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堪称是“两个情敌望翠柳,一根棒槌上青天”。
唯有坐在纸箱上的小女孩不受影响,“咔嚓咔嚓”地啃完了冰激凌的蛋卷筒,她冲费渡伸出了一只小爪子:“大哥哥,有纸巾吗?”
三分钟以后,陶然终于成功地向梦中情人发出了到自己家做客的邀请,常宁略一犹豫,点了头,陶副队就好似中了举的范进,美得快要找不着北,欣然把那两位遗忘了,殷勤地带着常宁和小女孩上楼去了。
剩下两个被冰冷事实嘲讽了一脸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骆闻舟:“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费渡收回目光,非常总裁地用下巴一点自己旁边的箱子,示意迟来的“小弟”拎上,他自己双手一插兜,悠悠然地提步就走。
骆闻舟:“……”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费渡跟他越来越不见外了。
骆闻舟最终还是任劳任怨地把咖啡机搬了起来,不过他虽然身体很诚实,嘴上却依然在说“不要”,他对着费渡的背影冷笑一声:“这点东西都拿不上去,你是不是肾虚啊年轻人?”
费渡听了,在几层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一转身:“怎么,你想试试?”
骆闻舟:“……”
不知是被方才那一幕刺激得急需换个目标还是怎样,费渡突然觉得骆闻舟那个无言以对的表情挺好玩,他打量着抱着重物的骆闻舟,心里起了点促狭,他盯着骆闻舟的眼睛,色泽略浅的瞳孔里装了骆闻舟缩小的人像,倏地逼近。
骆闻舟爱好“男”是先天性的,本能地后退一步,踩住了下一层的台阶。
费渡轻轻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咖啡机的纸箱上敲了敲,“咚咚”两下,好像是贴着人心口敲的,无比的语焉不详、暧昧难言,骆闻舟的后脊梁骨生理性地蹿起一层小电流,激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然而罪魁祸首撩完就走,已经袖着手、溜溜达达地上楼了。
骆闻舟:“……”
王八蛋!
陶然和骆闻舟下楼一趟,捡回个女神和“肾虚”的霸道总裁。
某个人到底是忘了买冰糖,冰糖肘子只能用白糖代替。
“女神”常宁是个都市小白领,刚刚被公司外派到燕城分部不久,单身,暂时借住她小姑家,领着的女孩是小姑家的表妹,名叫“晨晨”,晨晨父母不在家,孩子只好托给常宁照顾。
新客人一到,陶然家客厅里无所事事的单身青年们立刻沸腾了起来,有逗孩子玩的,有拿陶然起哄的,哄得陶然面红耳赤,突然奇想来了一招祸水东引,指着费渡对郎乔说:“对了,你不是把锦旗带来了吗,人在这,赶紧送。”
郎乔收到提醒,立刻飞奔到玄关,捧出了一卷红彤彤的锦旗,“刷”一声打开,整个客厅画风立改,被锦旗的先进光芒笼罩得熠熠生辉。
费渡:“……”
然而这还不算完,郎乔郑重其事地锦旗塞到了他手里,又摸出一封金红交加的奖状:“费渡同志,我们陆局说了,先把这个给你,让骆队代表他讲两句,等忙完了王洪亮的案子,他一定要亲自再办一个表彰大会——骆队,是你讲还是我替你讲?”
骆闻舟正在和油盐酱醋做斗争,无暇分神,在“呲啦”乱响的厨房里喊了一句:“你说什么——陶然,抽油烟机怎么突然停了,你家是不是断电了?”
费渡唯恐警花冲他来一段长篇大论的“核心价值观”,连忙借口看电闸逃之夭夭:“我去看看。”
郎乔意犹未尽地眨眨眼:“霸道总裁还会干这种事?”
费渡少年时代常常泡在陶然的租屋里,跟一帮破破烂烂的二手家具为伴,陶然过得糙且节俭,能修的东西绝对不换,也不可能允许费渡花钱买,久而久之,费渡为了他,掌握了一身修理工的技能。
老楼里的电路系统没有经过改装,里面还挂着很古老的保险丝,一掀开电表盖子,里面就传来一股淡淡的糊味——保险丝烧断了。
刚搬家的陶然肯定没预备,费渡只好去楼下找五金店。
临出门的时候,他被常宁的小妹妹晨晨叫住了:“大哥哥,我刚才忘了买作业本,能和你一起去吗?”
费渡带着小女孩躲开了一大屋子闹哄哄的小青年,在楼下转了一圈,三下五除二地买完需要的东西,他在临街小店里买了两块泡芙,坐在小区的石凳上,和晨晨一人一个地分了。
“大人真是太吵了。”晨晨小大人似的点评,“我们等会再上去吧。”
费渡刚想顺口逗她一句,突然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无端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第36章 亨伯特·亨伯特 三
“我爱你,我是个怪物,但我爱你。”——《洛丽塔》
石凳是围着一个早已经干涸的荷花池摆开的,烂泥和枯枝败叶中间竖着一个铜像,铜像造型抽象,雕的是个什么玩意,肉眼基本分辨不出,但有一面磨得很光,能从上面看到扭曲的人像虚影。
就在方才,费渡无意中一抬眼,正好对上了铜像上反射出的一双眼睛。
铜像毕竟不是镜子,光影非常模糊,连对方是男女老少也看不清楚,可不知怎么的,一看见那双眼睛,费渡心头无端一紧,方才咽下去的香草泡芙生生地卡在了他胸口,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循着铜像上的影子四下寻找——
这老旧的小区四周没有院墙,几栋楼混在一起就自成一帮,与车水马龙的大街边界暧昧,附近有一个公交车站点,因为早年规划失当,已经侵入了小区内部,不少人在灌木丛外排队,一拨一拨来了又走,几个临街小店的生意相当兴隆,此时正好临近中午,几个小吃摊前已经有人站着等位了。
人群熙熙攘攘,有穿着睡衣出来的小区居民,有在外围区域活动的过路人,有把小区内部道路当成近路抄的私家车车主,有吃饭的、等位的、还有来来往往的快递和送餐员……
那双眼睛的主人极其机警,已经悄无声息地隐入了人海中,费渡没找到一点可疑的迹象。
他立刻站起来,对晨晨说:“走,我们回家了。”
晨晨毫无危机意识,失望地拖着长音“啊”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街边联排的小吃店,她舔了舔手指上残余的奶油,眼珠一转,有理有据地对费渡提出了要求:“我还有零花钱,你刚才请我吃了一个泡芙,要不然我现在请回来吧?我还想吃一个抹茶的。”
“改天,”费渡温和且不由分说地一推她的后脑勺,“要吃午饭了。”
晨晨被迫跟着他站起来:“可是我不爱吃饭,我还有好多不爱吃的菜。”
“唔,其实我也是,”费渡十分坦率地在小女孩面前承认了自己的王子病,随后,他话音一转,又说,“不过等你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爱吃什么买什么,再也没有人发现你挑食了。”
晨晨无言以对地抬头瞪他,感觉这些大人都好不要脸,这时,她忽然看清了费渡的表情,当即一愣。
青春前期的孩子半大不小,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基本能看懂大人的脸色,晨晨本来以为费渡刚才那句话是跟她闹着玩,这一抬头,才发现他正微微皱着眉,脸色有些过分严肃了。
她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伸手攥住了费渡的衣角:“大哥哥,怎么了?”
说话间,两人经过一座住宅楼,一楼楼道的窗户正好向外打开,展开了一个弧度,费渡不动声色地让小女孩走在自己前面,一直低头和她说话,走到这里,他毫无征兆地突然抬眼。
在明净的窗户上捉到了一双如影随形的目光!
那人戴了墨镜和口罩,整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费渡一把按住晨晨的肩头,飞快地一扭头,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大约两百米处,一个人一头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转瞬不见了踪影,费渡只看清了他佝偻的身影和花白的头发。
老人?
晨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费渡冰冷的目光穿透鼻梁上的镜片,扫过不远处的人群,开口问:“你平时上学有人送吗?”
“有……有的,”晨晨轻声说,“我爸妈在家,他们会接我,要是他们不在,姐姐会带我坐地铁,姐姐如果也加班,我就在学校待一会,学校有专门的老师管。”
费渡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又问:“在附近有没有见过奇怪的老爷爷?”
晨晨回想了片刻,疑虑重重地冲他摇摇头。
两个人很快走进了住宅楼里,浅灰色的老建筑隔绝了来自阴影处的视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后背佝偻的老人从公交车站牌后面缓缓走出来。
他遮着脸,脸上顶着个巨大的墨镜,手里还拿着一根拐棍,好似个视力不良的人,用探路的拐棍在地上来回敲击。
周围的人们各自插着耳机,大多在漠然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没有留意他蹒跚的脚步。
神色的镜片是他绝佳的掩护,阳光无法穿透,贪婪的视线却可以。
那视线经过长途跋涉,洞穿了时间与空间,纹丝不动地盯着小女孩方才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