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窝囊啊。”他想,“我他妈谁都不怕!”
陆嘉脸上的神色有些难以言喻,但此时已经来不及再说什么,更大的引擎声随即响起,其他的摩托车也跟着效仿,周怀瑾再次故技重施,可惜不是专业选手,两块飞天板砖连失准头,已经无计可施。
他本能地抬手挡住刺眼的车灯,被一腔热血冲的头重脚轻之余,又有些难过——陆嘉本来想让他老老实实地在酒店里待着,是他非放不下谜一样的杨波母子,非要自不量力地出来查访。
他觉着怀信的事还没完,他还没有得到最后的交代。
自投罗网,恐怕还连累了别人。
怀信还在天上看着吗?周怀瑾想,如果还在看着,能不能借一点运气给没用的大哥?
大哥这辈子别无所长,大约也只能靠运气翻盘了。
这时,一身尖锐而短促的警笛声凭空响起,周怀瑾一呆,还以为是幻听。
随后,那警笛声大喘气似的续上了,红蓝相间的光在夜空中大起大落,直奔着他们的位置迫近过来——
周怀信的画在他店里挂着,周怀信的名字摆在他心里的神龛之上,应了他绝境下走投无路的祈祷。
小骷髅专业户的半吊子画手,在他大哥这里,具备了作为“信仰”的资格。
只可惜警察虽然赶到,警车却不便向陆嘉那样从窄缝里强挤,一时进不来这“风水宝地”,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手起刀落,迅速解决了倒地不起的同伴,不留一个活口,剩下的迅速沿着预先算计好的小路逃窜而去——往来路径掐算得十分精确,如果不是陆嘉意料之外的扎手,警察又跟开了挂一样来得太快,简直是一次完美又从容的刺杀!
陆嘉晃了晃,周怀瑾本来想拉他,也不知是自己手太软还是陆先生超重,没拉住,俩人同甘共苦地一起坐在了地上,急促的脚步声涌上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问:“没事吧,人呢?”
“我一猜就是你。”陆嘉攥住不停流血的胳膊,勉强冲匆匆赶来的骆闻舟笑了一下,“等接线员通知再调度出警,估计我们俩尸骨都凉了。”
“费渡手机上有你们俩的精准定位,”骆闻舟皱着眉仔细看了看陆嘉的伤口,“别废话了,先去医院。”
“老大,”郎乔带着几个刑警在旁边把尸体翻动了一圈,说,“留下的这几个都没气了。”
“带走,核对DNA和指纹。”骆闻舟沉声说,随即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深深地看了陆嘉一眼。
“正当防卫,刀都没动,”陆嘉一眼看出他在担心什么,老神在在地笑了,“我还怕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呢,没想到你这个大英雄除了会背后偷袭,还不太孤胆——怎么,费总出事,你没被停职?”
“我又不傻,”骆闻舟一弯腰,跟周怀瑾把陆嘉架了起来,“停职归停职,我的人还是我的人,我说话还算数,是吧,孩儿们?”
郎乔、肖海洋、小武,还有一大帮市局刑侦队的精英,值班的、休假的,全被他调动出来了,还有个身不能至的陶然,在通讯器里跟众人同在,陶然说:“毕竟都是被你喂到这么大的。”
郎乔大言不惭:“反正我是心腹。”
肖海洋板着脸:“反正我信不过别人。”
“老脸都快让你们说红了,”骆闻舟面不改色地一摆手,“先确定死者身份,可能都是有案底的,然后借着追,以市局名义,紧急向各区分局、派出所请求支援协助,就说有一伙持枪劫匪在流窜——眼镜跟二郎等会,先跟我一起把伤员送医院,谋杀未遂,我怕他们会有别的异动,速度!”
他一声令下,封现场的封现场,叫支援的叫支援,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行动了起来。
费渡不知道外面这一段惊心动魄,他正态度良好地“配合调查”。
“你不知道你父亲在哪?”
“我过来之前刚接到疗养院电话,”费渡无所谓地一耸肩,“还没来得及确认,怎么,看来是真的了?”
调查员仔细观察着这个费渡——他年轻,好看,从头发丝到手指甲无不讲究,袖口透出一股扁柏、罗勒叶和雪松混杂的香水味,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纨绔子弟”。调查员忍不住低头扫了一眼费渡的基本资料,太年轻了点,还是个学生:“你一点也不担心他?”
“担心什么?费承宇被人绑架吗?”费渡笑了起来,笑容却没有上升到颧骨以上,“他这三年多一直靠机械维持基本生存需求,大脑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您说他是人也行,说他是一团泥也没什么不对。前些年公司里的老人们不服我,有这么个将死没死的‘太上皇’镇着他们挺好,现在费承宇就没什么用了,一个累赘,绑就绑了吧,最好撕票。”
调查员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费承宇的大脑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性,这是谁告诉你的?”
费渡一脸莫名其妙地挑挑眉:“医院啊,这还能是我编的吗?二院、五院、北苑脑外——还有滨海疗养院,您可以挨个问……不是,您不会觉得,是我为了家产对他做了什么手脚吧?”
调查员神色凝重。
费渡“哈”地一笑,是一脸不屑解释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费承宇出事的时候他才十八岁,十八岁的独生子富二代弑父谋夺家产,怎么听怎么像是匪夷所思的小说情节。
调查员发现,费渡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如果费承宇真是植物人,那他自己就是嫌疑人,他好像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被叫到这里来的。
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好似倒为他无意中撇清了关系,如果这也是装的,那这年轻人城府未免太深。
调查员清了清嗓子:“几年前——也就是你父亲车祸前不久,贵司旗下一家融资租赁公司曾经有一笔业务往来,合作方是‘泰华数字技术有限公司’,你知道这笔业务吗?”
“不知道,”费渡平静地回忆片刻,眼神波动都没有,“我爸没出车祸之前,我就是个要钱花的,没搀和过他的工作。”
“那你接手后呢?这应该是你接手之前不久的事。”
费渡看了看他,忽然笑了。
第158章 埃德蒙·唐泰斯(二十九)
“您说的那家融资租赁公司我知道,表面上我们占股45%,是第一大股东,但实际控制人不是我,如果您仔细查过就知道,剩下三个平分股权的小股东实际上是一致行动人,”费渡仿佛为了给对方解释清楚似的,又十分耐心地换了一种说法,“也就是说三个小股东其实是一家精分出来的,我这个名义上的大股东说话不算数。”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费渡略微换了个坐姿,轻轻地靠在椅背上,显出一点青涩与世故并存的特殊气质:“挂在集团名下,实际控制公司的小股东本身也是集团内部的高层,背靠大树,出去揽业务会有很多便利,等于是用集团的资源给他们自己的私人资产搭便车——不过话说回来,也是笼络老人的好办法,让他们把自己的身家挂在我这,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利益总能换成忠诚。这个事是费承宇默许的,水至清则无鱼,我没必要一上台就砸人饭碗。”
“负责人是谁?”
“苏程,集团的几个副总之一,”费渡说,“至于您说的那个什么数字技术……”
“泰华数字技术。”调查员连他脸上的一丝表情也不放过。
“我没听说过,”费渡轻轻一耸肩,“可能规模不大吧,几千万的小钱不过董事会和股东会,也不会特意拿出来跟我汇报。怎么了?他们是偷税漏税,还是碰了政策红线?”
调查员目光一沉,刚要说什么。就听费渡又说:“应该不至于,每年都年审,就算有人作妖也得披着合法合规的皮打擦边球,没那么容易被查出问题,所以到底有什么问题?您可真是让我有点找不着北。”
调查员方才打算出口的问题被费渡自己说了,后面的话没接街上,一时有些哑然。
这个年轻人,要么是真诚地实话实说,要么就是太缜密了,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适合继续兜圈子。
调查员干脆突如其来地来了个“单刀直入”,直接问:“费总,你家生意做这么大,你又是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为什么忽然放下家业,跑去燕公大念这么一个对你来说毫无用处的研究生?”
费渡毫不犹豫地说:“我要找一个叫‘范思远’的人。”
调查员已经准备好要听一堆搪塞和借口,没料到这个答案,顿时好像一脚踏空,下一句几乎是下意识地问:“范思远,你知道范思远是谁?”
“大致知道他曾经是燕公大的老师,”费渡坦然说,“但更具体的事,我找人查了很久,一直没有结果,只好自己去找答案。”
“那你为什么要找范思远?”
一个小时以后,调查员接到同事电话,他看了一眼在自己对面摆弄茶杯的费渡,感觉方才接受的信息有些难以消化——费渡给他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范思远在理论上已经“跳海身亡”之后,居然又和费承宇一起出现在费家,冷眼旁观虐待狂费承宇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家暴妻儿,甚至提出了应该怎么彻底“驯化”一个人,“驯化”这个词,是几年后导致费渡母亲自杀的罪魁祸首。
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调查员阅人无数,他觉得费渡在回忆那件事时,压抑的是真情实感,那种质感,装或者演,是表达不出来的。
可如果是这样,费家父子的关系一定相当紧张,毫无信任感,费承宇真的敢在这么憎恨自己的儿子面前假装无行为能力人吗?他图什么,就不怕弄假成真么?要是费承宇真如费渡所说,是个活死人,那到底是谁悄无声息地绑架了他?
绑架费承宇,从费渡这里肯定是讨不到一分钱的,那么……
如果不是费渡这个人谋财弑父,接管了费承宇的一切,还装作一脸无辜,就是有人刻意栽赃误导,拿费承宇当挡箭牌。
调查员一边在心里估量着,一边接起同事电话:“喂?”
“费渡这一点应该没说谎,给那家和窃听有关的可疑厂家投钱的融资租赁公司实际控制人确实不是他,是一个叫‘苏程’的高管。我们查过了,苏程原来只占20%的股份,在费承宇刚出车祸的时候趁虚而入,当年集团的总经理办公会上,费渡还曾经要求他做过解释,但是‘皇帝驾崩,太子年幼,摄政王一手遮天’,苏程联合了一帮跟着费承宇的老人,差点‘逼宫’成功,弄得继承人十分狼狈,这件事后来也不了了之。”
调查员看了费渡一眼,沉声说:“把苏程叫过来配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