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儿郎都生得好容色,陆二郎虽不及陆非离那般神仙之姿,却也是俊朗秀逸,眉目风流。
“她做了这样的事,已乱我家风。樊老夫人是明事理之人,和离后两府也不会交恶。但此事,还是得禀明祖母。”
三夫人点头。
“晚上我去请安的时候,就已将此事原委告知了她老人家。明日休沐,你父亲也得空,咱们便一起去樊府,将此事了结。”
“好。”
婚配之事,素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二郎纵使对樊氏没什么好感,却也遵从长辈之命。人既然娶了,他也是想着好好待樊氏的。夫妻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所以樊氏身上很多缺点,他能包容便包容。
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自当宽广,不与后宅妇人一般见识。
纵然心中不悦,自己舞剑纵马射箭当发泄就是了,再不济,还可以一醉解千愁。
却没想到,樊氏得寸进尺,越发胆大包天,都闹到娘家去了。再大的度量,也不能再忍。
翌日一大早,陆三爷一家三口就去了樊府。
樊府正在闹分家。
樊二夫人头一个不答应,“母亲,这好好的怎么就分家了?千丽一人之过,怎能让全族的人为她抵罪?您春秋正盛,咱们这些做小辈的还要在您跟前尽孝。这般突然分了家,传出去,怕是不知情的人有所非议。”
樊老夫人一眼看透她心中所想,“我正是为了全族着想,才要分家。”
她目光划过下首左右,一边是儿子媳妇孙子,一边是族中耆老,济济一堂。
“千丽犯了大过,陆家要与她和离,我也认了。她自己不知进退,落得如此下场是她自作自受。但不能因为她,害了我樊家全族。樊家有一个和夫君和离的女儿,府中其他未嫁姑娘必受人非议。”
樊老夫人话到此一顿,看向因惊讶而瞪大目光的二夫人,“你不是在给千韵议亲么?应该也不希望她因此受到牵连而嫁不出去。还有千寻和千姿,她们还年幼,又是庶出,别因为千丽,而累了终身,到时候就只能送去庵堂里做姑子了。”
樊二夫人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胸中憋闷。
樊千丽被休都不关她的事,但樊老夫人说得也有道理,和离说得好听罢了,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女子无论被休还是和夫家和离,在世人眼里,都是因为女子犯了大错才遭弃。
尤其陆家这样的门第,本就是樊家高攀,世人更会觉得,是樊家女儿不成体统。而陆家给樊家颜面,未写休书。
大房就两个女儿,长女早已出嫁,且生有子女,地位稳固。旁人的闲言碎语,对她影响不大。二房的长女却还未在夫家站稳脚跟,况且二夫人还有一嫡女待嫁。若是受了姐妹连累,这两个姑娘怕是前程都堪忧。
分出去,不与大房为伍,倒是多少能保全两个女儿的名声。
可樊二爷是次子,家产顶多只能分去三成。樊家祖上积累下的家业,大部分还得落在管教女儿不严致使家族受累的樊大老爷身上。
想到这里,樊二夫人就心中不平。
“母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千丽还年幼,做下糊涂事的确该罚,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看陆二郎也不是个寡情之人。您和陆老太君又是多年好友,不如您去和陆家说说,宽宥千丽这一回,她一个女儿家,若就这么和离,日后还怎么办?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樊老夫人眼神冰冷。
“昏聩!”
樊二夫人吓了一跳,委屈的看向自己的丈夫。
樊二爷却瞪她一眼,“闭嘴。错就是错,还有什么可说的?陆家已给足了我樊家颜面,你还想让母亲去陆家自取其辱吗?无知妇人。若是如此,樊家才真的颜面尽失,再无立足之地。”
樊二夫人不服,“可难道就因为千丽一人,就要分家吗?这也太不公平了…”
樊二爷怒容满面,刚要斥责,门外一个丫鬟匆匆走进来。
“回禀老夫人,陆三老爷携妻子已至。”
第213章 夫妻相见(二更)
阔别十日,樊氏没想到再次见到自己的夫君,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被关了一晚上,没人给她送吃的,甚至为防止她逃跑,兄长还将她捆了起来。她这辈子都没住过那样的地方,又脏又乱,还有老鼠。
门外看守的老婆子在那坐在一起吃酒,口中说的话是她从未听过的难听。
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樊家二姑娘,不止在长辈亲戚眼里不如长姐,在奴仆眼里,更是不堪。
“二姑娘平时趾高气昂的,没想到也有今天。”
“可不是嘛。二姑娘平日里就自视甚高,和陆家定亲后,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大姑娘怀着孩子回来探亲,她当着长辈的面就冷嘲热讽,说大姑娘装贤惠给夫君纳妾,晚上自个儿蒙着被子哭,只能靠生孩子笼络小侯爷。你们听听,这是什么话?这可是亲姐妹呢。”
“呸!”另一个婆子碎了一声,“什么亲姐妹,咱们大姑娘的母亲是原配夫人,正经的名门闺秀,和大老爷感情好着呢。那成氏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百夫长的女儿,若非夫人红颜薄命早早去了,老爷被老夫人逼着续弦,哪有她的份儿?”
“就是。我也听说了,原先的大夫人出身名门,美丽温婉才气纵横,出门做客人人夸赞。大姑娘肖似其母,性子也随了夫人。老夫人和老爷自然宠爱。可如今这位…”说话的婆子抿唇偷笑了声,压低嗓音道:“不是我老婆子爱说闲话搬弄是非,这位夫人可没半点大家风范世家气度,整天就和二夫人打口水仗,斤斤计较,活像个市井小妇人,难怪老爷宁愿睡书房,也不乐意见她。这正头夫人做到这地步,也是悲哀啊。”
“那是她自作自受。也亏得大老爷是个长情之人,一直没纳妾,否则大夫人怕是更有得罪受。”
“这二姑娘已出嫁为妇,回娘家来却被老夫人这般发落,我听说昨儿个可是陆三夫人带二姑娘回来的,结果人家自个儿回去了。你们说,二姑娘会不会被陆家给休了啊?”
“休倒是不会。”先前碎成氏那个婆子一副我知道内情的模样,“我女儿在老夫人跟前做事,听得清清楚楚的。二姑娘犯上不敬,当众顶撞老夫人,说的话那叫一个难听啊,我都不敢说给你们听。二姑娘的婆母,也就是陆三夫人,当时就怒了。陆家那是勋贵大家,那气度就是不一样,陆三夫人雷霆震怒之下也还是顾忌老夫人的颜面,没有说休妻,只说和离。”
“这样难怪了。当初陆家应了这门婚事,府中上下都惊呆了。别人不知道二姑娘的性子,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嫁过去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这不,应验了吧?这才半年啊,人家就要和离。啧啧啧,婚嫁那可是两家的颜面,我就没听说过新娘子过门半年就被夫家嫌弃到要和离的地步。可想而知,陆家门槛高,规矩大,没那个本事,即便入得门,也得会被扫出去。如今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和离的姑娘,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老夫人被她当众扫了颜面,大夫人在老夫人那也不受待见,二姑娘就等于被家族弃了。老夫人和大老爷肯给她个地方落脚,给她一口饭吃,就已是开恩了。照我说啊,这样败坏门风的女儿,即便不打死,也该直接从族谱除名,省得给父母长辈丢人。”
都知道樊氏现在落魄了,一辈子也翻不了身,所以这些底层的使役们,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怎么难听怎么来。
“除名不除名的,咱们说了可不算。不过啊,二姑娘这辈子算是毁了。想想都觉得痛快,让她以前那么猖狂,这不,报应来了吧?”
几个婆子都低笑。
“老夫人这次可是气得不轻,将大夫人的中馈之权都夺走了,交给了大少夫人。你们说,大夫人以后是不是也完了?”
“她啊,还算好命。”
一直嫌弃成氏的那个婆子喝得有点多了,醉醺醺的说道:“老夫人今天请了族中耆老,要分家呢。二夫人一直对大夫人不服,分出去后,就没人找大夫人的麻烦了。大老爷又没有妾氏,她便是被老夫人谴责,还不照样是樊府正头大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哟。”
“那可未必。”旁边的婆子也微醉了,大着舌头,“大少爷又不是她亲生的,以后大少夫人掌家,她这个嫡母还得看儿媳妇的脸色行事,你们说,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怕是再也不敢出门做客了,以免被人笑掉大牙啊,呵呵…”
三五个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都齐齐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和轻蔑。
隔着一扇门,樊氏双手双脚被捆绑着,嘴也堵着,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气得怒目圆睁,用力挣扎。绳子没挣断,倒是险些将手腕磨破一层皮。
她怎么没发现,平日里低眉顺眼的这些下贱使役,背地里竟一个个都是长舌妇,竟敢编排主子的不是。
等她出去了,一定要将她们的舌头给拔掉。
到这个时候,樊氏还在做着美梦。她了解自己的丈夫,陆二郎素来好脾性,以前她无论做错了什么,就连知道她欺负他表妹,他当时很生气,却还是没跟她计较,对她一如既往的体贴周到。
他那么善良的人,怎会抛弃她,任她受尽世人白眼?
所以樊氏等着,她在那个漆黑的柴房里,听着自己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和从格子窗投下的月色照见的微弱影子为伴。
好容易从夜晚熬到了黎明,直到天色大亮。
终于有人打开了门。
她被带去了樊老夫人那里。
樊老夫人,她的父母,二房叔婶,兄长,两位堂兄,还有一些她只有在重要场合才能见到的族中耆老们,全都在。
像是三堂会审一般。
让她侧目的,却是坐在陆三夫人旁边穿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的茧绸直裰,眉目清秀丰神俊朗的男子。
她的丈夫,陆二郎。
“二郎…”
樊氏含着泪,挣脱丫鬟的手就要过去。
------题外话------
下章才是对樊氏最极致的虐。
第214章 樊氏流产(一更)
“樊姑娘,请止。”
陆二郎坐着没动,神情温和,语气却如刀锋般凌厉。
樊氏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二郎,你刚才…叫我什么?”
堂中众人都未说话,似乎都等着这对小夫妻自己解决问题。
陆二郎终于起身看着她,眼神里流水般划过种种情绪。叹息、悲悯、痛恨,最后都化作一抹释然。
“我陆家男儿,顶天立地,只为保家卫国,光宗耀祖,庇护家眷,不与女子狭隘计较。你是我的妻,我纵对你有千般不满,却也是想着和你好好过一辈子的。你轻狂急躁,我想着你不过是年轻,总会改的。我一个男子,实不应该与你为难。可我错了,从你过门那天起,我就不该对你一再宽容,以至于你变本加厉,竟至于此。”
“不、不是的,二郎,你听我说。”
樊氏从他淡漠的语气听出了决绝,心中慌乱,慌忙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我、我可以改的,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二郎。”所有的桀骜愤怒不甘怨恨全都化为乌有,樊氏满脸的不知所措,“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二郎…”
陆二郎摇摇头,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看向红木方桌,“你我夫妻,缘尽于此。签了这和离书,从此你我,各不相干。”
樊氏踉跄的后退两步,跌倒在地,怔怔的看着他,眼神极度陌生。
“二郎,你怎能这么绝情?”
樊大夫人终于忍不住,“我女儿入了你陆家门,便是你陆家的媳妇,如今你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要与她和离,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你们陆家百年世家,勋贵名门,难道就是这般仗势欺人,逼我女儿去死吗?”
“夫人此言差矣。”
蓝氏眼神冷淡,“我陆家秉承先祖遗训,严于律己,族中子孙若有过者,必当严惩。她入了陆家门,上了陆家的族谱,却没守我陆家的规矩。她是我的儿媳妇,犯了错,也有我这个婆母约束不严之过。我儿不在,我便只能将她带回来,让你这个生母劝告。但昨天在这个屋子里,她是如何屡教不改,攀诬他人,口出妄言的,你都听得一清二楚。你要继续袒护包庇她,我陆家却不能留着这么一个祸害坏我家风。我儿堂堂正正,从来对她以诚相待,她却未能尽一个做妻子的本分,屡次惹是生非,挑拨离间,闹得我府中上下不宁。”
她看向面色涨红已有心虚之色的樊大夫人,“她是你樊家嫁出去的女儿,惹了祸,你樊家可以撇开。但我陆家,却要深受牵连。说句不好听的,如她这般所为,我儿便是休了她也无愧于心。你樊家若是不服,尽可四处张扬。这世上自有公道,看看到底是我儿薄情寡义,还是你们母女是非不分,倒打一耙。”
“你”
论口才,樊大夫人可不及蓝氏。更何况此事她女儿理亏,她根本没有反驳的底气。
“住嘴!”
樊大老爷低斥一声,“冒冒失失,成何体统?退下。”
樊大夫人被当堂斥责,脸色涨得通红,再看看瘫软在地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她扑通一声跪在樊大老爷面前,哭道:“老爷,您救救千丽吧,她是您的亲骨肉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好好教她,才让她铸成大错。有什么惩罚都冲我来,哪怕让我去死都可以,只要给我女儿一条活路…老爷,她才十六岁,还那么年轻,如果和离,她这辈子就毁了。您让她要如何面对那些流言蜚语,这不是要逼她去死吗老爷…血浓于水,老爷,您真的忍心吗?”
她拉着樊大老爷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当年我怀着她的时候,您也是期待过的。她小时候,您也是抱过的,您还亲自教她练剑骑马,您也是疼过她的…老爷,我十月怀胎,痛了两天两夜,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命啊老爷…让我去死,我替她赎罪,您救救她,救救她好不好?老爷…”
樊大老爷手臂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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