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1 / 1)

她拿出腰间荷包里的小木梳,每掬一缕墨发于掌中,便用木梳顺一次。他的发质柔滑如绸,宛若细水穿流密密梳齿间。

这是她第一次帮老祖梳发,也是初初这般毫无顾忌地触碰他的头发。随着木梳由他发端掠至发梢,思绪跳转至数年前——他们的初遇。

那时她险些遭老祖灭身,心有怨念,更多是畏惧。直到如今,竟能自然而然帮他梳头绾发,着实不可思议。

渐渐,楠艾梳得专心细致,手指不自禁地轻缠他发丝,格外喜欢这般柔顺的手感。指间的一缕缕发犹如绕在心头的一丝丝甜,在胸口蔓延开来,令她眼中温柔,唇上溢笑。

而端正坐着阅书的老祖,书页中的半个字也未看进去,心思全然被她细嫩的小手给引了去。

尤其梳耳旁头发时,她的小指会不经意触碰他耳朵,像根小勾,勾得他耳朵发痒,又像簇火苗,熨得他耳肉发热。费了些力气才抑制纷乱的心绪。

片刻后,楠艾拢起他两旁的长发,绾了个简易的发式,端看两眼,满意地点头。

绕至他身前,问道:“老祖要瞧瞧吗?我去屋里取来镜子?”

老祖放下书本,视线落在她盈悦的目光,却是问:“你读过的人界书本中,可有讲述关于梳发的寓意?”

“梳发的寓意?”她不曾看到过这些内容,好奇问:“有何寓意?”

老祖未答,指尖轻捻,只见一本书从左方书柜飞出,落在案几上。书页自动翻开,直至一处停下。

老祖手指轻点:“这有一段描述。”

楠艾伸头瞄了眼,遂坐在老祖对面,将书捧起,一字一行看得仔细。

这书记载的是人界一个小国鸠川国的见闻录,里头有几页关于仁孝道义的讲述。

待看到最后一段文字,楠艾眼帘忽颤,倏然呆住....

那里写着——为父母梳发,意为孝;为子女梳发,意为爱;为配偶梳发,意为情。然,未婚配男女不可随意梳发摸头,若为对方梳头绾发,视为求偶,等同定亲。

视为求偶......

等同定亲......

看花眼了?她使劲眨两眼,再瞧,那八个字就像八根大铁钉,定在了书上。

楠艾两眼瞪得势要将书烧穿一般——天地可鉴!她不是要同老祖求偶啊!!

第二十七章

楠艾的眼中再映不进书上的其他字,只有那八个字清晰无比,在她眼里巨大得化作八块大石,压在她的脊梁骨,弓着背,不敢抬头。

绾发最初是她提出来,今日又是她擅作主张落了实。可她的确没有这书中所指的半点意思,只是梳发而已,于人界的寓意竟这等复杂。

可她是天界的妖,当无需遵守人界的繁重习俗吧?

“这......”

楠艾视线定在书上,掀唇嗫嚅了半晌,也没发出第二个字。即便自认为无需纠结人界的习俗,可再难忽视那段话,生出几分羞窘。

老祖将她的尴尬收入眼中,抬袖一拂,那书本即刻关上。他道:“只是人界的见闻记载,倒不用太在意。”

楠艾干扯了嘴角,他说得淡然,可这书里的文字都过目了,还如何装作若无其事。

“不过......”老祖话锋一转:“我当真以为你是看过这书的。”

楠艾愣了愣,老祖这话,岂不暗指她明知梳发的意义却强行要帮他绾发?

她连忙抬头,两人视线陡然相撞,他目光带着审视,直盯得她心底发怵!

可别真起了误会呀!

楠艾赶紧摆手否认:“我从不知梳发的寓意,怎见过这书呢?这误会忒大,会折我寿的!”

“哦?”老祖口中沉吟:“原来同我求偶会折你寿。”

“......”

楠艾梗得欲哭:老祖求您别再说了!越说我脑子越糊涂,跟不上您的思路!

老祖又略显认真地看着她:“若你真有求偶的念头,但同我言明,无妨。”

求偶的念头......

楠艾脑中不由闪现那一次的梦境。在梦里强行扑倒老祖,欺上他嘴,岂不比绾发更像求偶?

她脸颊瞬间彻红,斩钉截铁地大声否认:“我没有求偶的想法!一丝半毫的念头也无!我、我发誓从未见过这本书!”慌张得起誓,实想遁地逃走。

老祖点点头:“既然你当真未见过这书中内容,今日权当长个见闻。天界随性许多,没有人界七弯八绕的繁文缛节。往后你自然来帮我绾发就是,莫要太在意人界书里的那些文字。”

前半段话,楠艾十分赞同,老祖也算给她的举止找了个合理的台阶下。可这后两句......她犹豫是该听他的,还是该拒绝?

其实老祖所言尽理,既然无需在意人界习俗,就没有刻意回避的道理,何况绾发这事本就是她先提出。

她脑中一动,哈哈笑道:“老祖多想了,我怎会在意呢?人界的规矩由他们守着就是,与我们何干。况且那书里不还说为父母梳发意为孝吗?我一向视老祖为长辈,于我心中如同再生父母!这便当我孝敬您了!哈哈!”

楠艾干巴巴的笑容在老祖投来的冰冷眼神中,彻底僵住。

她很好地诠释了,什么是笑比哭还难看!

“再生父母?”老祖面色陡沉,冷声警告:“往后若再提这四个字,亦或你心里生出这类想法,就自行离开归墟吧。”

说罢,他站起身,虚形一晃,出了书房。

楠艾呼出一口气,垮着肩头,暗叹:今日是怎的了?怎么句句都能撞在老祖的恼意上?

*

回房躺下的楠艾,反复忖量今晚的事,彻夜难眠,睁眼至天亮。

不觉晨光洒入,熹微的光亮寸寸落进她眼中,仿佛有零星碎光坠入了她心底,照亮了沉寂的角落,萌生渐长的心思发了芽开了花。

她似乎捕捉到了那是什么,却一瞬流逝,隐隐约约、昏昏不明。最后实在困顿,便沉沉睡去。

阖眼前,她迷糊念着:“即便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同老祖求偶呢。”

*

而在楠艾房间隔壁,靠坐在床榻的老祖担心躺下会乱了脑后绾好的头发,是以整夜都坐着,即便休息也未躺下。

他佯装无意地将那书拿出来翻给楠艾,却有意在她心里埋下了暗示。

倘若她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今晚他提醒时,她应当只会惊讶和尴尬。可她却脸红耳热,手足无措,甚至大声说话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显然她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尚不明确。

他知道时机并不算最好,许会扰乱她心绪,影响到修炼。但自从妖界回来,他有些等不及,开始步步试探她的心思。

她心性单纯,喜恶分明,身边的人在她眼里的区别恐怕就只有对她好,以及对她不好的人。如若再不抓紧些纠正她的想法,她就真会将他视作第二棵楠树!

譬如再生父母,亦或爷爷之类......

“唉......”

老祖两指揉了揉愁锁的眉头,真是株难开窍的艾草!

***

光阴捻指倏过,已是百赊年。

恰是日出曈昽之时,天边由暗转明。

老祖早早站在屋外,眼观天象,若不出意外,今日便是楠艾渡过雷劫修成仙体之际。

万灵成仙需历雷劫,此雷劫并不由天庭的雷神施加,而由天道形成。六界生灵皆不能离开天道的自然法则,妖或者人修成仙体,俱为破界,是以天道以雷劫衡量其资格。

若曾违背天道,作恶造孽者,雷劫程度和数量以倍数叠加,因此渡劫时灰飞烟灭者不在少数。而从善好生者,只需以肉身功法接雷,修为不低皆可安然度过,最终修得仙体。

修得仙体即为仙,但只是个天界的散仙。如若去天庭求得了仙职,往后则需评定仙阶,每升一次阶位,便历劫一次。历劫的方式由天庭司命星君综合其修为及仙阶情况来决定,再呈报给天帝,获得天帝准予,方可下界历劫。

楠艾暂只是修成仙体,便只需渡过雷劫即可。

*

两个时辰后,晌午刚过,万里晴空、骄阳似火。

但见云朵叠叠盈空,岛屿层层罩阴。不消片刻,有一团暗云在云层中央聚集,缓缓朝这方山谷飘来——正是劫云。

直至木屋正上空,那云已铺展开百丈宽,暗沉如墨,如迷雾坠空。

只听咔嚓轰隆,雷鸣响彻天际,云中唰地忽现耀白闪电,顷刻照亮整座山谷,胜过烈日当头。

随着劫云不断在上空盘旋加厚,形成个圆形漩涡。四方林间渐入昏暗,正头的阳光彻底隔绝在暗云外,透不进一丝光亮。

渐渐,云中电闪雷鸣不歇不止,雷声隆隆如山崩地裂。闪电划剌似白龙翻腾。

老祖负手端立屋顶,遥看半空。

只待劫云中的雷劈下,他便出手将其引至自己身上。楠艾需渡雷劫,却无需承受全部雷电的冲击,只要保证这雷有部分落在她身上,导入体内修成仙体即可。

可半个多时辰过去,只闻雷电响闪不断,却不见一道雷落下。

老祖略不安,天道从不出差池......除非有异状显现。

他神色严肃地紧盯那团暗云,一瞬不放松,片刻后,云中果真出现了异样!

漩涡状的暗云以中心为原点,颜色渐变为紫,朝四方扩散。暗云的漩涡边沿逐渐消散,直至空中的劫云变成一朵层叠状的紫云。

恰是阳光重现时,就见紫色云层中迸发金光。真个是巍巍祥云聚作山,丈丈金光拢成旭。

紫金为祥瑞之兆,这是祥云瑞光!

老祖眸中映满那紫金色的壮丽景观,惊诧不已。渡劫的雷云基本为暗黑,紫云实属罕见,而金光紫云更是罕见至极。

他所知晓的近十万年以来,天界唯一一个渡仙劫时为金光紫云的,便是六界独一的鬼仙——法华尊者。

当年法华尊者路过北海,正要去佛祖那听佛堂,恰逢历劫,那日紫云生出金光莲花的壮观场面令北海龙王久久难忘,言传整个天界。

凡劫云为紫云者,乃天道自然选定的神者,亦或是前世为神者,今世成仙归位。而劫云中闪现金光的渡劫者,皆与佛结缘。

他不免疑惑,楠艾分明只是厉山上依附楠树才生出灵智的艾草,方成妖不久。若说天道自然选定,不符合,前世为神?也不贴合。何况她又几时与佛结了缘?

沉思间,震山裂空般的轰鸣荡彻整座归墟岛。惊得飞鱼鸟兽皆归巢,草木花枝颤巍巍。

岛上的海精们吓得各个面皮一抖,交头接耳,问讯探听,才知原来是楠哎在渡劫。纷纷暗自捏把汗:这雷响得聩耳,震得发昏,可别把那株小艾草劈灭了。

而本提心忧虑的老祖却已完全不担忧,甚至收了手中诀印。只因紫云雷旁人不可助,所有雷必须由渡劫者承受,如此方能成功渡过。

况且,这雷根本无需害怕,有金光护体,顶多肉身承受不住而昏厥,却如何也不会被劈伤。

老祖纵飞落地,听得雷电道道直劈而下,落在楠艾闭关的房中,他只抬头看了眼屋子,心想:渡劫过后又得派海精去浮华山伐些赤松来修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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