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毕业之约次日后的第一句问候,鹿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笑还是想哭,在他的怀里闷声道:“其实这种情况,不用止痛药的。”
“可是你在睡梦中喊疼。”郁清岭的指尖磨蹭鹿晓的发丝。他依旧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纠结成麻的情绪,只是听见她喊疼,他就忐忑了一整夜,连闭眼都不敢。
“……笨蛋。”鹿晓忍无可忍,艰难选了个温和的字眼。
她把郁清岭赶去洗手间洗漱,自己光着脚走到衣柜前找衣裳。拉开衣柜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有一点点异样,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原本陈列在里面的衣服其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大部分已经被替换成了新的,小部分上也挂上了新的标签。
鹿晓挑了一件旧的上身,果然验证了心目中的猜想:这些衣服都已经被整改过,尺寸是按照她现在的身形修整的,她穿在身上严丝合缝,贴身又舒适,宛若是一次完美的初见。
鹿晓盯着一整个衣柜的衣服发呆。
郁清岭出来时,鹿晓刚刚在抹眼泪。她看见郁清岭担忧的眼神,明显他以为她是疼哭了……她又笑了出来,边笑边擦眼泪:“我没事,我就是在想,那么简单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为什么我要与自己矫情为难这么多年。”
一直惦念着鸡蛋里那根骨头,谨小慎微地想用意念去融化它。
其实明明本来不用那么艰难的。
郁清岭显然并没有听懂,他的眼底噙着彷徨和担忧。
鹿晓擦干了眼泪洗了洗鼻子,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不用理解啦,我不疼,很开心。”
郁教授的眼睫微颤,终归是红了脸
早餐是在主宅的后院。
鹿晓发现,郁清岭郁教授虽然情商低得可怜,但是人缘却好得让人匪夷所思,尤其是在年长者这里。秦宅少来客人,厨师张一大早准备了一大桌菜,中西合璧花样繁多,隆重地摆了一桌不断招呼郁清岭多吃,眼里的母爱简直快要泛滥出来。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
鹿晓看着自己身边冷冷清清,哀怨得咬勺子:“张妈,小魏阿姨呢?其他人呢?”
往常这个时候,秦母应该在后花园里料理她的花花草草,秦爷爷应该刚刚晨运完毕正在客厅里喝他的茶,从刚才到现在整个家里冷冷清清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张妈说:“老爷子今天去见老战友,先生和太太一早就出了门,去接机。”
鹿晓:“接机?”
张妈说:“是啊,太太说晋女士的航班中午就到,这会儿已经早早去机场等了。”
鹿晓一愣:“哪个晋女士?”
张妈嗔怪:“你这孩子真糊涂,不就是郁先生的母亲晋女士吗?”
鹿晓:“……”
不是吧?还真是郁清岭的亲妈?
鹿晓一口馄饨噎在了喉咙底,半天喘不过来气。
张妈还在絮絮叨叨:“太太和晋女士好像本来就是好友,只是多年没联系,昨晚上通了半宿电话,久别重逢,中午估计不会回家吃饭了……”
鹿晓还在云里雾里地,只听见张妈唠叨中还反复提到了婚纱和酒席,顿时感觉天晕地转:“我怎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张妈道:“你们小孩子懂什么?这些又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
鹿晓:“…………”
当事人被无情地排斥在了婚事之外
午后时分,鹿晓与郁清岭赶往曦光小学。
秦家人今天各奔东西用完了家里所有的车,前一天郁清岭又没有开自己的车来,鹿晓看着外头阳光正好,提了个步行下山的馊主意。于是漫漫盘山公路,鹿晓踩着高跟鞋一路向前,没过多久就体力不支,趴在路边喘得像狗。
“我背你。”郁清岭低道。
鹿晓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犹豫着趴到了他的肩膀上。没想到郁教授败絮其外金玉其中,看着细胳膊细腿小脸苍白,体力却很好,上坡下坡丝毫不符吹灰之力。
鹿晓趴在他的背上,枕着他肩头,一路看风景到了个熟悉的拐角。
“你看那块石头,被懒腰切断那块。”鹿晓指着前面的断石笑,“当年要不是它,秦寂就带着我冲出悬崖粉身碎骨了。”
郁清岭的脚步微滞,很久才嗯了一声。他并不觉得好笑,只是觉得后怕,如果没有那块石头,此刻他的女孩很可能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鹿晓看不见郁清岭的表情,还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不过我的运气真的很好,撞车后,我自己从车里爬了出来,还正好遇见了个好心的路人……”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她还时常做噩梦回到那个深夜,漆黑的路灯,凛冽的山风,她独自沿着盘山公路跌跌撞撞下山,感觉山路漫长得好像一生都走不到头,直到后来在山路上遇见了那个安静的路人。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鬼,”鹿晓笑起来,“他不会说话,不过是一个好人,可惜他把我送到医院后就走了。”
郁清岭静静地听着。
等到鹿晓讲完那些遥远的事情,他才停下脚步道:“不是,不会说话。”
“……啊?”鹿晓不明所以。
郁清岭轻道:“只是他也从来没有拥抱过陌生人,而且……你的身上全是血。”
“主要不是我的血啦,是秦寂被划破了手臂……”鹿晓解释道一般,忽长大了嘴巴,“你……”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
郁清岭低垂着目光,缓缓地平稳地走过盘山公路,每一步都比当年要稳固。
当年的他初回国不久,晕血,亚斯伯格,身体瘦弱且孤僻。
他鼓足了勇气才抱起女孩。常年不与人接触的身体很快就起了反应,头晕,战栗,心跳加剧带来一阵阵晕眩……
盘山公路实在是太过漫长,他怀抱着的那个女孩,是那么的孱弱,好像随时会消散。潺潺的鲜血从她的后颈上流淌到他的手上,又从他的指缝里面渗透滴落——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陌生的生命,降临在他万籁俱寂的世界里。
渐渐地,所有身体反应悄然停止。
他好像是从一场长久的黑色噩梦中惊醒,初次来到这个尘世间。
……
“你怎么会知道……”
鹿晓的脑海里乱作一团,许多纷杂的记忆在身体里如烟花般炸裂。
她想起黎千树,他说他曾经救了一个车祸的女孩子,女孩子出院后失去踪影,他在那一个城市里留了十几年,原地等待那个女孩出现。
想起山顶上的篝火之夜,他在火影阑珊中说,他等了很多年,现在不用等了。
想起更加久远的初见,他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对她说好久不见……
“那个人,是你?”
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在郁清岭的世界留下过痕迹的,那个车祸那个女孩子——竟然是她自己?
鹿晓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挣扎着从郁清岭背上下了地,急躁得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急得呼吸凌乱。
“嗯,”郁清岭摸了摸鹿晓的发丝,低道:“好久不见。”
鹿晓抵达曦光小学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了一小会儿。
景盛的工作人员在学校的操场上搭建起了礼台。礼台做得童趣十足,背景屏是海洋世界,礼台上用各种鱼和珊瑚的布偶拼装成了一个海底公园,四周系上了透明的氢气球,风一吹过,气球就成了深海贝壳突出的气泡。
曦光实验组的小朋友们作为“试衣间”的初始动力,被请上了台,与林简为代表的蓝象小队合影。小曦,天倾,黑白,唐宋,小河,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其实都有点紧张,好在林简之前就常常跑sgc,她屈膝拥抱个子最小的小曦时,小曦还勉勉强强露出了个胆怯的笑脸。
台下闪光灯连接成一片。
鹿晓注意到天倾今天穿了男装,白色的体恤配上的牛仔裤,看起来已经出落成一个帅气的少年。她对天倾和礼台同时出现还有些敏感,紧张地四处眺望,果然在观众席上看见了陆女士,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女士刚好也看见鹿晓,匆忙地挤过人群,走到鹿晓的跟前。
“鹿老师,郁教授。”陆女士露出了微笑。
她依旧是那个妆容精致明艳照人的职场女性,只是原本眼睛周围的黑眼圈淡了一些。看见鹿晓不说话,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尴尬,低头道:“鹿老师,我……陪着天倾过来的,他早上一直有些躁动,对镜头还有些恐惧。”
“慢慢来,别着急。”鹿晓小心道。
她注意到陆女士手上拎着一个大纸袋,纸袋里圆鼓鼓的。
陆女士看见了鹿晓的目光,主动扯开了纸袋上的系扣,露出了纸袋里的东西:那是一些红粉相间的蕾丝,看起来应该是一条蓬裙,纸袋的侧面固定着一个群撑。
竟然是裙子?
鹿晓诧异地想要扶下巴。
陆女士低道:“我现在每天早晨都会给天倾准备两套着装,天倾他早晨选择了男装……我怕他在镜头前会觉得勉强,所以带上件裙子,以防万一。”
鹿晓吃惊地看着陆女士,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诧异了,竟然陆女士渐渐地红了眼眶。她低声道:“鹿老师,请相信我,如果有一天天倾走入婚姻殿堂,即使他愿意穿婚纱,我也……愿意配合的。”
陆女士真的和鹿晓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
鹿晓连忙上前给了陆女士一个拥抱,在她的耳边安慰:“天倾会很高兴的,别着急,天长日久。”
陆女士连连点头,透过鹿晓的肩膀望向礼台上的天倾。
阳光下,天倾朝她在的方向露出了个微笑。她知道那应该是给鹿晓的,但是能看见天倾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已经很满足。
鹿晓说得对,天长日久。
不远处的礼台上的仪式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在退场。
鹿晓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地身影快步向她走来,远远地就裂开了笑脸:“鹿晓!清岭!”
“于医生,好久不见啊。”鹿晓笑起来。
于医生近来看起来精神不错,整个人容光焕发。他眯着小眼睛,目光在郁清岭和鹿晓之间来来回回,忽然挑了挑眉:“听说你们的婚事快订了?”
鹿晓:“……”
于医生眯眼:“不对么?你的准婆婆昨晚就已经问我要了国内婚纱店的清单。”
鹿晓:“…………”
这个仿佛是装了一个快进条,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控。
傍晚时,鹿晓和郁清岭回到秦宅,在客厅里见到了一派熙熙攘攘的画面:所有人都聚集在客厅里,秦爷爷,秦父秦母秦寂,穿着典雅的晋女士,还有她身旁的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以及——竟然还有商锦梨???
鹿晓石化站在门口。
郁清岭稍稍一怔,倒并没有多惊讶,只是安静地站在鹿晓的身后。
“晓晓?”秦母发现了鹿晓,热情地上前拽起了鹿晓的手腕,把她直接拖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这是郁教授的父亲。郁医生,这是我们鹿晓。”
“……郁叔叔好。”
郁清岭的父亲长得与郁清岭很像,她看着他,有一种看到老年版郁清岭的感觉。然而此时此刻鹿晓根本多余的思维去思考这些,她只记得自己没有化妆,早上头发也没洗,昨天熬夜大概还有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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