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夫人冷冷看着两人,恨不能用眼神将她们身上挖出个洞来。
“好啊,你们今天是合伙来兴师问罪的吧?好,好得很。”她咬牙切齿,“怎么着?你们是打量着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一个个的都想往我身上踩两脚,是吧?”
“祖母这话从何说起?”
萧雯慢慢走进来,惊得屋子里的人齐齐回头。
“二嫂?”
阮未凝立即上前搀扶。
她昨日才生产,尚且虚弱,应该静养为上。这般出来,若是着了冷风,可不得了。
萧雯对她温和的笑笑,眼神制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抬头,看向已然势弱见到她后显得有些心虚的阮老夫人,平平道:“我们都是晚辈。您有教导,我们自当聆听受教,乃为孝道。但作为一个母亲,抚育幼子,亦是天经地义。祖母执意为难,孙媳也不敢愚孝。”
阮老夫人今天接连被挑衅权威,怒火层层堆积。如今见向来软绵的萧雯居然也敢和她作对,登时拍案而起。
“你”
萧雯面无表情,眼神透着一股子冷意,“晟哥儿是我的孩子,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许任何人将他从我身边夺走。祖母纵然一片慈爱之心,但我夫妻二人,无福消受。说起来,祖母为伯府操劳一生,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坐享其成,也甚是惭愧。如今您年时已高,身体不济,也是该我等为祖母多多分忧了。”
阮老夫人猛然睁大眼睛。
“你想做…”
萧雯恹恹打断她,“府中庶务繁杂,祖母怕是忙不过来,不如让母亲代劳,您也可趁此机会好生休息,颐养天年。您若喜欢晟哥儿,日后我也会时常带他来看您。咱们阖府上下,其乐融融,上慈下孝,不正是您最希望看到的吗?”
“你休想!”
阮老夫人气得浑身都在颤抖,眼神带上了恨毒之色。
这时候阮未凝站出来,道:“祖母方才不是亲口与我说,要将中馈之权交给二婶么?丁嬷嬷也听见了…”
她话到此一顿,含笑看向闻言身体一僵的丁嬷嬷,问:“对吗,丁嬷嬷?”
阮老夫人目光刀子一般射向丁嬷嬷。
所有人都看向她。
丁嬷嬷顿时如芒在背。
第355章 弄瓦之喜
阮老夫人夺人子不成,反倒是要被夺权,心情何止震怒?
丁嬷嬷心中叫苦不迭。
她不过就是个下人,主子们的勾心斗角,她哪敢掺和?可三姑娘已将她拖下水,她又不能避而不答,只能顶着阮老夫人目光的威压,有点气弱道:“老夫人方才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话音刚落,阮老夫人便勃然大怒,“你这吃里扒外的老货”
还未骂完,阮未凝便漠然打断,“既如此,那就劳烦丁嬷嬷将账本和钥匙都转交二婶吧。”
阮老夫人霍然回头,目光大炽。
“贱人”
阮未凝神态漫不经心,眼神却有淡淡冷意,“我想,我有必要提醒祖母一句。我已出嫁为妇,即便今日您硬要给我冠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也不过就是惹来几句闲言碎语而已。我从小到大,便是这么过来的,无伤大雅。倒是祖母,若是传出‘苛待晚辈,夺人之子’的罪名,怕是不那么好听。莫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便是您全军覆没,我也不会损失分毫。”
阮夫人惊讶的看着她。
印象中这个侄女儿一直都温雅从容,不争不抢。尽管她也看出来了,这个侄女儿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但是也从未见过她对谁这般针锋相对过。
阮老夫人更是怒不可遏。
阮未凝一直稳稳扶着萧雯的手,神情没有丝毫松动。
“人之所以有各种顾虑,不过是害怕会失去。大哥死了,娘死了,那已是我幼时能失去的全部。如今我有夫有子,这一切,都是您无论如何都无法破坏和夺走的。既如此,您说,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直到此刻,她神情才露出了些微对眼前这个年过花甲却无半分长者慈爱,总想着搞事情,拿她当棋子谋求利益的祖母的厌倦,“我始终是伯府的女儿,始终姓阮。所以那么多年,恩恩怨怨,我没想过恨谁,亦或者报复。直到现在,依然如此。你们做的一切,都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我又何必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情绪?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等您百年后,我依旧会为您送终,再象征性的哭一哭,也不枉咱们祖孙一场。”
她语气还是淡淡的,淡漠得近乎冷血。
“但正如您所说。我姓阮,这里是我的娘家,我不会看着阮家败于你们的内斗中,自然也不会容忍您继续跋扈嚣张,不可一世。”
屋子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阮老夫人满心怒火,在她淡漠无痕的目光中显得那般幼稚可笑。
“您争了一辈子,心里永远只有一个字,‘胜’。您逼得父亲在您面前有口难言,逼得二叔对您低眉顺眼,逼得这伯府上下所有人对您马首是瞻,只为证明您的高高在上的权威。到头来,您得到了什么?除了那些冰冷的钥匙和厚厚的账本,您还剩下什么?当一个人,必须需要用咆哮来宣告她的存在的时候,她已贫瘠得一无所有。”
这大底是她这辈子说过最直白最‘刻薄’的话了。
阮老夫人老脸涨红,眼中接连闪过被戳破脸皮的愤怒羞愧,以及茫然和无力。
阮未凝还在说,“而一无所有的您,又有什么资格端着这般嚣张的姿态,高高在上的俯视威胁他人?而那些身外之物,您又能握到几时?您睁开眼睛,看看您身边的人。您的两个儿子,一个已回乡,一个在您跟前,却用不敢亲近。伺候您的嬷嬷丫鬟,对您畏惧大过尊敬…”
她忽然轻轻一叹,神色带几分怜悯。
“您已快众叛亲离,却还未自知。”
阮老夫人浑身一震,下意识的看向阮夫人和萧雯。两人站在原地,神色冷淡而疏离,都带着深深的防备和些微的厌倦,仿佛在印证着阮未凝的话。她心绪起伏,不由自主的看向右侧。丁嬷嬷还是垂眸恭谨的模样,却离她足有三步之遥。虽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的动作,却写着四个字,‘敬而远之’。
阮老夫人在那样的距离中感受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她跌坐在椅子上,脸上血色寸寸消失。
丁嬷嬷张了张嘴,似想安慰她。阮未凝的目光已转了过来,“劳烦丁嬷嬷,将账本和库房的钥匙呈上。”
丁嬷嬷一怔,下意识看过去。
阮未凝目光依旧凝定沉静,不带丝毫的逼迫凌厉,却是不怒自威,让人莫名感到压力,不由自主的想要服从。丁嬷嬷慌忙避开,也顾不得颓然的老夫人,匆匆去了内室。
她是阮老夫人的心腹,儿子还在府中做了管事,老夫人平时看账本的时候,她都在旁边伺候,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放在哪儿。
很快,她捧出一堆厚厚的账本,上面放着一大窜钥匙。
“夫人。”
她走到阮夫人跟前,依旧低着头,“府中所有账本、田契,房契,以及库房的钥匙。”
阮夫人今日是来给儿媳妇撑腰,其实也不是想要跟婆母作对。中馈之权什么的,她也不觉得多重要。但已闹到了这地步,再说什么并无僭越之心,就显得矫情了。
她看了眼自己的丫鬟,对方会意,上前一步,将那些账本田契房契钥匙接了过来。
至此,长宁伯府彻底改朝换代。阮老夫人转圈跋扈的日子,就此终结。
**
季菀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是一个月后。
在经过一晚上的痛苦煎熬后,她终于在晨曦微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时候,生下一个女儿。
行哥儿知道母亲要生妹妹了,大晚上的就吵着让九叔带他来了褚玉苑。三岁的奶娃娃,哪里能扛得住?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陆非离让弟弟抱他离开,但刚走出门,行哥儿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奶声奶气道:“妹妹出来了吗?”
孩子纯净的目光满是执着,陆九郎忍不住一叹,将他抱到隔间,放到榻上,安慰道:“行哥儿睡会儿吧,等睡醒了妹妹就出来了。”
“哦。”
到底还是孩子,好哄。又抵不住浓浓的困倦,很快就睡着了。
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的时候,都没能将他吵醒。
但他在前院住了半年,也被陆九郎约束着,作息十分规律,到点就自然醒了。
陆九郎笑着去牵他。
“走,我带行哥儿去看妹妹。”
行哥儿一听‘妹妹’,因为刚醒过来还有些迷糊的双眼立马就亮了,连忙用力点头,连脸都不洗了,拉着九叔的手蹬蹬蹬的往产房而去。
陆非离陪了季菀一整夜,看她平安生产,才松了口气。
上次她生产是在白天,他在南郊练兵,府中侍卫匆匆来报信,他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好容易快马加鞭回到府中,隔着两道门,都能听见她的痛呼声。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新婚之夜的场景…
不顾产婆的阻拦,他走进去,见她躺在床上,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嘴唇已被自己咬破,血丝从牙齿间渗出来。
他将手指神到她唇边,给她咬。
女人生产之苦,男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他不知道该怎么来缓解她的痛苦,只能用这样‘蠢笨’的方式,与她一起痛。
儿子平安出生后。他想过,以后再不要孩子了,但她喜欢,所以便又有了女儿。
陆非离抱着刚出生的女儿。
那么小的一团,和当初儿子出生的时候差不多大,脸蛋也小小的,倒是没有褶皱,哭声却震天响,让他想起儿子被妻子强制断奶的时候,也是这般,委委屈屈的,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一般。
但哭了一会儿,这孩子就安静了下来。
季菀刚生产完,虚弱极了,也没什么力气说话。
陆非离将孩子抱到她跟前给她看,“这是咱们的女儿,长得很漂亮。”
季菀看过去。
那孩子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小嘴微微张着,与她对视,像是在打量,亦或者好奇。那模样,又乖巧又呆萌。刚出生的孩子,视力是模糊的。但被女儿这样瞧着,季菀仍旧忍不住心中一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这孩子是在晨曦之时出生,就叫曦姐儿吧,陆知曦。”
陆非离微笑点头,“好,就叫陆知曦。”
“娘。”
行哥儿迈着小短腿跑进来,陆非离担心他太兴奋直接扑上床,及时的伸手挡住他。
“娘刚生完妹妹,很累了,行哥儿不要打扰娘亲,好吗?”
行哥儿看看母亲,见她脸色不太好,很是心疼,连连点头,“好。”然后看向母亲旁边的奶娃娃,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妹妹。”
他立即伸出小胖手去戳妹妹的脸蛋。
陆非离阻止不及。原本已经闭着眼睛准备睡觉的曦姐儿,立即被戳得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看了行哥儿一眼,然后嘴一匾,哇的就哭了起来。
行哥儿吓了一跳,顿时手足无措,紧张又无辜的看向母亲。
陆非离将女儿抱起来,交给走进来的母亲。
女人对照顾孩子总是更细心更体贴一些的,安国公夫人从儿子手中接过孙女,低头对上孙子可怜兮兮的目光,心中一软。
“不是行哥儿的错。妹妹刚出生,还不会认人。来,娘要休息了,行哥儿跟祖母出去,多和妹妹熟悉熟悉,妹妹就喜欢你了。”
行哥儿用力点头,立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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