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迟昭指了指他的书,直入正题:“学到哪儿了?”

叶司予将书递给她,迟昭大致扫了眼,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知识点变得鲜活起来。

她把书还给叶司予,让他坐下:“什么地方不会画起来,我讲给你。”

叶司予并不像他外婆描述的那么顽劣不堪,甚至截然相反,他是这个年纪少有的乖孩子。

叶司予规规矩矩按照迟昭所说,将前面不懂的地方画出来问她。很快迟昭就明白迟爸崩溃的原因了。现在的叶司予和几年后的他差距大到完全是两个人,不是智商问题,单纯这孩子太爱钻牛角尖。

比如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叶司予就会一脸认真地刨根问底为什么,为什么是线段不是曲线,曲线的长度要怎么算,如果不知道曲线的长度,又要怎么证明线段的距离最短。

迟昭没好气地说没有什么为什么,会用就行,总不至于教1+1=2还得从头验算一遍哥德巴赫猜想。迟昭不像迟爸爸那么好性子,她气质肖母,天生冷感,不笑时总隐隐有压人一头的倨傲在。叶司予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又不敢继续问,只好红着脸胡乱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

在迟昭大刀阔斧的高效率下,不到半个小时就她将叶司予的疑难问题全部解决。迟爸爸还在旁边给另一个学生讲题,听到声音抬头看她一眼,似乎有点惊叹她的速度。

迟昭回到房间刷了会儿翻译单子,快到十一点半,外面补课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了,只剩下叶司予在。

迟爸爸准备去做饭,迟昭先一步拦住他:“中午我做吧,你去看看外面那小孩还有没有不懂的题。”

她不想再吃发苦的花卷了。

迟爸爸很早就离婚带着迟昭一个人过,初中课业繁忙,他又带班主任,经常忙得顾此失彼。因而迟昭从很小就学会处理各种杂事,好替迟爸爸分担一些重担。

迟爸爸还想说什么,迟昭已经将他推出了厨房。

食材并不很充裕,甚至有一些放久了都发黄发烂。迟爸爸虽然是个好父亲,但生活能力却一向堪忧。迟昭叹了口气,简单收拾完,随便做了几道家常菜,动作熟练利落,是多年独居生活练出来的。

十二点准时开饭。

叶司予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也许自小缺乏在其他人家里做客的经验,小叶司予表现得异常拘谨。他原本只是轻微结巴,一紧张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迟爸无奈,只好不再同他讲话。

不过旁的不论,叶司予的教养却是相当好,连喝汤也不会发出一点声响,一举一动都透着与他所身处的环境并不相容的优雅,从而显得格格不入。

**。

迟昭脑子里冷不防冒出来这么一句。

魔怔了。

许是叶司予如此,连迟爸都显得文雅起来,食不言寝不语,一时饭桌上静悄悄的没人再说话。

用过午饭,迟爸要替叶司予找没开封的洗漱用品,翻了两个柜子都没找到。刷完牙的迟昭出来看见这一幕,循着记忆抬手指了指置物柜最顶层:“在那里。”

迟爸打开,终于找到了全副用品。他怪不好意思的,拿出来递给叶司予。

中午迟爸在他的房间支了架简易床让叶司予睡,迟昭也回了自己房间。她没有午睡的习惯,眯了会儿就醒了。迟昭去厨房倒水,路过客厅看见叶司予趴在桌子上,估计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睡眼惺忪的模样。

“你怎么……”你怎么不进去睡会儿。

话还没说,迟爸房间就传来抑扬顿挫的鼾声,中间稍停了一下,继而又响起。

迟昭:“……”

叶司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略无措地摸摸头,乖巧叫了声:“迟,迟姐姐。”

迟昭摸了摸发凉胳膊,冷静地说:“你叫我学姐就好。”

叶司予点点头。

迟昭和叶司予虽算不上特别熟,好歹有刷题的交情在,她知道这家伙是不午休会死星人,中午不睡觉一下午都没精神。迟昭犹豫了下,道:“你去我房间休息会儿吧。”

叶司予受宠若惊,支吾着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叶司予还没发育,看起来和三四年级的小学生差不多。迟昭毕竟是二十多岁的人,看他就跟看弟弟一样,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见怪。

她随手拿了本架子上的书:“我中午不睡觉,你去我房间,我在客厅看书。”

叶司予估计是真的很困了,他没再推托,答应下来,并且很有礼貌地道了谢。

迟昭房间的风格一如她本人干练,灰色亚麻质地床单被罩,放着电脑的大写字台,立式原木风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叶司予很有自知之明,他没有直接睡上去,而是将被子铺好,只敢挨着外沿。学姐的床铺柔软,甫一躺上去就深陷其中。被褥的清香铺天盖地而来,和迟昭身上的香味如出一辙。叶司予在入睡前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真香啊。

*

在叶司予不算漫长的人生里,他对幸福的理想化标准一直很单一。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一个温馨的家。但这么多年在他接触到的人群中,符合标准的却寥寥无几,大部分卡在最后一项。久而久之他得到一个结论是,这个世界不存在幸福,或者说幸福是一件数量极其有限的限定品。

楼下迟老师家是个例外。

已经晚上九点,吃过晚饭,叶司予进厨房要帮忙洗碗,被迟爸拍了拍脑袋推出去:“跟我这儿不用客气,早点回去,晚了你外婆要担心。”

迟老师是个性子温和的老好人,乐天派,不拘小节,他就像是每一个小男孩会想要拥有的父亲,高大,可靠,幽默,每每让叶司予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叶司予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到客厅将书桌上的东西整理好,将走时迟家小姐姐出门来倒水,看到他,她招招手算是再见的意思。叶司予攥着书包袋子,还没到变声期的声音清糯软甜,规规矩矩和她道别:“学,学姐再见。”

他站在外面缓缓掩上门扉,随着最后一丝亮光藏进门内,整个楼道漆黑一片,那个在叶司予看来意味着幸福的小世界也就此与他分割。干净的房间,井然有序的摆放,以及热腾腾的饭菜。尽管迟家也不完整,却有着弥足珍贵的温暖。

叶司予在迟家防盗门外站了片刻,才轻手轻脚上了四楼。

客厅没有开灯,很安静,叶司予转动钥匙的声音格外清晰。他打开门,有一只毛茸茸的家伙扑到他身上,张着嘴喘着粗气,同样没有发出多余的噪音。

叶婆婆喜静,讨厌吵闹,无论是叶司予还是她一手养大的狗,都训练有素。

叶司予半俯下身子,摸了摸毛茸茸的头,小声问他:“想不想我?”

毛茸茸用头拱了供他,甩着尾巴,算作回答。

叶司予牵着毛茸茸进门,叶婆婆躺在客厅沙发打盹,电视开着,恰巧播到广告,字幕上打着鲜艳的999,主持人的动作很富ji'qin,仿佛打了鸡血,可惜叶婆婆看电视喜欢静音,原本声色感十足的广告沦落为无声默片,有种讽刺的荒诞感。

叶婆婆一向睡得浅,听到声音她醒来,叶司予正在换鞋,她瞥了他一眼,问:“几点了?”

“九点多。”

“晚上在老师家吃的?”

叶司予点头,但随即想起没有开灯叶婆婆应该看不到,于是又回答一遍:“嗯。”

叶司予这几天都是在迟家用的晚饭,叶婆婆没多问,她咳嗽两声,动作迟缓地从沙发上坐起。

叶司予问她:“吃药了吗?”

叶婆婆嗯了声,似乎有点不耐烦被外孙管这些琐事,说道:“去歇着吧,明天还要早点起。”

叶司予依言去自己房间,走到一半叶婆婆问他:“门锁了没?”

叶司予只好半道折返。叶家的门有个不同寻常的地方,上面安了四道锁,租房子时叶婆婆特意提出的。这是她众多不为人所理解的怪癖中的一项,除此之外她还特别讨厌敲门声,搬家第一天有邻居上门打招呼,结果被骂走,从此之后再没人敢来套近乎。

只有叶司予知道这怪癖背后的缘故。

一位不速之客的敲门声,如同一个不被欢迎的新生儿。都是不值得期待的存在。

因而就像之前住过的其他地方一样,很快,怪人、不正常、疯子、有病一类的称呼落在他们头上。叶婆婆自己并不介意,她是个很有个性的小老太太,喜欢独处,喜欢抽烟,喜欢穿自己缝制的竹布衫,还有一只瞎了的眼睛。叶婆婆并不亲近叶司予,事实上她很难亲近任何人,但是叶司予却对叶婆婆很有好感。在叶婆婆决定将他接到身边照顾前,他一直流浪在不同的亲戚家借宿。

叶司予将四道锁一一上好。叶婆婆咳嗽几声捞起旁边的痰盂吐了一口,换了个戏曲频道,依旧没有开声音。她从桌面上抽了根纸烟点燃,黑暗中烟头的红光明明灭灭。叶司予站在原地,叶婆婆回头扫他一眼:“站着做什么?当门神啊。”

叶司予怏怏垂了头。他往房间走,进去时闷声闷气说了句“少抽点”,不等叶婆婆回答,就飞快地阖上了门。

第04章

迟昭与叶司予相处出乎意料地和睦。

迟昭天生没有多余的耐心,不喜欢小孩,更不喜欢和他们相处。她虽顶着个十几岁的身体,实际年龄二十几,就是同龄人也没几个能让她不反感。叶司予却做到了。这小孩除了脑洞异于常人外没有别的缺点,安静,乖巧,不说话能在座位上坐一下午。迟爸爸出去买习题集,客厅里其他几个学生早闹翻天了,只有他一个端坐着不动如松。

耳机里的英文歌放到最大音量都压不过外面的声音,迟昭深吸一口气,扯掉耳机出门。那几个小孩都是本部升上来的,迟昭小学是大队委,留有余威,他们见到她不敢造次,纷纷安静下来。

迟昭看他们一眼:“作业做完了?”

小男孩剪着时下最流行的锅盖头,五官挺清秀,忽略性格算得上可爱。他是这群男生中领头的一个,当仁不让先发话:“做完了。”

迟昭伸手,锅盖头不大情愿,不过他多少有点害怕迟昭,磨磨蹭蹭还是交上去了。迟昭扫过几眼,拿笔圈出来,十道里错了八道。她看向锅盖头:“把错了的重做一遍。”

“啊……”锅盖头接过作业本,摸摸鼻子,老大的风范被迟昭铩去一大半。

迟昭扫向另外几个男生,有锅盖头前车之鉴,没人敢再说做完了。

“没做完快点做。”迟昭说完特意补了句,“不许再吵。”

她声音不大,却相当管用。几个皮猴规规矩矩坐回座位写作业,客厅一时恢复了安宁。

迟昭戴着耳机回了房间。她一走,客厅又轻微地躁动起来。锅盖头“哎”了几声,压低声音:“这姐们怎么还这样,真没意思。”

他手下小弟不怀好意地低笑起来。锅盖头五年级的时候逃课被迟昭逮到,结怨已深——虽然迟昭本人早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锅盖头捅捅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叶司予:“你知道她不?二十五中女阎王,丑八怪一个,以后肯定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锅盖头的话有失偏颇。迟昭初二还没长开,但充其量只能算平平无奇,远不到丑的地步。

叶司予紧抿着唇。他说话不利索,又是外地来的,本部的这几个男生对他从来不友好。见他不吱声,锅盖头手下的小弟抽走他的作业本:“你怎么不说话?不是个结巴吗,又不是哑巴。”

其他人跟着起哄,非要他说话。叶司予被捉弄得写不下去了,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我觉得,迟学姐,不,不丑。”

他这话一出口换来的是其余几人的哄笑。其中一个推搡他:“你怎么还替女阎王说话呀,说,你是不暗恋她。”

恶意在群体之中总是成倍数放大,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敏感年纪。叶司予转学前经受过的欺凌并不比现在少,他熟悉他们的套路,也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话。

果然周围嘘声一片:“娘炮暗恋女阎王,娘炮暗恋女阎王啰。”

叶司予捏紧拳头低下头,不反驳也不说话。他清楚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他如果否认只会招致更多的诽谤猜疑。

锅盖头看他不搭理他们,阴阳怪气笑出了声:“女阎王他爸对他可好了,他不是死了爹妈吗,说不准想当个倒插门——”

锅盖头话没说完,叶司予一拳砸过来,锅盖头没想到他有胆子动手,生生挨了这一下,顿时头晕眼花,感觉有热热的液体从鼻腔流淌而出。锅盖头捂住鼻子,恼羞成怒:“□□妈,你还没被我哥打痛快是不是!”

他周围的跟班们也被叶司予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听到锅盖头出声才回过神来。几人七手八脚地把叶司予按住不让他反抗,锅盖头对他拳打脚踢。这动静闹得太大,迟昭一出来就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

“干什么?”迟昭呵斥他们,她想上前把两个人分开,却被锅盖头的几个跟班有意无意阻拦,挡着她过不去。

正巧这时门外传来咔哒一声,及时阻止了客厅的闹剧。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看去——

迟爸回来了。

*

迟建东也没想到,他出去不到半个小时这帮兔崽子竟然也能打起来。

迟建东身高将近一米八八,又高又壮,学校里的体育老师也没几个比得过。他虽然脾气好不轻易发火,真惹急了虎下脸来,没几个不怕的。锅盖头和叶司予都在墙角罚站,起哄的男生也被勒令回了座位。迟建东问他们为什么打架,两个人都不肯说,僵持在原地,像是在比谁比谁更犟。

“不说就站着,让你们来学习的,谁让你们来打架?”迟爸真动了气,他拿着戒尺敲了敲桌子,“伸手。”

两个人都没动。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