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他的左右彷徨和优柔寡断让他失去了那颗明珠,那是一辈子难言的失落和痛悔,谢婉柔自问她争不赢一个死人。
梁帝没有给她定罪,因为她还有二皇子,谢婉柔觉得可笑,罗悠容用自己的死最后算计了她一回,她的尊严和性命竟然要靠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得以维系。
“终究是你赢了,我不及你狠。”谢婉柔轻声呢喃。
不知何时,她身边突然站了一个人,十八岁的谢奕已经褪去了青涩,滔天权势,狠绝手段让他的眼睛比父亲谢太师还要深沉。
“你来看我笑话?”
“你是很蠢。”
谢婉柔懒得理他,“随便你说什么,活到最后才是胜者。”
谢奕知道她不过是在强撑,说道:“陛下只剩二皇子,你不会有事的,安静一段时日,不要再犯蠢。”
谢奕走到门口,脸色沉郁,谢婉柔好奇问:“你这幅样子,倒真是少见,怎么了?”
熏香缭绕看不分明他的眼睛,只听他叹息般,声音缥缈:“留不住她了。”
脚步声缓缓走远,那一瞬间给了谢婉柔一种错觉,谢奕竟然是会伤心的。
皇后头七那日,梁帝下旨赦免罗长锋,并准罗桓辞官,带着一家人离开金陵,来传旨的是深得梁帝信任的南安侯谢奕。谭湘挽着罗悠宁的手出来时,暗暗观察她的神色,就怕她冲动上前给谢奕一刀。
然而,没有。
罗悠宁很平静,甚至客气的对谢奕行礼,说父母病了躺在床上,实在无法接旨,由她代表。
谢奕面上惊诧,心中却只剩苦笑,宣读圣旨后,他说:“你兄长那边,去接一下吧。”
女子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敛起了所有锋芒,平和的像个木头做的假人,她还扯出了一丝笑,说了一声谢谢。
谢奕不想再看,没有爱,如今连恨也没有,他并不后悔,如果卫枭还活着,他定会再杀他一次。
传旨的人走了,罗家留下韩姨娘守着罗桓和姚氏,罗悠宁带着三姐和来帮忙的谭湘一起去了典狱司,原大人在门口等着她们。
一行人到了牢房,发现罗长锋身上比上次看又多了一处新伤,在腿上,他昏沉沉的,看见妹妹才有了点意识。只是睁开一会儿眼睛,又无力的闭上。
原大人愧疚:“那日张将军过来,不知说了什么,罗将军就变成这样了。”他看了罗家来的全是女子,便问:“若不然让差役帮忙。”
“不用。”罗悠宁淡声拒绝,将一直不离身的短刀交给谭湘拿着,蹲下将罗长锋的双臂往自己肩上一拽,瘦弱的身躯十分稳当的背起了他。
“大哥,回家吧。”
罗悠宁每走出一步,都能感受到背上那份重量,那么真实。她们离开了暗无天日的典狱司,走出大门,重新回到了阳光普照的世间。
肩上仿佛有泪划过,落在罗悠宁手上,像一个滚烫的烙印,她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前走,边走边问谭湘:“你说怀城特别漂亮,我也想去看看。”
谭湘自然说好:“不如我们两家一起走吧,路上有个伴,到了怀城可以先住在我家老宅,然后你们再找宅子安顿。”
“嗯,好。”
一个决定就这样轻易定下,罗悠宁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和轻松。
入冬以后的第三场雪翩然而至,谭家和罗家决定早日启程,好能在除夕之前到达怀城,庭院里,罗桓坐在躺椅上,笑的有些幼稚,罗悠宁走过来给他盖上一张毯子,老头拍拍她的头:“小宁乖。”不及罗悠宁抬头看他,他又是一句:“容儿,回来啦。”
罗悠宁咽下心酸,温声回答:“唉,回来啦。”
姚氏从厅里走出来,她这两日精神倒是好多了,看着罗桓失神般摇头,与罗悠宁叹道:“你爹糊涂了。”
“孙神医说爹是受了刺激,慢慢的会好。”
姚氏没再说什么,进去照顾罗长锋了。
这一日,按照孙神医说的,罗悠宁去药铺给罗桓抓最后一副药,吃了这副药,她们明日就能启程离开金陵城了。
伙计给她装好药,说了句:“姑娘慢走。”
罗悠宁对他点点头,出了药铺往罗府走,这时天色还早,街上人不多,行至一处岔路时,罗悠宁忽觉不对,来不及回头就被人一掌敲在后颈上。
她晕了不久,再醒来时发觉自己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谢府。
当年的谢府家塾,如今冷清的很,喧闹声都已远去,连同始于这里一切的爱恨纠缠。
白衣少年坐在他曾经的位子上,弹着一首与当年差不多的曲子,罗悠宁听着琴音蹙起了眉,谢奕一曲终了,起身向她走来,面对她眼里的戒备毫不在意。
两人一坐一站,谁都没有先开口,最终是谢奕认了输,问道:“你还记得这里吧。”
罗悠宁摇头:“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谢奕不在乎她的冷淡,自顾自讲起了曾经:“有一次你被罚抄书,我熬了一个晚上为你准备好,可第二日你却抄完了,那次是卫枭帮你吧。”
她不回答,他当做默认,苦笑道:“小宁,我不甘心,所以我想问一句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是他。”
“不,我问的是为什么你忽然变了,只需再过半年,我就能找到……”
罗悠宁冷笑着打断他:“再过半年,你就能找到真阳子,再给我下一次药,让我永远忘记卫枭。”
谢奕低首看着她,眼中有几分绝望的疯狂,“他就那么好?小的时候,你一见他就放弃了我,分明你说过我是你永远的朋友。”
罗悠宁:“你想听真话吗?”
谢奕看着她的神情有一种转身欲逃的狼狈。
“因为我可怜你,怕你病死了没朋友,”
“因为我第一眼见到卫枭,就觉得他值得。”
“因为你算计我,伤害我爱的人,你不配。”
她的每一句都如同用刀子在割他的肉,谢奕笑起来像在哭:“我偏要强留呢,我偏要你爱我呢。”
他凑近她,从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种与他同归于尽的决心,谢奕的心抽痛了一下,轻哂:“你不怕我扣下你的家人?”
罗悠宁右手习惯的紧握,那里应该有一把刀的。
“谢奕,到此为止吧。”罗悠宁知道他不敢赌,谢良一定藏在能及时救他的地方,不然就算收走她的刀,她也能杀掉谢奕。
“你能这样问我,便是拿我无可奈何。”
谢奕笑着退到门口,确实,梁帝痛失皇后和大皇子,正是敏感多疑之时,任何一个举动都会打乱他的计划,他并不怕放她走,只要朝局还掌控在他手里,总有一日能再抓她回来。
“你走吧,小宁,怀城不比金陵繁华,若是受不了便回来。”
罗悠宁冷漠道:“我却觉得与你待在一处最为难受,我的刀呢?”
话音刚落,谢良从窗户跃进来,把刀和药包还给罗悠宁,罗悠宁接过,谨慎的看了二人一眼,不走院门从高墙跃出,离开谢府。
第二日一早,罗家没有遣散的下人帮着把行李装上马车,罗长锋坐在轮椅上,被几个仆从一起送上马车,姚氏与罗桓和他同在一处,那辆马车宽敞。三姐罗映芙扶着韩姨娘上了后面一辆略小一些的马车,等一切准备妥当,罗悠宁才发现二姐罗含芊和柳姨娘没有出来。
“二姐人呢?”
回答她的是念春跑过来愤愤不平的声音:“姑娘,柳姨娘带着二姑娘昨日突然回娘家了,我去她们院子问了才知道,听钱婆子说,柳姨娘把她们院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罗悠宁前几日收拾库房时就发现少了些东西,家里忙乱顾不得在意,这样看来,必是柳姨娘和二姐偷偷拿出去卖了,她早该想到,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与她去怀城那样的穷乡僻壤。
“算了,随她们吧,咱们得走了。”她与念春和意秋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天刚亮,罗府门前连人带行李一共八辆马车便出发了,不久便到了潭府门口与谭家汇合,一行十多辆马车走在大街上,不多时就出了城。
从出城的那一刻起,罗悠宁心里时刻存在的紧绷感终于消失了,她与谭湘一人抱着一个手炉,撩起窗帘看两侧倒退的风景,谭湘似乎有心事,频频往身后望去,罗悠宁一眼看穿,说道:“我大哥伤势严重,又认为姐姐与外甥因他而死,所以……”
谭湘摇头:“我明白,他需要时间,从阴影里走出来。”她又看着罗悠宁满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心想,阿宁经过一番变故,到底不一样了,从前她不会在她们面前掩饰情绪的,如今却比谁都沉稳冷静。
她们一路上投过两家客栈,在第三日到了去往怀城的必经之路云阳城,马车尚未入城就被什么人拦下了,罗悠宁诧异的下车,见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手里抱着一团被子,离近了她才看到那是个婴儿,紧接着她就看到了斗篷下女子的脸。
“照月姐姐。”罗悠宁欣喜出声,同时心里有了一份忐忑的雀跃。
照月没有多言,把孩子塞到她怀里,笑了笑便离开了。
罗悠宁抱着孩子上了后面那辆最大的马车,一家人围在一起看襁褓中翻出的一封信。
“阿宁吾妹,我半生困于家族,十年囚于深宫,余生只愿为自己活一次,团儿还小,不宜与我颠沛流离……”
信上将凤仪宫大火的始末全部讲明,又说照月与净薇将会于半年后秘密与他们在怀城汇合,以图不惹人怀疑,姚氏得知女儿和外孙没死,立时喜极而泣,摇着罗桓肩膀说:“老爷,你听见了吗?咱们容儿好好的。”
罗桓抽抽鼻子,忍不住一般眸中落下两行热泪,罗长锋终日萎靡的精神至此终于恢复了,伸手逗团儿:“叫舅舅。”
罗悠宁却说道:“不能叫舅舅,被发现就麻烦了,让他管你叫爹,就说是你曾与哪个女子有旧情,人家带着孩子找过来。”
罗长锋不满,瞪着她:“怎不说是你?”
“我是女子,名声重要。”罗悠宁回嘴。
罗悠宁:“说是你生的。”
罗长锋:“我不。”
马车上上演了一场久违的兄妹争吵,最后还是罗长锋被姚氏拧着耳朵认下了这个“儿子”。
西北靠近边境的沙漠中,两个人裹得严实并肩骑着马,卫束看着身边的女子直摇头:“你就这么把孩子扔下了?”
罗悠容神情淡定:“又不是不回去了,先让我娘养着。”
“你呢?卫枭伤势未愈,你就这么离开?”
卫束笑了笑:“卫枭被左执带走了,以他在姜国的势力,卫枭怕是过的比皇帝还舒服几分。”
女子叹息:“可惜我们家阿宁,不知道等多久。”
她跟着卫束曾经见过卫枭清醒时的神情,那双黑眸里再无以往的热诚纯粹,如同冷寂的寒夜暗藏着波谲云诡。卫鸿的死,将他推进了一个深渊,如同这世上最锋利的战刀失去了控制的刀鞘,终会陷入无休止的杀戮。
罗悠容不敢想,阿宁再遇见的会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还是深渊里爬出来势要撕碎一切的修罗厉鬼。
两匹马沿着沙漠边缘前行,前方不远便是西北边境黑水城,这里驻守着抗击北狄的二十万兵马,曾经属于大梁战神晋王卫鸿,不远的未来,会有另一位立于乱世的枭主成为他新的主人。
第三卷 江山为聘
第56章
怀城位于大梁国土的西北部,虽不繁华,却是个战略要地,因为它是大梁的中枢,往北直奔大梁与北狄的边界黑水城,往南便是号称最富饶之地的宛城,西边靠近姜国,东部毗邻大梁北部的粮仓照城。
自从两年前大梁与北狄在北川一战,晋王卫鸿因通敌被处死,这位大梁战神驻守的北部边境再也没有安宁过,北狄不断出兵挑衅,梁帝先后派了几次大军围剿,俱都败了。
连年征战,百姓不堪其苦,本就难以饱腹,如今更是凄惨,遇到灾荒甚至不少人易子而食,怀城还算富庶,不少城中富户也愿意救济穷苦,因此城中流民甚少,还算安宁。
北街一家罗记布庄门口,有两个过路的闲人盯着里面一个卖布的小娘子瞧,一人满脸垂涎,道:“好看,比那个纪家的姑娘还俊呢,不知道许了人家没?”
另一人哼了一声,打击他:“你还不如惦记纪家姑娘呢,这位来头可大了。”
“怎么讲?纪家是怀城第一富户,纪大善人有万贯家财,还有人比他的女儿来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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