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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二更)

刚四月,京城的气候尚不足暖,风声带着些许的凉意,拂过城楼之上君臣的衣摆,摇曳的弧度恰似那年太液湖中扑腾而散开的波纹。

“当时我问你,为何替我受过。”

“我说…”晏承轩眼中笑意晕开,与二十多年前那个十岁少年重合,“将来我是要做你姐夫的人,当然得护着你。否则让阿澜知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肯定不愿嫁我。”

少年爽朗纯真的声调回荡在耳边,“再说咱们俩好兄弟,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加上我,他们就不敢宣扬,你丢脸也丢不到外面去。”

彼时都年少,少年心性大于君臣之念。

初春的湖水冰凉彻骨,两人都懂得瑟瑟发抖,陆非离看着依旧笑得毫不在意的晏承轩,道:“阿姐说过,要做她的夫婿,必须要打败她。你武艺还不如我,根本不是我阿姐的对手。还有,她是女儿家,你不能这般称呼她的闺名。”

“哦,没关系,以后你教我,我跟着你练。至于称呼嘛,她是你姐,那我叫她澜姐姐,行了吧?”

岸上围观的人,二皇子笑得最大声。但他语气轻松,让陆非离因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的那份羞耻心也消散不少。

“阿姐最恨多情之人,到现在她都不待见九妹。你是天潢贵胄,将来必然三妻四妾,阿姐肯定不会嫁给你。”

“谁说我就一定要三妻四妾了?”晏承轩摸了一把脸上的水,信誓旦旦,“我就娶她一个,一辈子。”

十岁的少年,说着这话,显得有些天真滑稽。但那一刻,陆非离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

自那以后,每次二皇子刻意针对陆非离,寻衅找茬,晏承轩都会挺身而出,替他解围。结果就是几人一同受罚,要么罚抄书,要么罚跪。二皇子孤立无援,他二人同气连枝。以至于每次回到府中,被父亲和姐姐责骂,陆非离都不觉得难熬。

两人的兄弟情,就是在无数次的同甘共苦中,培养起来的。

年少的陆非离,在姐姐的婚事上,其实更偏向自己的好兄弟晏承轩。一来出于私心,二来当时他们都还小,对政治皇权敏感度不高,对待任何事都更偏向于情感。

所以当年陆非澜设擂台招婿的时候,陆非离第一个跑进宫给晏承轩报信。

其实他们都知道,以晏承轩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去打擂台。而且,他也的确不是陆非澜的对手。那天是他第一次从这个肆意洒脱的发小脸上看见愁闷苦痛之色。因为在那之前,皇后刚答应替他向陆家提亲。陆非澜这一设擂台,便如一盆凉水,将他泼了个透心凉。

那天陆非离陪着晏承轩喝了很多酒,醉醺醺的回来后,被父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让他去跪祠堂。他去了,半夜里阿姐给他送饭。他心中替好兄弟不平,赌气不吃。脾气火爆的陆非澜却难得的十分有耐心,“阿离,我知道你心中怨我。但你拿大皇子当兄弟,就不拿我当姐姐了吗?姐姐的终生幸福,难道比不上你的兄弟之情?”

陆非离一愣。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难过,“阿姐,你以前都叫他阿轩的。”

“他叫我姐,我自然拿他当弟弟。”陆非澜道:“但是阿离,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君臣有别。哪怕是你和他关系再好,将来摆在第一位的,也同样是君臣。”

这些,陆非离都明白。

“阿姐,他说过,只会娶你一个。”

陆非澜笑,“阿离,你姓陆,是爹从小严厉培养的继承人。很多事情,其实你心里都明白。他不是一般的皇子,他会有更广阔的天地更锦绣的未来。而那样的未来里,有花团锦簇有千娇百媚,唯独…不可能有我。”

陆非离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

“况且…”陆非澜敛眸,认真道:“我从来只拿他当弟弟。等你长大了,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子,就会明白了。”

再后来,陆非澜遇见薛策,一眼就看上了他。

从此晏承轩便守着年少那一份懵懂诚挚的感情,走上一条孤寡之路。

“当年,我也不明白阿姐为什么要执意下嫁薛策。即便不是你,她也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直到我碰见阿菀,才明白阿姐曾对我说过的话。”

陆非离静静道:“阿姐从不是拘泥于世俗礼法之人。从年少起,她便特立独行,不顾世人的眼光和偏见,我行我素,凡事只随洒脱肆意。那年她和三公主相争,二皇子讥讽她粗蛮泼辣将来肯定嫁不出去,你冲上去就打了二皇子一拳,我跟着你一起打他。那是我头一次闯祸而没被父亲责罚。”

却被先帝罚跪两个时辰,外带周太师赏的二十戒尺。

周老太师严厉起来不留情面,二十戒尺是他老人家亲自打的,打得两个少年双掌通红,硬是咬着牙没吭声。挨完罚以后,晏承轩对他龇牙咧嘴的笑,说:“我觉得二哥说的话其实也不完全错。如果她真嫁不了别人,正好嫁给我。”

年少时看似玩笑的话,多年后回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当年我说只娶她一人,是真心的。”

“我知。”

这一点,陆非离从未怀疑过。

少年时候的晏承轩,为了陆非澜,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摔得头破血流,也绝不退让。可让他望而却步的不是别人,是陆非澜自己。他再是满腔热血,也终究只是一厢情愿。

“可是当年你没能抓住,如今又何必执着于下一代?”

晏承轩抿唇,喃喃道:“阿离,现在连你也不支持我了吗?”

陆非离摇头,“从小到大,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哪怕是现在,你为君,我为臣。我,以及整个陆家,都能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为你一统天下。但是…”他顿了顿,“阿轩,她也是我的亲姐姐。当年她选婿,我站在了你这边。这次,我想尊重她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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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正文大概就能完结了。

第439章 大结局

他称呼已换,晏承轩刹那间有些恍惚,半晌方道:“我让她的女儿做太子妃,将来的皇后,给与薛家满门荣耀,给她无上尊崇的地位,不好吗?”

“阿姐若是贪慕虚荣之人,当年便入宫了。而你,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中这么多年,不是吗?”

晏承轩无言以对。

陆非离笑笑,“阿姐回来两年之久,其实只要你想,随时都能见她。但是你不敢,你怕见到她,因为你知道阿姐的性子,她不可能答应送自己的女儿入宫。你害怕她会讨厌你,对吗?”

晏承轩仍旧沉默,放在身后的手却下意识的握紧。

陆非离叹息一声,“既如此,又何必强求?”

晏承轩垂下目光,半晌方道:“大概是,终究不甘吧。”

这样的话,他也只敢在陆非离这个发小面前承认。

不甘心痛失所爱,不甘心输给薛策,不甘心和她此后再无瓜葛。

“二十多年了。”

陆非离目光微微怅惘,“你该放下了。”

帝王之爱,也非一般女子能承受得起的。陆非澜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当年她宁可躲去边关,也要断了晏承轩的念想。宁可下嫁,也不愿入帝王家。大概正因她如此的与众不同,才让晏承轩这么多年来都念念不忘。

晏承轩苦笑一声。

“或许吧。”

他微微阖眸,脑海里浮现许多少时记忆,全是少女明亮的容颜锐利睥睨的目光,照见他半生喜乐。那是十三岁以前的陆非澜。

十三岁那年她定亲以后,从此两人就再没见过。

时至今日,二十三年整。

这些年里,他不是没想过,再次见到陆非澜,是什么样的光景。他会在她回京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去见她,借此以慰多年相思。

他甚至想好了,要对她说什么。

但等到她真正回京,他却怯懦了。

因为他知道,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女,而是如今薛家宗妇薛夫人。她有心爱的丈夫,有三个儿女,她有幸福美满的婚姻。

他的千言万语,于她而言,是沉重的负累。

哪怕他如今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掌握天下生杀大权,却独独得不到一个陆非澜。年少的时候他有过叛逆疯狂的想法,将她抢回来,锁在身边。可若是那样,她定会恨他吧。也再不会对他笑,再不会有那样明朗肆意的目光。

那不是他想要的。

避而不见,只是害怕那些阴暗的念头再次复苏。

“你今日,便是特地来规劝于我的?”

“是。”

陆非离神色坦然,“上一辈的是非恩怨,不该牵连到孩子们。”

晏承轩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看子染很喜欢你家曦姐儿,皇后也有意结亲。”

“曦儿还不到八岁。太子殿下居于深宫,鲜少接触世家千金,自然便对曦儿多几分关注。”陆非离语气淡淡,“至于皇后娘娘为何有结亲之念,陛下难道不知?”

晏承轩默了默。

皇后是个好女人,温柔美丽,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奈何,他早已心有所属,唯有给与她尊崇的地位和信任。他也知道,这次若非他动了想让太子和薛家结亲的念头,以皇后素来隐忍的性子,绝不会故意和他作对。

“不用如此紧张。”晏承轩嘴角微扬,露几分笑意,“你闺女虽讨人喜欢,不过她那性子的确不适合做太子妃,更莫说中宫皇后。梓潼有此念头,也不过与我赌气罢了。你们这做父母的不答应,难道我还非要强人所难不成?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缘分这种事情,还是得看他们自己。你我便是各持立场,替他们谋算再多,也无济于事。”

陆非离微微挑眉。

晏承轩这话看似妥协,其实是以退为进。他不以皇权施压,可将来若太子真的看上陆、薛两家其中一个姑娘,他还是会做主赐婚。

作为帝王,他能退让至此,已是不易。

陆非离沉默不过须臾,便笑道:“说得也是。孩子们迟早会长大,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们做父母的,不能事事都替他们做决定。”

晏承轩也笑。

“所以,你回去告诉你媳妇,以后别再像老鸡护小鸡那样把闺女护在怀里不让她出来见人,外面的世界纵有风霜刀剑,不还有姹紫嫣红繁花锦绣么?”

“那是自然。”

陆非离微笑,“陆家的女儿,从来不做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一笑。

对面楼阁之上,回廊之中,皇后和陆非澜并肩而立。

“其实,我很羡慕你。”

静默良久,皇后才开口。

“但,我并不嫉妒。”

陆非澜目光沉静,淡淡一笑,“您是一国之母,巅峰之上,世间女子在您面前皆如尘埃,娘娘无需羡慕任何人。”

皇后笑一下。

“每次见你,我都能对陛下的心情更多一分体会与理解。也难怪,他对芙妃只有宠,没有爱。”她回过头来看着陆非澜,“我羡慕的,不是陛下对你的情分。而是…”她顿了顿,语气多了些许的悠远怅惘,“你说咱们女人一生所求为何?莫过于一人一心,岁月静好罢了。这深宫高墙,纵有富贵尊荣,却也是漏液孤凉。”

陆非澜问道:“那么娘娘今日所得,可有悔?”

皇后沉默下去。

陆非澜微笑,“当年我出嫁的时候,父亲对我说,路是自己选的,就算荆棘遍地,也得咬牙往前走。我说,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宁可纵身跳下,也绝不回头。所以这些年来,我从未后悔过。”

皇后深深凝视她,半晌一笑。

“我曾听过关于你的许多传言,粗俗,无礼,没家教,鲁莽,凶悍,狭隘…”她莞尔,“但我见到的,却和他们完全相反。我眼中所见的陆非澜,胸襟宽广,目光高远。有你这样的母亲,令嫒将来必也非寻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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