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李恪昭正要再开口,却有一人冒冒失失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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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是个武袍青年,身形魁伟英武,却违和地生了张络腮胡都遮不住嫩气的脸,叫人不好断定他年岁。

他一副火烧房子的架势,什么都顾不得了:“公子,大事不妙!”

李恪昭冷冷甩出一记眼刀。

“飞星无状,请公子息怒,”大胡子飞星咽了咽口水,“事情十万火急,可否移步外间说话?”

“无妨,说吧,”李恪昭冷静发问,“是王宫派出的‘验喜钦使’提前来了?”

飞星瞥了岁行云一眼,又看看李恪昭。

确认他并无回避岁行云的意思,飞星才重重点头:“没料到会来得这么早,已在前头街口了。”

李恪昭处变不惊,只对岁行云道:“这就是我需你协助之事,晚些再向你解释。待会儿无论谁问,都要说昨夜我与你同在喜房内。倘若漏了口风,这府中所有人都性命堪忧。懂吗?”

“懂。”岁行云懊恼握拳。险些忘了还有“验喜”这种乌糟烂俗!

出嫁前,族中婶娘曾半遮半掩向她提点过此事。

所谓“验喜”,就是洞房翌日由专人验看喜帕上的新娘落红,以此确认其婚前为“贞洁之躯”。

此风俗对女子极不友好,亦不公平,后世经历几次思潮变革后已将此糟粕旧俗彻底消弭。

可在这上古时,新郎出身越贵重,“验喜”就越不可避免。

如李恪昭这般出身,在异国为质,“验喜”之事就需所在国君王谕令王后亲自过问。

按规制,新婚翌日晨间,会有九人组成的“验喜钦使”队伍自中宫而来,以表王室对质子的亲善重视。

“验喜钦使”猝不及防提前登门,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飞星急道:“公子,领头的蔡王后中宫女御官,是上将军卓啸的亲姑母!”

“上将军,卓啸?!”

岁行云觉得自己复生后的整体运势,用一个草书狂写的“衰”字就能总结。

《缙史》载:天命十七年,缙公第六子李恪昭及妻质于蔡。秋,上将军卓啸弑其君,窃蔡,欲撕友盟攻缙。

谋士齐文周谏曰:可斩缙质子夫妇祭旗,以振三军。

这不是验喜,这是板上钉钉的找茬索命!李恪昭质子生涯里最要命的死敌,即将派人杀上门来了!

第3章

此时是天命十六年二月,距离史载的“卓啸窃国”尚有一年半。

有蔡王弹压,目前卓啸还不会师出无名地针对缙质子府。但他意图从李恪昭身上抓到把柄借机生事,以游说朝中支持攻缙的小动作频频。

主责今日验喜事宜的蔡王后中宫女御官卓氏虽礼仪周到、笑容得体,却行径强硬地率众直抵后院喜房门口。

做为李恪昭的亲信随护,飞星很清楚,卓氏这份跋扈并非来自蔡王后,而是源自她那力主攻缙的侄儿。

今日若与她正面冲突,难免给自家公子招来祸端——

毕竟,李恪昭昨夜才带他去做了件“绝不能被卓啸逮到蛛丝马迹”的事。

不便硬碰硬地拦阻卓氏,飞星又不太确定喜房中的李恪昭与岁行云是否已做好万全准备,只得一路忍气赔小心,试图为喜房内的二人多拖出些“查漏补缺”的时间。

“万没料到钦使今日来得这样早,多有怠慢。方才已差人禀过,还请钦使前厅用茶稍待,我家公子与夫人……”

“无须多礼。”卓氏扬笑打断他的话,定在喜房门前的双脚好似生了根。

“素闻缙公子喜清静,府中后院不留近侍婢女也不留。王后念及公子首次娶亲,夫人又是初来乍到,只怕二位贵人今晨会有需人照应之处,这才特命我等提早到来,以供缙公子夫妇临时差遣一二。”

这话无可驳,飞星一时再想不出该如何支走她,急得背后冒汗。

好在喜房的门被从内打开,飞星抬眼见李恪昭昂藏立于门扉前的光影之中,暗松一口大气。

别看卓氏在飞星面前横,面对李恪昭时却立刻收了气焰。

她旋身捋整裙裾,毕恭毕敬以单膝触地,口中问安:“蔡中宫女御卓氏,请缙六公子安。公子万年。”

她身后八名随行宫女也跟着同礼,齐齐道:“缙六公子安。公子万年。”

李恪昭淡淡颔首,长腿迈过门槛后,侧身让出进房通路:“有劳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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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喜帕后,验喜钦使们便帮着更换府中各处的灯笼、喜烛等物,其中两人更是进了厨房,当场熬煮起蔡王后赐予缙公子夫妇的补汤。

而卓氏则以“王后关怀”为由,单独与岁行云留在喜房,窃窃声询问些极其私密之事,说是“以便回宫覆命时有所禀报”。

卓氏笑得眼角起了鱼尾纹,略凑近岁行云耳畔,低声道:“夫人觉得昨夜……如何?可有不适之处?”

岁行云虽活两世而未经人事,但在后世时有不少成过亲的军中同袍。“帏中浑话”听太多,少女心思几近麻木,与人谈及此类话题时甚少羞涩慌乱。

此刻闻听卓氏之言,她只是浑身乍起恶寒,同时心中又火气熊熊。

当世的婚俗风气究竟怎么回事?!窥私癖如此严重,实在丧心病狂。

新婚夫妇洞房感受是美妙还是苦楚,与外人有何相干?

若答“感受不良、极度不适”,蔡王后还能帮忙另找人来“代打”是怎么的?!

不过,这时形势不允她发脾气,只能老实缩做鹌鹑状,垂首屏息,尽力使脸上泛起应有的红晕。

“初时疼了一阵,之后就好许多。此刻只身上乏些,略有酸疼,并无旁的不适。”

这么说应当没什么纰漏……吧?

“是了,世间女子都要经此一遭。夫人莫羞莫惧,往后会更入佳境的,”卓氏轻笑出声,又问,“昨夜公子与夫人入眠时,喜烛燃去几何?”

这问题几个意思?岁行云暗暗皱眉,望着自己的鞋尖,脑中飞快转动。

对了,方才李恪昭说过,卓氏既来帮侄儿来寻破绽,最想知道的应当是李恪昭昨夜有无“趁新娘入睡后,半夜离开喜房”的举动。

如此,卓氏大约就是打算通过喜烛,来推断李恪昭昨夜待在喜房内的真正时长。

想明白对方意图后,岁行云谨慎遵照早前“紧急串供”的方案,给出个含糊说辞。

“这说不好。一整夜醒醒睡睡,折腾来折腾去,我也没太留心喜烛。只记得近丑时睡沉前,似乎听到烛芯落到灯油中熄灭的声音。”

卓氏捂住嘴闷笑:“看来缙公子勇武非凡,竟折腾到快天亮。夫人受累了。”

这就算证明李恪昭整夜都在喜房,不曾趁夜外出过了吧?好,使命达成。

岁行云暗暗松了半口气,这才抬起头来。

就在此时,卓氏却望向帐内已新换过的被褥,眸心微湛。

“王后听闻贵府后院少留人手,夫人您又只带了一名婢女随嫁,特令我等今日提早来,便是为帮手打点此类琐事。夫人如此,可衬得我等拖沓来迟,大大失职了。”

她顿了顿,笑里藏刀:“莫非夫人出嫁前,族中女尊长们竟不曾提点过,今晨更换喜夜被褥之事,不该您亲自动手?”

那是李恪昭让换的,有本事你出去捶他,别冲我放冷箭。

岁行云扯扯唇角做羞赧状:“承蒙王后关爱。族中婶娘提过的。只是我瞧着污糟,怕钦使们看见要笑话。”

“夫人倒是个羞怯性子,”卓氏噙笑点头,状似随口,“春寒清晨,夫人怎的才起身就开窗?也不怕被风扑贵体。诶?既开着窗,怎又点香呢?”

墙角处两个琉璃罩金盏中都新点了馥郁的“甜梨香”,这卓氏分明在方才一进来就闻到的。

大清早才起身就点突兀浓香,却又窗户大开,是个人都会觉得古怪。

可卓氏却不动声色将这最大疑点留到最后,在岁行云以为事情已了、心神松懈时,突然来个回马一枪。

一个常居深宫的妇人都能如此老辣,姓卓的人果然不能轻忽。

卓氏如此做法,多半是对她先前所说的什么事仍有疑虑。岁行云定定神,再度垂首,嗫嚅道:“有气味,羞人。”

“原来如此。”卓氏果然忍俊不禁地笑开,疑虑尽散。

目送卓氏离去后,岁行云站在喜房正中,骄傲地扬起下颌,得意叉腰。

说真的,李恪昭该大礼谢她。幸亏方才她灵光一闪点了这香,否则就穿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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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氏自喜房出来,见李恪昭负手等在廊下,赶忙上前行礼。

“恭喜缙公子,贺喜缙公子。夫人冰清玉洁,柔怯贞静,与您佳偶天成。”

李恪昭回身颔首:“嗯,辛苦钦使。”语毕,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大红锦袋。

等到另八位完成差使的随行宫女聚拢,卓氏领着她们向李恪昭再拜道喜,又谢过赏赐,这才回王宫复命去。

前院小僮将这行人送出府门的同时,飞星急匆匆跟上李恪昭的脚步进了喜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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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问了你什……”李恪昭倏地皱眉,“谁换的‘甜梨香’?!”

他平淡的嗓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让岁行云疑惑地瞥向他:“我。”

李恪昭面色隐隐沉凝,似觉此事不妥。

他身后的飞星更是络腮胡根根炸毛,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急恼低吼:“糟糕了,昨夜喜房内点的可是蔡王君与王后钦赐的‘玉棠欢’!这好端端的,夫人做什么想起换‘甜梨香’来?!”

那玉棠欢雅致清淡,此刻全被甜梨香的浓郁气味盖过。

若卓啸加油添醋将这事捅到蔡王跟前去,“缙质子藐视蔡国王君所赐之物”的帽子虽扣不死,但搞风搞雨折腾出点风波怕是难免了。

“我料想,蔡王再是喜怒无常,也不至因我私自换了香就要谁人头落地吧?公子方才叮嘱过,若被卓啸发觉他昨夜不在喜房,才是真正性命攸关之事。我也是在卓氏进来前才突然想起尚有一处疏漏,来不及请公子示下,只得自作主张。事急从权,两害之间取其轻罢。”

岁行云无奈撇撇嘴,为自己分辩的同时,捂住两耳揉了揉。飞星中气十足,沉声一串急喝震得她两耳嗡嗡响。

这副身躯还是娇气了些,必须得想法子尽快提升体力。

她叹气,又道:“方才公子出去后,我忽然想到,既要说公子‘折腾到天亮’,那房中似乎就该有另一种气味。卓氏是已婚妇人,‘折腾通夜’的房中该是什么气味,她岂会不懂?”

这番解释让李恪昭与飞星双双愣住。

“什么气味?”飞星茫然脱口。

“一种很像石楠花的气味吧?”岁行云侧头觑向他俩,不解地眯了眯眼,“这时节寻不到石楠花。况且卓氏都堵在门口了,来不及去找相似的闻香,我就自作主张换了甜梨香。方才她问起,我便哄她是我因那气味害臊,特地点了浓香盖住,看起来是信了。”

“哦,哦哦。如此,卓啸应当会相信昨夜公子并未外出。至少,暂时不会追查了。呵,呵,幸亏夫人机灵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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