大事!

“二郎,你该知道的,这不是小事。”沈禄严肃了很多,收起往日一贯的温润来,露出皇家子生来就有的另外一面,冷肃,端严,“你外祖母跟两个舅舅可还在京城,若是起事,必然会牵连到冯家。”

沈浥道:“我已经暗中派人去接了,只要等他们出了京城,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你都算好了?”沈禄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忽然觉得有那么丁点的陌生,以前的二郎但凡有事情,都是会事先跟自己商量的,于大事上,断然不会这样自作主张。

而现在……沈禄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他忽然觉得,当年的少年早已长成了铁血男儿,他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少年。

沈禄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会想起很久事情的事情来。或许是因为老了吧,人一旦老了,就总会回忆从前,回忆那些早被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些美好时光。

“二郎长大了,为父老了。”沈禄淡淡说。

沈禄在感怀,沈浥却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心情配合他,只起身抱拳弯腰道:“这回是孩儿擅自做主了,请父王责罚。”

沈浥单膝跪在地上,沈禄亲自将人扶起来道:“怪你做什么?如果不是有你在,哪里会有燕州今天的安稳。再说,将来是成是败,也还是得靠二郎。”又说,“你母亲说得对,为父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愧疚你们姐弟俩太多。”

自那日沈禄在蘅芳院歇了一晚上后,整个王府的人都传开了,说是冯侧妃重新得了宠。连以前根本从不踏足蘅芳院的几个侍妾,也会约着一起去冯侧妃那里请安。而沈禄开了头后,便就常去蘅芳院。如今都说,王爷歇在侧妃院子的时间比歇在王妃院子的时候多多了,都说将来若是曹家倒了,侧妃指定又会变成正妃。

当然,这些话不过只是私下说说,谁都不敢去曹王妃那里嚼舌根。

“也有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此事请父王定夺,孩儿先去母亲那里。”沈浥抱拳。

“你应该去的,你母亲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提起冯侧妃,沈禄眼里也隐隐有笑意,整个人那双眼睛都是亮的,“去吧,多陪陪她。”

沈浥抬眸看了眼父亲,压下心中想说的话,只称一声“是”,就退下去了。

沈禄却望着儿子一点点渐渐远去的背影,又陷入沉思中。他想着,孩子大了,他跟雪蓉都老了,折腾了半辈子,还有什么心结是打不开的?她虽然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自己也对不起她了,若是能够就此一笔勾销,未尝就不好。

……

沈浥去冯侧妃那里的时候,冯侧妃精神有些不佳,正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眼神有些愣愣的。旁边两个小丫鬟举着大蒲扇给她扇风,慢悠悠的,整个院子静得只听得到知了的叫声。

“娘娘,二爷过来了。”阿毕欢喜着快步跑进来,却又有些担忧,“齐姑娘的事情,可如何说?”

冯侧妃回了神,看了眼阿毕,她这才坐正了身子说:“我知道了,等他进来再说吧。”话才说完,就见明显晒黑了不少的儿子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见他晒黑了不少,冯侧妃倒是想起老五来,笑着问:“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有带着你五弟一起?”

“他在军中历练,我给他派了任务,他暂时走不开。”沈浥朝着冯侧妃请了一礼,起身在一旁坐下说,“既然是去历练的,苦头必须得吃,不过母亲放心,他很好,结实了不少。”

冯侧妃欣慰:“你五弟交给你,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以前他常常在我身边陪着,现在他去了遥城,我就有些不太习惯。”笑了笑又说,“但总是要长大的,他能够独当一面我也替他高兴。”

“孩儿有话跟母亲单独说。”沈浥道。

冯侧妃见儿子表情严肃,不自觉惊了下,然后挥手示意阿毕带着丫头们出去。等人都走了后,冯侧妃才说:“是为了甜珠回来的?”

“甜珠在肃城,这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沈浥此刻不想提此事,他看着自己母亲,问得认真,“母亲心里的结已经没有了吗?是打算抛弃过往的一切,从头开始吗?”

冯侧妃忽然想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来,她不自觉轻轻叹了口气说:“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可以被原谅的,而有些却不可以。但是也有很多事情是无奈的,我不能只为了自己,我得为了你为了三儿五儿,更多的,还是为了你姐姐。”

第63章

“娘!”沈浥声音喑哑,此刻早已褪去了尖锐的气势,呆在自己母亲身边,就像是当年那个喜欢粘着母亲的小小少年,他伸出手来,一双大手缓缓伸出去,尝试着去握住母亲的手,他温热的手掌将母亲的手攥在掌心,“这些年来,孩儿不该也冷落您。孩儿知道,在娘的心里,孩儿永远都有一个重要的位置。”

冯侧妃却落了泪来,她十分伤感,过往种种瞬间一股脑儿涌进脑海里。从她嫁给王爷开始,一点一滴,到现在,浥儿大了,而她老了。儿子的手握住她的,让她有着安全感,掌心有茧子,很粗糙,却透着股子力量。这股力量让她明白,儿子大了,他可以独当一面,可以作为她的靠山为她遮风挡雨。

嫁进王府来这些年了,冯侧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中只有爱情的小女人。都说为母则强,她心里明白,为了儿女们,她必须要坚强起来。

“浥儿,我懂,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冯侧妃轻轻叹出口气来,抽回一只手轻轻覆在儿子手背上,给与他力量,“不要有顾忌,也不要担忧为娘。你爹爹这个人虽然很多时候糊涂又自傲,但是至少他对娘曾经是真心的。浥儿,你也别恨他,家和万事兴,母亲希望你们能够和平相处。”

对于自己这个父亲,沈浥自然是了解的。他的父亲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是却只适合生在和平盛世,做个富足的安乐王爷。可偏偏遇到了曹后当政,当沈家的江山不再完全是沈家的,他这个所谓的王爷自然也不再是王爷。沈浥觉得,他这个父亲,虽然活了大半辈子了,但是在他眼里,他其实还是不成熟的。

他这一辈子,可谓是没有怎么操过心。年轻的时候先皇在位,他得先皇宠爱,又是王爷,自然顺风顺水。后来被放到封地来,虽然有过一段时间的艰难酸楚,但是后来有他这个儿子撑起了整个家、整个燕州,他又可以靠着儿子过期富足自由的生活。这个重担他沈浥担了,最后成长的自然也是他沈浥。

沈浥甚至在想,就算他们父子夺得了这江山,若是父亲再这般乐于山水不顾国事,怕是坐了那个位置也当不好那个皇帝。

当然,沈浥虽然有这样的顾虑,但是这样的话,他却不好说。不过,很多事情现在说了也为时尚早,左右等走到那一步再说。

想起派人去京城接外祖母跟舅舅们的事情来,沈浥觉得此事该跟母亲讲一声,便道:“对了,我已经决定尽快起事。淑太妃不在了,在京城,也就只有外祖母跟舅舅们,我派了人去接。只要得到消息,我会即刻想办法斩杀陈氏父子。”

冯侧妃却有些担忧:“你二舅还好说,你大舅特别顽固,恐怕是不会赞成你举事造反。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反过来劝说你派去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你外祖母年事已高,这燕州离京城路途遥远,我也怕就算是劝着人来了,她老人家也会撑不住。”

“母亲放心吧,我会妥善安排,不必千里迢迢赶到燕州来。”沈浥表情认真严肃,他透黑清澈的眼睛看着母亲,“只要不是呆在京城,不会因为我们的事情连累他们,就什么都好办了。”

“你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冯侧妃点点头,却又有些困起来,打着哈欠说,“你去忙你的吧,娘有些累了,想先歇着。”

沈浥特意瞅了眼母亲,心中甚是明白,点点头起身,弯腰抱拳:“那孩儿告辞。”

冯侧妃望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身影,眼里竟然有些模糊起来。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后,自从他十二岁那年亲眼瞧见了那样不干净的事情、受了那样的伤害后,他就再也没有靠近过自己,更别说会握住自己的手了,他甚至连来自己这蘅芳院一回都不愿意。可是自从甜珠被他从外面带回来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甜珠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但是她却让浥儿感受到了温暖,让他一点点变得和正常男人一样。平安虽然也好,她知道他也会待平安如己出,但是平安到底不是他亲生的啊,他应该要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生一个孩子,生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甜珠……冯侧妃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甜珠甜甜又羞涩的笑容来,她也跟着抿嘴笑,也觉得怪是想念她的呢。

而此刻的甜珠,正呆在洪家的书房里。兜儿跟在她身后,看一眼书架上的书后又看向甜珠问:“姐姐,你在找什么书啊?”

“行医的书啊。”甜珠随意答了兜儿两句,眼睛却还在书架上来回扫视,“二哥记不得我了,我记得师父曾经好像对我说过一句话,说是哪本书上有过类似案例的记载。我现在需要找到那样的书,然后根据书上说的给二哥治病。”

“姐姐还会给人治病?”兜儿不敢相信,顿时睁大眼睛来,看着甜珠时眼里更加多了几分钦佩,“姐姐,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我哪里什么都会,我要是什么都会就好了。”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甜珠有些泄气,手一摊,就皱起眉心来,“要是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姐姐拜师学艺了?”兜儿对甜珠十分感兴趣,她是个没有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儿,而甜珠貌美又温柔,又是在燕州长大的,兜儿总对她有几分好感,“姐姐,你也教我好不好?”

“等我帮二哥治好了,就教你。”甜珠随口应着,明显有几分心不在焉。

“齐姑娘。”外面有人恭敬喊了一声。

甜珠推门走出去,就看到平素跟在洪武身边的小厮恭敬站在外面,微低着半头说:“燕州来了位大夫,说是认识姑娘。老爷在接待呢,老爷让奴才来请姑娘去花厅。”

“是师父?”甜珠诧异之余,更多的欣喜,忙拉着兜儿手说,“走,带你去见我师父。”

沈浥早让人去遥城接了洪成来肃城,既然洪武没了以前的记忆,沈浥就想让洪成给洪武治疗,希望他能够尽快想起以前的事情来。或者说,希望他能够尽快记起甜珠。

甜珠那么想念二哥,沈浥是瞧在眼里的。现在人找到了,他自然也是希望他们兄妹能够早日相认。

甜珠看到洪成的时候,十分高兴,开心地问:“师父怎么过来这里了?还有欣儿。”甜珠笑眯眯冲洪欣眨眼睛。

洪欣有些惧怕洪武,觉得他十分威严,所以不敢像以前一样调皮。她站起来喊了声“姑姑”后,又老老实实呆在一旁。

洪成说:“是有人亲自派了马车过来,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替洪爷治病。”因为有兜儿在,洪成也不好直接说出沈浥的身份来。

洪武却十分欢迎,早命人准备了上好的房间。此番看到甜珠,洪武对甜珠道:“没有想到,你还跟着拜师学艺了。”

甜珠说:“师父懂得多,我蠢笨,连皮毛都没有学到。要不然的话,我也能帮二哥了。”她有些气馁,“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独当一面,这样的话,也不必麻烦师父路途遥远赶过来。”

洪成乐呵呵笑,摸着自己白花花胡须说:“肃城可比遥城好多了,我乐得过来呢。”

见大家都高兴起来,洪武也难得脸上露出了点笑容,他对洪成说:“老前辈就拿这里当自己家里,不必拘束。一路赶车过来想必也累了,不如今天先去休息吧。”

“也好。”洪成起身,“那老朽就先告辞了。”

“老前辈请便。”洪武起身,将人送到门口。

“兜儿,你先出去玩儿,我有话跟你姐姐说。”等洪成走后,洪武负手走到甜珠跟前,打发了兜儿后,他看向甜珠说,“齐太太是不是对你不好?”

洪武口中的齐太太,指的就是齐婆子。

他是洪门之主,手下能人不少,想要查点事情还是查得到的。洪武自己都觉得他对眼前这个女子有莫名亲近感,所以不自觉的会想要去查一些有关她的事情,自然就查到了齐家。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那位齐太太,就也是他的母亲。

齐太太的确对自己不算好的,但是甜珠现在知道了原因,也就没什么恨不恨的。但是所谓的原因,她是不能说的,也是怕说出来后会害了徐家。

“没有不好,反正从小到大,都没有短我吃喝。”甜珠并不是那种会攥着别人把柄不放手的人,她活过一世了,更懂得人生的意义,与其浪费时间精力去恨许多人,倒是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快乐的好。

洪武点点头,垂眸看着甜珠,心里总觉得暖暖的。

“既然你喊了我一声二哥,不管是与不是,将来你若是受到什么委屈,只管找我。”洪武说这样的话是有底气的,虽然他的身份地位不能跟燕王府比,但是洪家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望的家族。

再说自从他洪武接管了洪门后,更是将洪门发扬光大。他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魄力跟甜珠说这样的话。

燕王府想成事,他洪武举足轻重。说句托大的话,若是没有洪门财力上的支持,燕州不敢轻举妄动。

第64章

洪武有能力有本事,他从没有怕谁的意思。即便如今投靠了燕王父子,在他心里,他洪门与燕王父子不过也只是合作关系。燕王父子需要他财力上的支持,而他洪武,也需要选择一个明主,助明主成事,将来等到燕王父子一举夺得大业的时候,他也好加官进爵。洪家虽然在江湖上颇有威望,但是于朝堂,却没什么根基。

洪武姿态摆得高,这就让甜珠觉得,二哥是个可以依靠的二哥,是个可以任由她胡作非为他都能够妥善善后的二哥。甜珠活了两世,日子都是过得战战兢兢,虽然说沈浥对她也好,但是那种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

在她心里,沈浥是皇室子弟,他永远是个高高在上的存在。而二哥不一样,二哥是从小就捧自己在掌心的大哥哥,她在他跟前可以完全毫不顾忌形象的做自己,是这个世上她最为依赖的人。

甜珠觉得很开心,她眯眼笑着说:“我知道,二哥最疼我。”

看她笑得甜,洪武心顿时也软了不少,他对甜珠道:“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从今往后,你不需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二王子纵然身份尊贵,但是我洪武的妹妹也不差。他想娶,也得问我一声答不答应。”

“我懂的。”甜珠自然知道二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对于自己跟沈浥的这门亲事,她觉得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从前畏惧害怕彷徨,是因为觉得这偌大的天地间,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不免有些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慌,但是自从遇到二哥后,她就什么都不怕了,总想着,哪怕天塌了,哪怕沈浥将来真的变了性情要杀自己,不是还有二哥在吗?

甜珠从小就跟二哥关系好,所以自那日后,她便常常呆在洪府里。每天洪武忙于府里庶务歇息的时候,兄妹二人总会抽些时间说点家常。

往往都是甜珠在说,而洪武则是认真在听。

洪武默了片刻,还是问甜珠说:“齐太太被关进青桐县县衙大牢,为什么?”

他的人出去只打听到了齐家的一些琐碎家事,另外也打听到了齐太太被关进了大牢里。至于是什么原因,竟然打听不到一点,这让洪武十分不明白原因。

但是同时,他也很清楚一点,那就是此事其中必有蹊跷。不但如此,背地里还有更强大的一股力量在尽力掩藏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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