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竖起食指,提醒她小点声,大院里住的人多,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别人就知道了,传出去坏了事就惨了。
杨妈妈回过神,声音小了很多,“不是说书记没答应吗?”
具体细节白杨也不清楚,只道,“唐知综能耐大得很,他既然说没问题自然就没问题,再等等,他不是说大话的人。”
杨妈妈算了算时间,担忧道,“马上要报名了,你的意思是不给浩文他们交学费了?”就刚刚回来院里还有人问她学费的事儿呢,每年这个时候就是开销最大的时候,学费,书本费,还有花钱囤点新粮,桩桩都要钱,西钢媳妇还问她有没有多的钱借给她家孩子交学费,想着自家啥情况都没不清楚,她就没答应。
此时听白杨的意思,岂不从今年起,她们家能节省不少学费了?
“那个唐知综说的会不会是假话,秦书记和厂委书记关系不错,没听到有什么风声啊,不给浩文他们交学费,耽误他们上学咋办?”杨妈妈整日待在醋厂,不了解唐知综为人,总害怕空欢喜一场。
白杨安慰她,“妈,唐知综做队长后每件事都做得不错,而且真心为着生产队好,你是没去桃花村生产队看,大家伙可信任他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和他唱反调,气氛和谐融洽,邻里关系和睦,都是他的功劳。”
白杨说的是上回秦书记组织干部去队上解决占地的那回,他也跟着去了,老实说,见惯了厂里明争暗斗,猛地看桃花村的人那么团结,心里很是震撼,当时他还问唐大壮村里风气为什么会这么好,唐大壮毫不避讳的说是唐知综领导有方。
唐知综不像个爱吹牛的人。
杨妈妈又担心了,“浩文他们去乡下不听话到处乱跑怎么办,听说桃花村旁边有河,出了事咋办。”虽然她也嫌孙子们太调皮,但终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桃花村热生地不熟的他们出个啥意外就得不偿失了。
“妈,你就放心吧,学校老师有办法收拾他们。”
说话间,房门拉开了,杨爸爸握着半截断掉的竹棍,浩文他们面对着墙站着,抽抽搭搭的,哭得很是伤心,白杨站起身,喊了声,“爸,你先坐会儿,我进去和他们说说。”
三兄弟听到这话,身体不由得颤了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悔做坏事没看黄历,他爸中午从来不回家的怎么就回家了,看来两轮打是跑不了了,浩兵年纪最小,刚被打过的地方痛得不行,害怕再挨打,扯着嗓门嚎啕大哭,边哭边告状,“屋子不是我先弄乱的,是大哥,大哥最先把衣柜里的衣服抱出来的。”
看弟弟供出自己,浩文马上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是浩武,浩武说喝水,把水壶的水全倒在地上了。”
“不是我,是浩兵,浩兵在椅子上跳来跳去的,他先把椅子弄乱的。”
每次挨打,三兄弟就互相推责任,生完双胞胎白杨就不想要孩子了,带孩子太累人,奈何西钢媳妇生的闺女粉雕玉琢的,他媳妇心动,就说再生个闺女,哪晓得运气倒霉,生出来的仍是个带把的,贴心小棉袄没有,有的只是3个讨债鬼,白杨快被烦透了,恨不得丢到外边谁要养谁拿去算了。
白杨走进屋,顺势关上了门,三兄弟抖了抖,梗着脖子叫嚷,“不是我干的你为什么要打我,是大哥,你打他啊。”
“才不是我,是浩武干的,我看见了的,就是浩武。”
“明明是浩兵,是浩兵带头弄乱屋子的,要打打他,我又没做错。”
声音尖锐刺耳,白杨甩手就想走人,随即想到唐知综传授的经验,他又生生忍住了,谁让是他的种呢,不管还能咋样,他坐到床边,拍了拍身边位置,语气难得温和,“过来坐着吧,我不打你们,我们好好聊聊天。”
得,3个孩子吓得更惨了,惊恐地看着自家爸,瞳仁急剧的收缩着。
白杨轻叹了口气,拍拍脸,找回理智,轻声细语的招呼他们坐下,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是怀疑他爸是不是吃错了药。
双方僵持了会儿,浩文最先走过去,脸上哭过的泪痕还没干,眼睛湿漉漉的,“你真的不打我们?”
白杨坚定的摇头,“不打。”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得用其他法子。
浩文双手撑着凉席坐下,内心仍然很忐忑,坐了会儿,发现他爸确实没动手,悬着的心稍稍落回了实处,看他这样,浩武和浩兵才敢过去找位置坐下,三人不敢问,也不敢说话,沉默的等着白杨开口。
对他们的安静乖巧还算满意,白杨舒了口气,缓缓道,“快开学了,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不待他们回答,白杨自顾说道,“爸爸知道你们喜欢玩,不想写作业,爸爸想过了,总逼你们不是办法,你们老实和爸爸说,想不想读书?”
双胞胎下意识的摇头,浩兵看两个哥哥摇头,他跟着摇头,完了害怕挨打,又慢腾腾点了下脑袋,他不到读书年纪,白杨问的不是他,主要是问双胞胎,看两人摇头,紧了紧拳头,耐住性子没发火,只是无奈道,“不想读书就不读书吧,想想去年到现在,你们读书写作业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也累,看看妈妈,中午宁肯在厂里待着也不回来,长此以往咱家关系会越来越恶劣,你们痛苦,我们也痛苦,想想你们读书前咱家多和谐啊。”
3兄弟伙起来就是上房揭瓦的动静,没少在院子里闹事,真要白杨说真心话,结婚后没有孩子的那段时间是最轻松最愉快的,有了孩子就没过过半天安宁日子,有时他媳妇累狠了,在家睡不着直接回娘家睡,可想而知三兄弟有多磨人了。
本以为双胞胎去了学校能轻松点,事实并没有,开学第一天回到家,新发的课本没了,铅笔保持两天换新的速度,还有写作业,简直能气死个人,老师家访过好多回,让他们尽量监督孩子完成作业,他爸拿条子守着,他们能从天亮写到天黑,作业还写不完!
他到底图啥啊,有那个钱干啥不好非得花钱买罪受。
“爸爸想过了,为了咱家能继续像从前和睦,为了让妈妈中午能回家吃饭,什么事都由着你们,你们高兴了,我们也高兴。”白杨脸上笑眯眯的,很有慈父的温柔。
双胞胎先是眼神闪躲,随即屁股往边上挪了挪,惊恐地喊了声,“爸,你是不是傻了啊。”
你他妈才傻,白杨呲牙,挥起手就要打人,三兄弟急忙跑开,白杨回过神,僵在半空的手轻轻招了招,语气软和下来,“跑啥啊,爸爸不把打人,只和你们讲道理。”
三兄弟仍害怕得不行,浩文胆子大,问白杨,“我们真的能不读书吗?想出去玩就出去玩?”
白杨点头,“当然,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和爷爷不会打我们?”浩文又问。
白杨咧嘴笑了,“不打。”打人多浪费时间啊。
浩文没问题了,总觉得他爸太反常了,不像正常人会说的话,“爸爸,是不是谁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不打我们了?”
“打你们有用吗?”白杨细声问,三兄弟沉默了下,摇头,没啥用,白杨摊手,“对啊,既然打你们没用还打你们干啥呢?”
话好像是这么说,三兄弟只是觉得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因此不敢和白杨太亲近。
白杨也看出他们的不自然,扬唇笑了笑,和善道,“好了,快吃午饭了,吃过午饭你们就出去玩吧,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爸爸会和爷爷说,以后再也不打你们。”
饭桌上,白杨果然让白铁林别再打孩子,打在孩心痛在爹心啊,白杨又给三兄弟夹菜,催他们快点吃,吃完了好出去玩。
白铁林气得瞪眼,“吃了饭不睡午觉往哪儿跑,中暑了咋办?”
三兄弟齐齐偏头看向他爸,等他爸怎么说。
白杨:“爸,他们要玩就出去玩,孩子小本就贪玩,咱不能遏制他们的天性,中暑也没啥好担心的,送去卫生所打两针就好了,不管怎么样,要以孩子们的快乐为主。”他善解人意的为儿子们说话,不忘鼓励浩文他们,“玩你们的,别担心任何事啊。”
白铁林喝了口酒,皱着眉头又说,“他们去河里洗澡淹死了怎么办?”
这个暑假为什么坚决不肯他们外出,河里涨水很是凶险,之前有个会凫水的大人都被冲走了,何况小孩。
白杨顿了顿,看看三兄弟,又看看老父亲,沉吟道,“不至于运气那么倒霉吧。”
对,是这样,河里又不是没人洗澡,别人就没淹死,他们怎么就会淹死呢,白铁林就是想太多了,三兄弟开始觉得他爸是真为他们着想的,不由得殷切的望着白杨。
白铁林哼了哼,没吭声。
白杨收到三兄弟的目光,长叹了口气,“淹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咱做父母的,已经竭尽全力对他们好了,他们自己要作死,咱拦也拦不住,就像院里的孩子去外边疯跑遇到人拐子,咱没说过街上不安全吗,咱没提醒他们别出去吗,说再多有啥用,他们压根不听,真要淹死,也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
三兄弟:“......”怎么听着觉得不对劲呢。
看他们不动筷子,白杨催他们快点,院里已经有孩子在吆喝了,动作慢的话他们就不等直接去玩了。
三兄弟狼吞虎咽的吃完饭,丢下筷子就朝外边跑,手舞足蹈的步伐看得白铁林手痒想打人,声音不由得有点大,“出事了咋办,你自己儿子你不担心嗦。”
“担心啥,我想好了,他们真出事说明咱没父子缘分,大不了再生两个孩子,我妈不是说女娃疼人吗,生两个女娃,比他们省心多了。”
跑出门外的三兄弟:“......”
浩兵慌了,“大哥,我们真要去河里凫水吗,被水冲走怎么办?”
浩文也愣了,心虚道,“不至于吧,以前咱不是没事吗?”
浩兵又问,“中暑咋办?”
浩文指着外边,想说打两针就好了,想到针管扎进肉里的疼痛,硬是说不出来,旁边浩武见两人愣着不动,问道,“难道咱就不出去玩了吗?”
这是个问题,玩肯定是要玩的。
但......
院里住着的都是厂里职工,孩子们多,天天成群结队的去河里洗澡,洗完澡去街上溜达,遇到不顺眼的其他院里的小孩就打架,每天都这么过的,到河边时,其余人都脱了衣服裤子兴高采烈的下水,浩文他们站在树荫下半天没动,河里的孩子喊他们,“难得偷跑出来,你们不抓紧时间,等你爷拿着棍子来你们就没机会了。”
浩兵退后两步,盘腿坐在草地上,死要面子道,“我不热,你们洗吧,我们给你们放风,有人来的话我就喊你们。”
“哟,白浩兵,你今天很有觉悟嘛,你大哥他们呢。”
浩文过去捡起小伙伴们脱下的衣服裤子,全搁到树下,“我也不下水。”
真被水冲走的话就没命了,或许连尸体都找不回来,那他岂不成孤魂野鬼了?
河里的孩子们玩泼水玩得不亦说乎,没过多久三兄弟就忍不住了,浩武:“大哥,我们真不下水吗,你说爸爸会不会是故意吓我们的啊。”
浩兵很想玩,实在又怕死得很,以前看着水只会觉得兴奋,今天不知怎么的,看着水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吓人啊。
树下有蚊子,浩文被咬得浑身痒,他和浩武商量,“要不咱站在岸上玩?”
脱了衣服裤子站在岸上,喊下边的人捧水泼他们不就意味着他们也玩水了?
浩武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利索的脱了衣服裤子就跑过去,“我来了......”
白杨偷偷躲在不远处望着三兄弟光溜溜的站在岸上狂笑不止,看来唐知综说的果真管用,他又站了会儿,见无论河里的孩子们怎么诱惑三兄弟始终不肯下水才放了心,悠哉悠哉去公社找唐知综说效果了。
傍晚回到家,院里的孩子们还没回来,已经有人扯着嗓门吆喝了,边吆喝边出去找人,往天已加入找孩队伍里的杨妈妈难得闲下来,没有孩子,就四人安安静静的吃顿饭,杨妈妈感慨,“多少年耳根子没清净过了啊,白杨,浩文他们不会出事吧?”
“能出啥事啊,真出事早有人跑回来嚷嚷来,妈,咱吃咱的,把饭菜给他们留着就行。”白杨决定把唐知综的经验进行到底,坚决不去找他们。
白杨媳妇也是个不想管孩子的,以前看别人家的孩子多听话多懂事,自己养孩子后发现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平日是能躲则躲,但心里说不担心是假的,往回有公婆操心她不管事,现在看公婆不管,她就担心了,“天快黑了,要不还是出去找找,真要出个啥事真就后悔莫及了。”
她话是对着杨妈妈说的,婆媳两关系相处得好,里里外外都是杨妈妈操持着。
听儿媳妇说,杨妈妈就要起身出去找人,白杨喊她坐下,“妈,你就放心吧绝对没事,平时就是知道你们关心紧张,他们才敢有恃无恐,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你们知道唐知综怎么教孩子的吗,他家老大比浩文还小,上山捡柴,煮饭洗碗样样都会,完全不要人操心,我看浩文他们就是日子太好了不懂珍惜,现在不教,等他们再大点想教都来不及了。”
他媳妇皱眉,不认同,“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浩文怎么能和他们比。”
“媳妇,你别不信,唐知综家老大一学期就把一年的课本学完了,自学的,省了一学期学费呢,你别小看穷人家的孩子,努力起来浩文他们根本就比不过。”白杨是公社干部,常常和村里人打交道反倒没有瞧不起村里人的想法,相反,他能看到很多村里人优秀的品质,这些品质,是城里人所没有的。
白铁林也觉得孙子有问题,拍桌道,“吃咱的,孩子的事儿就听白杨的。”
于是,三兄弟回到家看到的就是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半点没有烟火气,玩了一下午,三兄弟早累了,害怕挨打,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不敢闹出动静,见白杨澡堂出来,不由得冲过去,“爸爸,咱家还没煮饭吗?”他们饿得快受不了了。
白杨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是湿的,见三兄弟衣服脏兮兮的,脸上不知在哪儿蹭了一脸灰,说道,“我们已经吃过了,想到你们在外边玩就没喊你们,饭在锅里温着,你们自己弄来吃吧。”
三兄弟:“......”啥,他们已经吃过了?没等他们?
白杨低头甩了甩头发,和蔼可亲的提醒他们吃完饭碗筷搁在桌上,待会他回来收拾。
三兄弟感觉大人们态度变了,真的变好了很多,“爸爸。”
这时候,院子里有小孩子挨打,哭得震天响,白杨安抚他们,“你们别害怕,以后爸爸不会打你们了。”
三兄弟放了心,高高兴兴的吃晚饭去了,虽说饭有点不够吃,起码没挨打,多好的事儿啊,搁以前做梦都会笑醒的。
到九月报名,三兄弟天天玩到天黑才回家,回家就有温着的饭菜,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温柔的表情,简直像生活在梦境中。
转眼就到了报名,院里到年纪的孩子都去学校读书了,三兄弟如愿的不用去学校,天天在人前炫耀自己爸爸妈妈多好多好,他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用担心任何事,惹得同龄小伙伴羡慕不已,不禁回家找自己爸妈理论,为什么白家三兄弟不用读书他们就非得去学校,太不公平了。
都是邻居,白家兄弟没读书自然不是啥秘密,小孩子们心思简单,只看到浩文他们能偷懒不用读书,而大人们则不同了,他们想的是白家估计是没钱了,白铁林虽说是个办公室主任,但上头还有很多领导压着,白铁林想要拿到正式工名额,少不得私底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白家的钱,可能都砸在里边了。
白家兄弟哪儿是不想读书,而是没法读书,学费都拿不出来,哪个小学肯收他们。
大人们这么和小孩说,小孩就去和白浩文他们说了,“白浩文,你以为你爸是为你们好,其实是害你们,我妈说了,不读书就是文盲,和乡下人没什么区别,要我不和你玩,会变成文盲的。”
文盲在农村是普遍现象,但在城里就是骂人的话,白浩文是听得懂话里的鄙视的,当即怒了,“你才是文盲呢,你们全家都是文盲。”
孩子小,两句话不对盘就动手打架,两人抱着就打作一团,院里的大人们出来,大人护短,孩子打架大人吵是院里常有的事儿,杨妈妈站出来就要说她家浩文受了委屈,白杨回家正好遇到这件事,上前拉过白杨就弯腰给对方道歉,“是我家白杨不懂事。”
白杨气得眼泪汪汪的,“他骂我是文盲我才打的,凭啥给他道歉。”说着,扑过去还要打人。
白杨拉住他,语重心长道,“怎么就是骂你了,明明说的实话啊,不读书不认字的就是文盲,他们骂就骂他们的呗,你们玩得高兴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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