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得知这个事儿的时候,是因为她在京城的火锅店已经改建好了,她去视察。
“窗口全都换成竹帘,不能用这么厚重的帘子,既能通风也能保全客人的隐私。”
负责火锅店的管事跟在她身后,她说一句,管事便点一下头,记在了心里。
“还有这个地方…”
这时候守在门口的向凡走了进来,“姑娘,陆世子来了。”
季菀一愣,下意识回头。
陆非离已经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深色官服,帽子倒是早就摘了,一看就是才从宫里出来的。
前两天就听陆非烟说他们快回京了,却没想到会这么猝不及防的在这里见到他。
短暂的怔愣后,季菀才想起应该要行礼,随后又想到不久前俩人才定了亲。之前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季菀还好,很快就接受了这门婚事。如今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季菀就有些不自在,整个人都显得局促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其实陆非离心里也有些打鼓。
当初在登县,她离开的时候,他没去送。两人见的最后一面,就是那晚他受伤闯入她的房间。第二天他走的时候,她还没醒。时隔数月再相见,两人成了未婚夫妻,陆非离心里感觉很是微妙。但瞧见对面那小姑娘有些局促的神情,他忽然就放松下来。
本来还想着她是否心不甘情不愿,或者迫于情势才应了这婚事。如今看来,是他多想了。
“看见我,不高兴?”
他眼神含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季菀短暂的不自在便随着他这句话烟消云散了,大大方方的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世子。”
“我先去了趟周府。”
陆非离迎着她的目光走过来,又看了眼她身边的丫鬟和那个管事,“我有话要与你说,让他们都出去。”
季菀又愣了下,第一反应是俩人这么独处一室不太妥当。但对上他的目光,拒绝的话终究咽了回去,屏退了管事和丫鬟。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两人,寂静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见。这让季菀莫名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
眼看陆非离已经走到了跟前,她莫名紧张,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几乎是抢着开口道:“那天为什么不辞而别?”
话已出口她就想抽自己嘴巴。
这话出口,连她自己听着都有些埋怨责怪的意思。
季菀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或者钻进陆非离脑子里把他刚才那瞬间的记忆通通删除。
她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而显然,这些情绪都因为眼前这个男…应该说少年。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从前在北地,哪怕因为周家的关系,她认识了陆非离,还得了他不少帮助,但从未想过能和他有什么关系,所以她能够在陆非离面前坦荡自然。可回京后,两人突然成了未婚夫妻,婚约已定是断然不可更改的。最初的茫然过后,她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几十年,都将与陆非离度过。
有了这个认知后,就不可避免的生出些其他心思。
尤其是那天晚上的事情,在脑子里被无限放大,当时本来只是纯粹的医者和患者的关系,也在回忆里渐渐多了些暧昧旖旎。弟弟妹妹们对这个未来的姐夫赞不绝口,弟弟天真不懂事,提起‘姐夫’印象最深的就是长得很好看的哥哥。
然后她就想起陆非离那张谪仙般的脸。
大概每个女人都有一个少女梦,都在情窦初开的年龄,在没一个午夜梦回的梦境中都幻想过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幻想着那些小说电视剧里童话般的故事情节。
季菀也是女人,也曾做过那样的梦。但现实的忙碌和冰冷,消磨了心底的梦幻。一旦理智占据了上风,那些所谓情爱婚姻,也就变得无足轻重。既是无足轻重的事儿,也就不值得去在意,随缘就好。
然而随到二十六岁生命终结,她也没能等到那个‘缘’。
穿越后艰苦的生活环境,更是让她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早婚早育’早让她绝了或可‘谈恋爱’的心思。却没想到,在她完全没准备的时候,老天爷给她赐了一段缘分。
这个未婚夫出身好,长得好,脾气好,文武双全,简直就是小说男主人设,几乎满足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白马王子的所有幻想。
这么好的男人,居然成了她的未婚夫!
何止是天上掉馅饼。季菀都觉得,如果她能回到二十一世纪,都能把自己的穿越经历写一本书。
题目就叫做《灰姑娘的逆袭人生》!
从农女到大家闺秀,再到公府世子的未婚妻,啧啧,人生巅峰,不过如此。
梦做多了,咋然一下子见到梦里的男主角,季菀就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但心虚的同时,她又回想起陆非烟曾说过,陆非离很有可能早就对他有些别的心思了。女人或许多少都有些虚荣心,季菀虽然以前没想过高攀陆非离,但想到他可能对自己有那么些想法,心里还是有些得意和雀跃的。
女人总是在喜欢自己的人面前更为肆无忌惮一些。
所以,那句话就那么出口了。
出口后季菀又后悔。这口气,着实不那么妥当。
陆非离显然也愣了下,然后就看见小姑娘满脸的懊恼和尴尬,他笑了笑。
“当时看你睡得正香,不忍心吵醒你。本来想给你留两句话,又担心被你的丫鬟看见,坏了你的清誉。抱歉,我并非有意不辞而别。”
季菀正想着怎么揭过这一茬,没想到他会耐心的解释,还给她道歉,又愣了下。随即脸色微红,呐呐道:“我就随口说说,没怪你…”说完就觉得这语气太亲昵,干咳了声,岔开话题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非离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天晚上…”他顿了顿,“虽然你说过不在意,但我不能当做没发生。”
果然是为了责任么?
季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好似有那么些失落,毕竟在此之前她心里多少有那么点期待,现在突然落空,有点遗憾和失望吧,但不至于伤心。
“母亲来信告诉我,问我的意见,我同意了。”陆非离看着她的眼睛,将她方才一瞬的失落又迅速恢复平静的表情转化看在眼里,“但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纯粹的为了要对你负责才同意这门婚事的。”
“啊?”
季菀的反应有点大。
这不能怪她。谁让这家伙前半句不说清楚,她好容易调整好了心态,又丢给她这么一个重磅炸弹,她能不受惊吗?
等等,他说,不只是要对她负责才娶她,也就是说,是真的…有点喜欢她咯?
许久没被人当面表白过,尤其是一个古人,季菀再次懵了,那模样有点呆傻。陆非离不禁失笑,他想过当自己说出这番话后小姑娘会有的各种反应。或许害羞,或许局促,或许高兴,也或许就像那天晚上那样,无所谓。却唯独没想过,她的表情会如此的…嗯,可爱。
“没听明白?”
世子爷也没和女人告白的经验,太过直白的话,他一时也说不出口。准备重复一遍,“我说…”
“明白!”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季菀在他开口前立即打断他,“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她觉得,好歹自己也是二十一世纪新新女性,总不能比一个古人还保守。
陆非离盯着她,目光有点怪异,等了半天见她不说话,忍不住道:“然后呢?”
“啊?”
季菀有点茫然的看着他,“什么然后?”
陆非离无语。
这丫头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就突然变笨了?
其实不是季菀变笨了,而是在她的认知里,古人封建迂腐,对于婚姻之事,是没有太多话语权的。似陆非离这种可以自己做主着实少有。而古代女性地位低,束缚太多,终身大事基本只能遵循父母之命,尤其自己这种寄住外祖家的,出身低的女子,能够攀上公府世子爷,几乎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眼里,那都是祖上烧高香,她走狗屎运了。
她没道理把陆非离从这所有人当中排除,所以她还能说什么?或者他想听什么?听自己也‘情真意切’的回应他‘并非纯粹负责’的告白?或者听受宠若惊的感激?好吧,貌似从彼此立场和悬殊的地位来说,她貌似是应该感激的。于是她便认真道:“德蒙世子青睐,民女不甚荣幸,日后必当恪守本分,不至家门蒙羞。”
毕竟自己不是真正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入了公府门第,陆家人最担心的,应该就是自己言行不端,丢了陆家的脸。自己这么说,他应该放心了吧?可显然,陆非离最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微微蹙眉,沉默须臾,索性直言道:“对这桩婚约,你可否心存不满或心有不甘?”
“啥?”
季菀再次受到了惊吓,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陆非离,实在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古人中的异类。他和她身边那些人或多或少封建迂腐的人不一样,自己一开始对他的定位就是错的。
想通了这一切,她反倒坦然了,有些讶异的笑道:“世子为何会有这般想法?我为什么会心存不满,又为什么心有不甘?你身份贵重,我即便靠着周家得了皇上看重封了县主,但就门第而言,怎么也是我高攀了你。若说委屈,也是世子委屈。至于不满,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让我不满的。”
知道他心里大约对那些礼仪教条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季菀就索性放开了,“若说有,也只是有些忐忑和无措。毕竟,虽然我与世子相识已久,却并不了解世子。世子要听实话,那我只能说,让我和一个并不太熟悉的人过一辈子,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可我知道,于婚姻而言,世子是我最好的选择。至于其他…”她看着陆非离的眼睛,直言道:“以前没想过,以后我会认真想,未来还有那么漫长的几十年时光,总会有答案的。”
最后那句话,其实完全没必要。
婚约已定,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选择。未来几十年,日日朝夕相对,还能有别的想法?
不是有个词叫做日久生情?
老实说这个答案虽然有点出乎陆非离意料,但并没有让他失望。他原本以为以为季菀对那个江家公子有情,会不会对这门婚事不乐意。毕竟他了解到的季菀,不是那种攀龙附凤之辈。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做梦的年龄,容易沉溺情爱之中不可自拔。
当然,这些都是风流的齐二公子根据自己多年的经验传授给世子爷的。
所以陆非离先前才犹豫,想着要问过季菀之后,如果她真的有意江沅,他可以给她时间慢慢淡忘再提亲。反正无论如何,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娶她过门的,区别只在于时间的问题。
如今从她口中得知,她并没有丝毫不愿,也没对自己有什么反感不喜,想来是真没将那江家大公子放在心上。
他并未做了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陆非离松了口气。
至于她现在喜不喜欢他,没关系。正如她方才所说,他们俩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他就不信一辈子她都能对他无动于衷。
“嗯,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他笑着这样说。
这人,未免太过自负了些吧?
不过长得好看就是天然优势啊,怎么笑都迷人。
呸,想什么呢。
季菀遏制住自己的想入非非,面上依旧一本正经。
陆非离这才对她说起登县的事儿。
得知刘氏作死被袁家赶出家门,她一点都不意外,以刘氏那臭脾气,这是必然的结果。至于她那个三叔,从来都是伪君子真小人。为了自己的前途,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即便是大义灭亲,都能做得这般滴水不漏,把自己全然摘干净。不过她想,经此一事后,袁氏和季远之间八成也回不到当初了。以后季远在袁家的日子,未必好过。
又听说刘氏给村里的鱼塘下毒,季菀是真的怒了,所以刘氏被判刑,她没有丝毫的同情,只觉得刘氏活该。
季云和季松…看袁家的做派,应该还是会善待他们俩的。
季远嘛…二舅舅早就告诉她了,季远这辈子都别想入仕。也就是说,他只能在袁家,战战兢兢的看老丈人和妻子的脸色过日子。
以他那清高的性子,这对他无疑是最大的惩罚。
季菀心情很好,与陆非离说起火锅店开业的事儿。
“店里一切事宜准备妥当,开业的日子我也定好了,八月二十。届时令妹会到访,我已给她单独留了雅间,不知世子那日是否有空?”
陆非离笑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便是没空,也会抽出空来。”
季菀会意一笑。
“那我就恭候世子大驾了。”
这称呼太疏离,陆非离蹙眉,“换一个。”
季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非离说:“换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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