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悠容脸色黯了黯:“罢了,说这些干什么?小妹,你若是热,就先回去吧,阿姐这里不比家里自由。”
罗悠宁心中郁闷难免显了一些在脸上,她刚想说什么,门口却有冰库的小太监走近,不进殿内,就站在门口行礼道:“娘娘,今日奴才们凿冰费了些时候,因此来晚了,还请娘娘恕罪。”
这赔罪的话不痛不痒,大抵是知道她不会追究,罗悠容觉得倦了,摆手道:“知道了,退下吧。”
等小太监走了,照月更生气,道:“什么凿冰费事,就是先给别人送了,这帮不长眼的东西还记得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听她骂完,皇后反倒笑了,温和道:“行了,这下骂几句解气了,冰也送了,就算啦,枕霞宫那边养伤呢,闹出动静来,陛下发怒,咱们有理也讲不清。”
“这个时候,能忍则忍,闹起来咱们就不光是受些小委屈了。”
罗悠宁心里堵了一下,她姐姐自从入宫以来,永远是这般隐忍识大体,从前那个高贵自傲的罗悠容不知何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忍心再待下去,因为她知道阿姐并不想让她看到那份藏的很深的难堪,于是她一口喝干了绿豆汤,寻个借口就从凤仪宫出来了。
走出凤仪宫,罗悠宁心里那股憋闷稍微好了一些,看到门口等她的人,她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卫枭,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走到少年身边,两人并肩行走在宫中甬路上。
卫枭尽力把她挡进阴影里,道:“入宫巡查,听卫义说你进宫了,我就来这里等着。”
卫义如今谋了个好差事,负责皇宫门口的守卫,今日恰赶上他在西门轮值,前后见过罗悠宁和卫枭,卫枭这才知道罗悠宁进宫了。
两人本应该从东门出去更快一些,但前段时日的行刺把梁帝吓怕了,皇宫四个方向的门每日是换着开的,所以他们只能绕远去西门。
越往西门走,遇到的宫女太监就越少,大梁皇宫里,靠近这一面的都是不吉利的地方,比如冷宫和罪奴所,他们刚路过冷宫,吹了一身阴凉的风,没走几步就到了罪奴所门前。
以往,罗悠宁从这走过去鲜少往里看,原本他们今日也该如此,可不知怎的,罪奴所里竟然喧闹起来,似乎有什么人在尖声叫嚷。
“哈哈哈……啊……走开,别抓我。”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罗悠宁和卫枭一起停下来,那声音越来越近,片刻功夫,一个疯疯癫癫的中年婆子跑出来,身上脏乎乎的,头发都粘在一起,脸看不清楚。
她一边尖叫一边横冲直撞向两个人跑来,卫枭上前一步把罗悠宁挡在身后,疯婆子跑过来,发现前面没路,抬起头看了一眼。
“啊……鬼。”她双手捂着脑袋,如同受到巨震,半响才恢复了一丝气力往回跑,边跑边喊:“莺歌来了,别找我,我不想死。”
卫枭瞳孔微颤,“莺歌”这个名字猝不及防的从一个疯婆子嘴里说出来,他感到匪夷所思。
“站住。”他出声阻拦,那婆子跑到罪奴所门口的时候,被两个粗壮的婆子一起抓住,押回罪奴所里,有个管事嬷嬷打扮的中年婆妇还在骂着:
“要死啊,怎么把她放出来,今日贵人都从西门走,万一遇上哪个冲撞了,你嫌命长啊。”
刚说完,她看见门口的情形,脸上顿时一慌。
“这位是罗四姑娘吧?”嬷嬷有些不敢认,毕竟她也就见过那么一两次,幸而罗悠宁长得与皇后有几分相像。
罗悠宁见卫枭一直盯着被押走的婆子看,心里对那婆子喊出卫枭生母的名字也有怀疑,便对嬷嬷说道:“嬷嬷,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嬷嬷一开始不情愿,可当罗悠宁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金子后,她立刻就眉开眼笑了,罪奴所这地方没什么油水,寻常时候连打赏都见不着,能得点钱都是高兴的。
“嬷嬷,我们耽误不了多少时候,就跟刚才那个人说两句话。”
“嗐,跟她有什么好说的,都疯了好多年了。”说是这么说,嬷嬷还是把他们带进去找那个疯婆子了。
一进罪奴所,干活的罪奴们对嬷嬷很是恭敬,她路过时,都要问候一声李嬷嬷。
李嬷嬷把两人带到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那个疯婆子此时被绑在床角,蹲在地上数蚂蚁。
“麻烦李嬷嬷了,我们问她几句话就离开。”
李嬷嬷收了钱很好说话,笑呵呵的就出去了。罗悠宁扯了扯卫枭的袖子,道:“好啦,你要问什么便问吧。”
两人走到疯婆子面前,一同蹲下,卫枭看着她,冰冷的眼神中有些许急切。
“你认识莺歌?”
疯婆子本来很平静的跟蚂蚁玩,一听见这个名字,瞬间睁大眼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有些病态,她双手再次捂着脑袋,惊恐的看着卫枭的脸。
“别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滚,走开,你滚。”
她满嘴疯话,前言不搭后语,实在叫人听不分明,卫枭一把揪住她的领口把人提起来,森然的问:“你究竟认不认识莺歌?”
罗悠宁伸手去拦他,可不知怎的卫枭这一发怒倒起了效果,疯婆子呜咽一声开始抽泣:“莺歌来了,莺歌来了,别害我,我不是故意的。”
卫枭手一松,她跌落在地上,罗悠宁趁势继续问道:“莺歌为什么来找你,你对她做过什么?”
“火,好大的火,我放火,她烧死了。”
罗悠宁不解地看了卫枭一眼,莺歌分明是在晋王府自缢身亡的,怎么会被火烧死。
她冷静片刻又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放火烧死她?”
疯婆子满脸浑浊的眼泪,身子微微抽搐,“我,我恨她,她怀孕了,皇上要给她名分。”
“都是舞姬,凭什么,莺歌死了,她死了就都是我的,我比她漂亮,我比她漂亮,皇上喜欢我。”
罗悠宁倒吸一口气,连忙侧头去看卫枭,少年神色紧绷,艰难的维持着冷静,可心中翻山倒海的巨震已经克制不住。
他扯起疯婆子,抓着她肩膀的手不断缩紧,疯婆子痛嚎一声,眼泪更多。
“告诉我,你在哪里放的火?”卫枭阴冷的声音如同恶鬼。
疯婆子迷茫了一阵,然后大喊:“玉琼殿,是玉琼殿。”
他神情痛苦,几乎从只言片语里洞悉了全部事实。
卫枭最后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疯婆子被他狠攥着肩膀,痛意让她有了一刻的清醒,竟然听明白了他的问话。
“好几天,都烧没了,我回去看,我没想杀她,我想毁了她的容貌。我在废墟里,我看见她了,她一身的白,肚子还大着,就那么渗人的朝我笑,我吓晕了,再醒来人就没了。”
这一段似乎是她最不想回忆的事,疯婆子艰难的说完,神智又不清醒了,嘴里直嚷嚷:“鬼,有鬼。”
卫枭双眼发红,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站稳,他撑住门框,好半响不知在想什么。
“卫枭……”
小姑娘的声音将他唤醒,他面色巨变,转身冲了出去。
罗悠宁连忙追上去,到了罪奴所门口的时候,卫枭已经不见踪影,她把荷包里剩的钱都给了李嬷嬷。
“嬷嬷,里面那人你看好,我过两日还来。”
交代完李嬷嬷,她便往西门去了,卫枭心神重创,一定会回晋王府找晋王问个明白,她赶到西门,出了宫门上车后,嘱咐李叔去晋王府。
卫枭骑马一路疾奔,到了晋王府,把缰绳甩给门房,径直去了正院。
正厅里,卫鸿和元嘉郡主难得和睦的商讨着长女卫蘅的婚事,正说着话,卫枭如一道烈风般走进来,站在卫鸿面前,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卫鸿愣了愣,问道:“枭儿,你怎么了?”
短刀出鞘的声音响起,卫枭那把刀插在卫鸿手边,不是为了威胁他,而是将手贴在刀刃上,缓缓划过,用疼痛来提醒自己清醒。
“卫枭。”卫鸿惊呼出声,他双眉紧锁,显然真的生气了。
“你又闹什么?”
元嘉郡主似乎猜到了什么,把正厅里的下人都赶出去,亲自关好门。
她正犹豫是不是要出去,卫枭的一句话彻底让她惊在原地。
“你对我说实话,我生父是谁?”
元嘉郡主惊讶回头,看见卫鸿面上那丝躲闪瞬间便明白了,他梗着脖子,犹在狡辩。
“放屁,老子就是你生父,亲爹,亲的。”强调的太多,反倒显得底气不足。
卫枭冷笑,眸中的痛意更甚,他浑不在乎,手上的伤口越来越深,血流下桌面,滴在了卫鸿的外袍上。
他本来硬扛着,可卫枭的血让他失去了抵抗的力气。
“儿子,何必呢,你嫌我烦,不认我当爹也成,别折磨自己。”
卫枭倏然用手握紧刀面,血流的更快。
卫鸿慌了神色去掰他的手,少年执拗道:“卫鸿,别骗我。”
这一场不公平的对峙,卫鸿输了,他叹了口气,道:“你亲爹是先帝,他强迫了你娘,才有了你。”
卫枭惨然一笑,难怪,幼时那么短的相处,她娘有时恨极了他,恨到想一刀杀了他,原来他的存在,就是梗在她心里那根刺。
第41章
少年掌心流淌的血液滴在地上,随着他一步步后退,连成一条线,看着触目惊心。
卫鸿心痛的伸手去抓他:“枭儿,你听爹说。”
他抓了个空,卫枭已经转身来到门边,元嘉郡主抬头看他一眼,最终给他让了路。
砰地一声房门闭合又震开,卫枭孑然的背影渐渐走远,卫鸿抹了把脸,盯着门的眼神很茫然。
元嘉郡主走近,蹙眉问道:“卫鸿,这是怎么回事?卫枭怎会是先帝的儿子?”
上一次卫鸿差点说漏嘴,她就有所怀疑,只是不曾想,卫枭的身世竟然这般复杂。
卫鸿摇摇头,怔愣道:“别问了,关于这件事,我一个字都不想提。”
他以为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当初先帝在莺歌假死后杀了一批人,知情者全在里面,后来没两个月先帝也死了,按理说,除了他,世上应该再无人知晓,可偏偏这么巧,卫枭竟然知道了。
他叹息一声,起身绕开元嘉郡主,打算去寻卫枭。
“卫鸿,你去哪?此事你不该对我交代?”
卫鸿心如死灰:“你要什么交代?”他回头,目光疲惫:“阿岚,他够苦了,如果可以,你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谁都别说。”
这些年,他鲜少这样看着她的眼睛说话了,元嘉郡主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晋王府门口的长街上,罗悠宁跳下马车,让李叔等着,她走到门口遇上急匆匆过来的卫鸿,听他问门房;“世子出去了吗?”
门房:“回王爷,小的没见到世子。”
卫鸿显然松了一口气,这时注意到罗悠宁走过来,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喜意。
“丫头,你来的是时候,帮我劝劝卫枭。”
罗悠宁随着他进门,把方才在宫中见到疯婆子的事跟他说了,卫鸿眉头紧皱,道:“我真不知还有这么个人,幸亏这么多年她一直待在罪奴所,不然卫枭……”
他隐下半句话没说,罗悠宁知道,他怕的是卫枭招来杀身之祸,本来身为卫家人他就要格外小心,更遑论他还是先帝的儿子,梁帝多疑成性,知道了恐怕会下杀手。
罗悠宁道:“她今日挣断了绳子跑出来,本来疯疯傻傻的尖叫,后来是看见卫枭的脸才说出卫枭母亲的名字的,我嘱咐了李嬷嬷,让她看好那人,过两日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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