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节(1 / 1)

聂棠在他面前晃动那只完工了的灯笼,每晃动一次,就有无数金色的光点飞进她的灯笼里,一点点地用光晕充满这只用轻薄桃花纸糊成的灯笼,也在这片水墨般沉静的黑暗中填充进一点又一点的亮色。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唯一的光。

聂棠把灯笼递到他的眼前,微笑道:“来,这是天使送给你的。”

周冬青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他的腿才刚刚接上,走起路还有点不灵便,一瘸一拐的。

他珍稀地捧着这只灯笼,眼巴巴地望着里面不断溢出来的灿烂金光,别扭道:“这不是天使给我的,是你给的。你是想说自己是天使吗?”

聂棠侧过头,凝视着他那被柔光映照着的侧脸,他脸颊上的青黑色斑点比她最开始看到的还要更加清晰了。

她轻声道:“不,我当然不是天使,我是魔鬼啊。”

只是魔鬼。

可是这个世上的守则便是如此残酷。只有身处极暗才能懂得光明,只有坐拥光明才能吸引黑暗。

魔鬼永远是最懂同类的,也只有魔鬼才能制服魔鬼。

周冬青抬起头,朝她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露出了他嘴里的獠牙,骄傲地说:“看到我的牙了吗?害怕吗?”

聂棠被他给逗笑了,轻柔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听人说,你是学校里的小霸王,那你会罩着我吗?”

周冬青提起灯笼,只见他头顶那些静止不动的小翅膀突然成群结队地飞了下来,围绕在他身边打转,还有些调皮的干脆地蹲在他的头顶,他的整个脑袋都在这黑夜中闪闪发光了。

就算没有这些亮光,他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桃花纸上的画: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佝偻着背,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埋头编织竹篾。老人的身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竹器,米筛、鸡笼、竹筐……还有一盏跟他手上这盏一模一样的圆肚子竹编灯笼。

他转过半个灯笼,只见这半面的桃花纸上画着一个男人,身板笔挺,眉目硬挺,穿着笔挺的制服,肩膀上还戴着肩章。

如果他有机会成年,那么一定会长成画上那个样子。

只可惜,他再也不会有长大的机会了,他也再也不可能衣锦还乡,在兴冲冲跑进家门的那一刻看见爷爷弯腰弓背、用他那双苍老得像树皮的大手编织竹器。

周冬青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眶发热,可是不管他的胸腔中涌动过多么热烈的感情,他还是丧失了心跳和流泪的能力。

他抬起起了毛边的袖子,狠狠地擦过眼角,擦去那根本不曾存在过的泪痕,袖口的一颗铜扣在他的眼角划拉出一道泛白的伤口,他却浑然未觉:“好的,姐姐,以后我罩着你!你在这里待一天,我就罩着你一天!我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第498章 齐头并进

现实世界。

原本坐在地上雕刻阴玉的苏源景敏锐地抬起头,注视着上空那变幻莫测的云层,喃喃道:“我们要加快速度了,聂棠那边的进展要比我想象的还快。”

云层涌动,则代表着重叠在上方的阵法已经开始不稳定。

如果他们能抓住这不稳定的时机,拆开这阵法的一个死角,就能打通这重叠空间的通道了。

沈陵宜一声不吭地雕刻着阴玉,刻刀在玉石上不断划过,一丝一缕的真阳之火就随着他的动作融入阴玉,形成了妖艳的红纹,而他所要雕刻的纹路也逐渐清晰地显露出来……

他们在跟时间赛跑。

聂棠在里面尽自己最大可能地努力,而他们也必须紧跟她的进度,甚至要赶超她,在她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他从未觉得这时间是如此紧迫,紧迫得根本没有让他松弛一口气的时间。

“你们要是忙不过来的话,我也来帮忙吧?”无所事事坐在一边的陶情终于忍不住主动请缨,“我虽然没学过玉雕,但我觉得自己还挺有天赋的……”

苏源景倏然抬起头,厉声道:“住手!你不要碰这些玉!”

陶情被他这么一呼喝,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无精打采地站在原地,委屈道:“苏老师,我就只想帮忙,不是捣乱……”

苏源景捏了捏眉心,把语气又放得柔和许多,劝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身上的气息太杂,最好不要碰这些阴玉,会影响到它们的纯度。”

陶情只得又重新坐回车上,还憋着嘴很不开心。

倒是守在越野车上的苏家人转过头朝她笑了一下,安慰说:“我们家主就是这种对谁都公事公办的性格,谁的面子都不给,哪怕是沈大佬亲自到了也一样。”

陶情垂下眼,睫毛遮住了她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低声回答:“我知道的,也怪我从前太不努力,没有好好准备过新秀大赛。苏老师也喜欢实力强的人。”

整个玄门都是慕强的,谁强谁有理,哪怕是聂棠这样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新人,一旦证明了她的实力,也会立刻被整个玄门所接纳。

“苏老师对聂棠就很好,她出了一本《实用符篆详解》,他还帮她写开篇序词呢。”

“嗨,家主哪里对聂小姐好,他这是念旧情,他跟聂小姐的父亲关系可是很好的。”司机摇头笑道,“他还经常拿聂棠小姐跟叶先生比较呢。”

陶情隔着车窗看着他们忙碌着雕刻阴玉准备破阵的样子,眼中的神色莫名。

……

前一晚输了游戏的孩子遵守约定找来了一些质地不同、大小也不同的白纸,还有一些陈旧的、出水有点问题的彩色笔。

此外,居然还有一盒完整的彩色铅笔。

聂棠把剔得圆润光滑的竹篾分发下去,教这些傀儡孩子如何编织灯笼。

她很容易就能做到的动作,这些孩子做起来却十分困难。他们的手指都已经僵硬得几乎难以弯曲,有时候编织的动作太用力,竹篾子猛地弹了出去,连带着手指也不见了。

聂棠只能默默地把他们的手指都给捡回来,再接回去。

她感觉她除了做示范,就是不断在弯腰捡手指和接手指,那滋味别提有多酸爽。

还有更夸张的一回,周朱红手上的竹篾弹飞了出去,正刺中一个背对着她的孩子的脖子,那孩子的脑袋就这样突然掉了下来,咕噜噜地滚到远处去了。

聂棠连忙在那个丢了脑袋的孩子肩上轻轻一按:“别急,我帮你去找。”

她甚至都不敢按得很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对方肩膀也一并拆下来。

她很快就找到了颗滚到角落里的脑袋,正想要弯腰去捡,就看见一双美如玉雕般的手抢在她之前,捡起了那个小脑袋。

叶渐离跟手上那颗脑袋对视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是哪个小朋友弄丢的?”

聂棠往身后一指:“那边那个……特别显眼的。”

……连脑袋都丢了,这还能不显眼吗?

叶渐离大步生风地走过去,轻轻地把脑袋给那个小朋友接上。

他还温和地低头看了看他手上正编到一半的灯笼,饶有兴致地说:“你们在学怎么编竹灯笼啊?要不要姐姐帮忙?”

那小朋友动了动脖子,一把抱紧了怀里的竹篾,警惕地看着他:“不,不要!”

“为什么不要?”叶渐离猛地凑过去,死皮赖脸地纠缠,“姐姐帮你啊?乖哦。”

“走开,我不要你,”他惊恐地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要。”

叶渐离突然沉下了面孔,阴沉沉地问:“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我吗?还是觉得我长得不漂亮?”

小朋友实诚地说:“你没有聂棠姐姐漂亮。”

叶渐离对于聂棠这长相还是服气的,觉得把第一让给她,自己屈居第二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也在操场上坐下,拿起一张纸一支笔:“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我来帮你画张画吧。”

……

聂棠又捡了一圈东西,再次转身,却发现叶渐离屈着腿坐在地上,把一张白色卡纸铺在膝盖上,埋头作画。

其实他们玄门的人大多都是会画画的,毕竟想要画好符篆,还是需要一点美术功底。

一张符篆上的笔画如何布局美观,如何结构匀称,这些都跟绘画跟书法的底子有关联。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指挥在上空盘旋着的金色蝴蝶重新换位,不让自己的影子遮挡住他的视线。

叶渐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沐浴在淡金色光晕中的聂棠。

他微眯着眼,纤长的睫毛就跟那些正在夜色中翩跹起舞的金色蝴蝶一般,安静地停息在他的眼皮上:“站着多累,不坐下来吗?”

聂棠在他的对面坐下。

这个位置,还是选得恰到好处,既不是故意远离,又维持住最佳的社交距离。

叶渐离眼中的光芒微微一暗,复又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画完的画儿展示给她:“好看吗?”

他画的竟然是她跟周冬青站在一起的场景,周冬青提着那只圆肚子灯笼,灯笼里不断有光点溢出,画中的两个人都在开怀大笑。

聂棠嗯了一声,夸奖道:“画得挺好。”

叶渐离:“……你还能更加敷衍一点吗?”

他亲手画的,不说栩栩如生,哪里就只得一句“画得真好”?那些傀儡小孩画的伤眼睛的儿童简笔画可都被她夸得天上难有、地上难寻!

叶渐离把画丢在她的膝上,凑到她面前,呼吸相接,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回礼呢?”

聂棠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一下身子:“我也给你画一张画?”

叶渐离笑了一声,又规规矩矩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行啊,要我摆个什么姿势?你说出来,我都配合你。”

聂棠抽出一张轻薄的桃花纸,铺开在膝头,手握符笔,轻声道:“没这么讲究,我也就是随便画几笔而已。”

“这怎么能不究竟?”叶渐离侧过身,把自己那四十五度角的侧面对着她,“我照过镜子的,这个角度,我的脸型还有五官是最好看。”

聂棠低垂着眼,手上的动作一直都没停,偶尔会用小指轻轻地在纸上涂抹一下,晕开一点墨色。

她实在真心不想跟自吹自擂的叶渐离搭话。就像沈陵宜说的,他现在还记得自己的性别是什么吗?

叶渐离冷不防地说了一句:“其实谢先生这几年一直都会抽时间关注你,还有你妈。我看过你的资料和照片,真的好多年了。”

聂棠画画的手停顿住了,笔尖在桃花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墨点,但不明显,她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把这多余的墨点改成衣服上的配饰。

“你小学和初中都是读的贵族学校,中考之后,考上了江城的省重点,每天放学都跟同学一起回家,有时候你妈妈不回来,你就会在家门口的一家咖啡厅里写作业,顺便解决晚饭。”

叶渐离侃侃而谈:“讲真,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大概是糖水罐头里泡大的,一点警觉心都没有,被私家侦探跟拍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发现的。”

聂棠轻描淡写地回答:“一个很普通的高中生,怎么可能会发现有人在偷拍她?就算有感觉,也只会认为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错觉?”

“那你现在又怎么突然变得警觉,不再认为这都是自己的错觉了?”

聂棠微微一笑:“这是因为,我现在不是瞎炮了呀。你该不是怀疑叶老先生老眼昏花,就连这么简单的测试都会失误吧?”

聂棠所说的测试的确是一个铁一般的证据。

但凡是有天赋的玄门人,天生五感敏锐,远胜于普通人。可他怎么就觉得她这还是在敷衍他呢?

“那就太奇怪了,为何突然有一天,你就不是瞎炮了?”

聂棠收起符笔,很认真地反问:“那你知道原因吗?其实我也想知道啊。”

知道个头,他就不信她心里没点abc数。

聂棠把那张画完的画丢到他的腿上:“回礼。”

“画得这么快?”叶渐离不开心地撇了一下嘴角,嘀咕道,“你这是不是太没诚意了?你给沈陵宜画像会这么敷衍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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