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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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养尊处优的娇贵公主,身裹银狐大氅,在侍女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府门前没过足踝的积雪。

那姿态并不优雅,却让人肃然起敬。

岁行云大步流星下了台阶:“鄙府少人手,尚未来得及清理门前积雪,还请贞公主恕……”

“缙夫人哪里话,”贞公主腼腆笑笑,纤纤玉手搭在她的腕上,“不必行礼了。今日是我田氏家邦有祸,我登门来求已是厚颜,哪里还有什么公主的架子。”

这话虽是客套自谦,却真真也是一国公主的气度。岁行云今日算是发自肺腑对她刮目相看。

“自夏日里在布庄与公主一面之缘后,竟时隔半年才相见,甚是遗憾。”岁行云小心扶着她上了台阶。

贞公主扭头瞧了瞧她身上的玄黑大氅,边走边笑:“半年不见,你们夫妇二人还是这样要好。”

“啊?呃……”岁行云尴尬一顿,笑脸发僵,“公主何出此言?”

贞公主半垂粉面,轻笑:“当我认不出呢?你身上这件大氅可是缙六公子的。”

“公主怎生一眼就看出来了?”岁行云扶着她走进抄手游廊。

其实也是没话找话而已。

这件大氅剪裁利落,无刻意矫饰,又是偏于刚毅周正的玄黑之色,着实不像是女子的。

贞公主温和笑答:“缙六公子初来那年便是披的这件大氅。当时我尚未出嫁,随父王母后前去城郊相迎,依稀有些印象。”

那至少得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

岁行云强忍满心惊诧,以眼角余光偷觑身侧怔忪含笑的贞公主,仿佛窥破了某个惊人秘辛。

进了府中自无积雪,岁行云便松了扶持。

贞公主将冰凉十指合在唇前,轻呵兰芳搓了搓,眉眼微弯:“我今日贸然前来贵府募粮,可会让你们夫妇为难?”

“公主说笑了。眼下局势如此,蔡与缙为友盟之国,我自己也是蔡人。能为王君尽绵薄之力,于公于私都是分所应当,何来为难之说?”岁行云笑道。

两人闲话着到了正厅门口,抬眼就见李恪昭长身迎风立在前。

他这一亮相,场面立时尴尬极了——

方才他将自己的玄黑大氅解给岁行云后,狗腿飞星立刻马不停蹄奔回主院替他取了件银狐氅来。

那件银狐氅是数年前蔡王赏赐给李恪昭的,从前也曾穿过几回。但他并不知,这氅出自蔡王宫织造,本有男女不同制式的两件。

岁行云愣了一瞬,抿唇挤出个古怪笑脸:“真是,巧啊。”

李恪昭本就凝肃的面容更绷三分,腮畔鼓了鼓似是磨牙。

接着便大步行了上来,利落解开身上银狐氅又在岁行云身上裹一层。

岁行云目瞪口呆,看着他活生生将自己裹成了个球。

第41章

当年贞公主对李恪昭暗生情愫,在人前却从未流露半分, 只偶尔于盛大场合相逢时得体寒暄, 再隔着热闹人群, 不着痕迹多看他两眼。

因为她是蔡国公主,她的婚事是父兄手中棋。

身为棋子只需听凭摆布, 若有自己的想法, 那便是荒唐狂悖、轻浮不端。

而她向来是最能让父兄安心顺意的公主, 最合格的棋子。

谁也不知,“李恪昭”这三字是贞公主循规蹈矩、端庄驯顺的人生里仅有的一次脱序。

那份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情生意萌, 是她少女时不期而遇的一场隐秘、美好、无闲杂旁人可以窥视的梦。

惟有在这梦中短暂沉迷时,她才不是贞公主, 也不是谁的棋子。

只是个会面红心跳、欢喜失落、期待彷徨的少女田姝。

如今她已成婚数年,幻梦早醒。

过往所有关于李恪昭的记忆与悸动,只是独属于当年那个少女一人的秘密。深埋在心中不见天日, 偶尔不经意间渗出点带着遗憾酸楚的百般滋味。

仅此而已。

她今日着银狐氅登门实属无心。

李恪昭那件银狐氅是蔡王去年所赠,而她这件则是前些日子蔡王后才给的。

两人分别在不同场合得到各自的银狐氅,谁都不知对方也有相似的一件。

方才在中庭门前乍见李恪昭,贞公主心中不可克制地泛起了隐秘的欢喜涟漪。

可就在下一瞬,李恪昭便解了身上银狐氅,裹在妻子身上。

其实,半年前在布庄时她就看出来了, 李恪昭待妻子绝非寻常贵胄公子们那般“相敬如宾”。

是赤忱交心, 发自肺腑愿同妻子喜乐共融。

此刻这毫不犹豫的举动, 更加佐证了当初的印象。

连与别的女子穿着相似, 头一桩顾忌也是妻子的心情,不愿让她有半分疑虑与委屈。

这电光火石的短短瞬间,贞公主才起微澜的心立时归于平宁。

贞公主笑望他与夫人眼神交错,煞是羡慕,或许也有一丝遗憾落寞。

这般至情至性的婚姻,她曾梦过,却知永不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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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行云蹙眉,抬手搭在银狐氅细绳上,眼神中写着:我不冷。

李恪昭右手背在身后,轻拽下她的胳膊,眉梢轻抬回她一瞥:不,你冷。

当着贞公主的面,岁行云也不好放肆胡来,只能忍下满心复杂的波澜起伏,看他冷漠得体地向贞公主执礼。

岂料贞公主反先他一步盈盈下拜,庄重诚恳:“今我国邦因天灾而起**,饿殍遍野,国祚不宁。恳请缙六公子援手,赈灾济民于水火。万望……”

“公主言重了,请起。”

李恪昭也郑重回礼:“在下客居仪梁数年,蒙蔡王君照拂,于蔡国膏粱亦有所享,此时解囊,义不容辞。”

语毕,携了被两层大氅裹圆的岁行云同迎贞公主进厅奉茶,随后便命人取来早已备好的一匣金。

“茶就免了,不多叨扰贤伉俪。总之,大恩不言谢。”贞公主捧匣浅笑,辞礼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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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贞公主出门登车后,岁行云唏嘘一叹。

她留意到,自李恪昭将那匣金呈交贞公主后,贞公主便一直紧紧抱在怀里,连登车时也未曾将之假手于人。

“公子,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李恪昭转头觑她,耐心地静候下文。

望着那车在雪中渐行渐远,岁行云有些为难地吸气鼓腮,又不知此话该从何讲起了。

很显然,李恪昭在贞公主心中是不同的。

否则不会那般清晰地记得,五六年前于城郊相迎时,李恪昭身上披的玄黑大氅是何模样。

但贞公主是个让人敬重的好姑娘,无非心中藏了点经年过往的少女情怀,不曾以此逾矩惊扰他人。

那只是她自己孤独而落寞的小秘密。

这时的姑娘们当真可怜,即便贵为公主也不能听从自己的心音,连将情意宣之于口的机会都无,只能任由父兄安置婚姻及余生归依。

岁行云心生不忍,踌躇再三后,还是决定不要做面目丑陋的长舌鬼。

久等不得她发话,李恪昭眉心微拧:“究竟何事?”

她解下银狐氅递过去:“无事。就想说,您方才将我裹成球状,定然显得我很蠢。”

“恕我直言,此刻你不成球状,看起来也并未聪明太多。”

李恪昭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未再追问,只道:“这件不要了,扔掉就是。”

你个败家玩意儿。

岁行云内心腹诽,口中道:“那我留着洗洗穿吧。瞧着您似乎也没怎么穿过,还新着。虽长了些,我夜里读书时裹一裹倒合适。”

自入秋后她蹿了个头,从前的许多衣衫便短了。

李恪昭让她自去寻府中裁缝师傅做新衫,她却只要了几身武服。

还有大半年就要离蔡逃命,到时哪顾得上收拾行李?非常之时,能凑活就凑活,等将来到了缙国安顿下来再做新衣不迟。

“随你吧。”李恪昭噙笑摇摇头。

两人走到游廊尽头时,岁行云心念微动,指了指还在身上的那件玄黑大氅,试探地问:“这件,公子还要么?”

“要的,”李恪昭笑笑,“占便宜还没够了?这件不能给你。”

“谁要占你便宜,就问问。”岁行云心口有些发闷,当即解下玄黑大氅塞回他怀里。

堂堂公子,一件大氅穿了五六年,这事本身就很反常。

再联想方才贞公主脱口而出,说他当年来蔡那天就穿的这件,岁行云心中就有了点说不清白的滋味。

像咬了一口涩果子,酸啾啾,苦唧唧,还有点想呸呸呸。

这让她有些烦躁,反手挠了挠头顶,心中暗骂自己有毛病。

李恪昭与贞公主有何过往,关她什么事?!

呸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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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飞星与叶冉各自忙完手头事后,匆匆赶到书房与李恪昭共议贞公主登门之事,岁行云也在场的。

飞星一来就指着岁行云笑到眼角飙泪:“我瞧见的,你裹了两件大氅,整个人跟肿了似的!那鬼样子,可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嗷!”

李恪昭甩手扔出一侧竹简,正中他心口。与此同时,站在他近旁的岁行云也一肘子拐在他肋下,险些将他捶出内伤。

“你们……”连遭暴击的飞星疼到弯腰皱脸,不知是该捂心还是捂肋,语带控诉,“狼狈为奸,不如就地凑做一对好了!”

后头跟进来的叶冉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怎么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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