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入江家已有数载,孩子也生了,平日里在她跟前谨小慎微,也算孝顺懂事。江老夫人阅人无数,也相信自己的眼光。邱氏若是个有野心的人,当初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儿子扶正邱氏。
江老夫人审视的目光并未停留多久便收了回来,淡淡道:“你时常往周家跑,可将他们的底细摸清了?”
在强势说一不二的江老夫人手下过日子,邱氏早习惯了说话之前先仔细斟酌一番再开口。老夫人顾左右而言其他,邱氏脑子里下意识就开始思索她这话是何意,然后才道:“大概知道。”
江老夫人没看她,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前些日子她那婆母过来住了一个月,却闹得方圆十里名声败坏。媳妇和婆母不合,错处却全都是婆母的,她这个做媳妇的得到的全是好名声…这个女人,手段不简单。”
邱氏心里咯噔一声,谨慎的没接话。
江老夫人神情淡淡的,“她那个女儿,倒是个灵秀的。可这么小的年纪,到处抛头露面总是不太妥当。”
话到此,邱氏彻底没了声。
江老夫人见她低头沉默,不敢反驳,一副乖巧柔顺的小媳妇模样,笑了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
邱氏一愣。
江盈也是微诧异,随即会意的笑了。
祖母不过是适当的敲打邱氏,以免她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明天你把那个小丫头带过来我看看。”
邱氏又是一怔。
如果只是落实酒楼的事,江老夫人完全可以交由底下的人去做,根本不需要亲自见季菀。
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江老夫人淡淡道:“不是任何人都能与我们江家做生意的。我得看看那小姑娘是否有这个能耐,才能决定是否把酒楼盘给她做。”
其实这完全没必要。
酒楼卖出去,收回了一定成本,至于买家以后怎么用,是赚是赔,就和卖家没什么关系了。
邱氏隐约察觉到,婆母应是有别的计较。
她略一斟酌,道:“娘,这事儿我还未与周家妹妹商量,不如明日我先与她说说,听听她们的想法?”
江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邱氏拿不准婆母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江盈也不懂,不同于邱氏的小心翼翼,素来得江老夫人宠爱的江盈在邱氏走后便直接问了出来,“祖母,这周家,是有什么不妥吗?”
江老夫人在孙女面前,凌厉尽褪,更多的是长辈的慈爱与宽容。
“打从周氏搬来的第一天,北地许多军官,以及太守大人家都送来了贺礼,我便知道这家人不简单,所以才允许你母亲去拜访。周氏这位曾因发明出了手套而得到圣上表彰的大姑娘,很有些能耐。我派人打听过,季家三兄弟中,唯有死去的老二考上了秀才,只可惜天命不遂,英年早逝,前程折断于中途,甚是可惜。他的结发妻子,却并非本地人,据说是大家闺秀,也不知怎么的下嫁给了一个贫苦书生。这两母女,还曾去县衙状告过婆母。”
后头这些事,江盈是不知道的,咋一听祖母说起,十分震惊。
“状告婆母?这…这也太…”
‘忤逆不孝’这四个字缠绕在唇齿间,到底没说出口。
“那县令大人是如何判的?”
江老夫人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那刘氏也是个刻毒的,平日里端着姿态苛待儿媳妇也就算了,竟为了几个钱财,险些害死了周氏的小女儿…知县大人判了她入狱关押。她那个小儿媳妇,就是这么服刑而死的。周氏应是顾忌谣言,主动撤销了对刘氏的诉状。”
险些害死人…
江盈听得心惊胆战,从小养在闺中的娇小姐,哪里听过这等血腥的事儿?更何况,那周氏的女儿,也是刘氏的亲孙女呢。刘氏竟这样丧心病狂,也难怪最后会被告上公堂。
“祖母既对她们的底细一清二楚,为何还要见那季大姑娘?”
这是她最为不解的。
江老夫人笑了笑,眼神有些怅然和暗淡,看看孙女稚嫩青涩的脸,到底没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以后再说。”
江盈虽不解为何祖母话说一半就截止,却也乖巧的没有追问,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便带着丫鬟离去。
她走后,江老夫人对侍候在旁的尚妈妈吩咐道:“明儿个让沅哥儿过来我这边用午膳。”
尚妈妈恭敬道:“是。”
第087章 结亲之意(二更)
第二天上午,邱氏就来了周宅,和周氏母女说了酒楼的事儿。江家这酒楼,规模还不小,共有两楼,地段也不差。但经营得不大好,虽没至亏空的地步,却也收入稀薄。
季菀听后,眉眼都带上了喜色。
江老夫人要亲自与她商议价格,季菀虽有些诧异,却也没觉得有多不妥,毕竟两家是邻居,就近相商倒也方便。
周氏微微蹙眉,道:“我和你一起去。”
“好。”
搬来这么久,季菀还是头一次来江宅。江宅也是三进的院子,却比自家精致豪华多了。不说别的,就说跨进大门庭院两侧的盆景,那都是名贵品种,有价无市。
其他一景一物,那都细致精心,比起朱府都不差分毫。由此可见,江家富贵。
江老夫人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却并不贪图享受,她的院子整体看来倒是略显得清雅朴素,有种幽静博雅的味道。
季菀跟在母亲身后,先给江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便规规矩矩的坐在下方,听江老夫人和母亲寒暄,暗自打量这位老人。
江老夫人已年过半百,耳鬓几缕白发尽显老态,精神头却很足,眼神平静却透着几分精明锐利,让人颇有些压力。
“我年纪大了,身子不那么爽利,以至于夫人搬来多日,都不曾亲自拜访,夫人莫怪。”
“老夫人这话就折煞我了。”
周氏温和微笑,“您是长辈,本该我来拜访您。只是素闻您好静,也不敢贸然叨扰,今日才来拜见,您别见怪才是。”
江老夫人微笑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氏,眼底略有些惊讶。周氏过分的美貌,着实令她吃惊不小。其次周氏的言谈气度,比起她调教了几年的儿媳妇,都要高出不少。那是名门大家熏陶出来的气质,印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单单后天培养能达到的。
还有她的女儿,和孙女一般年纪,却比孙女更落落大方。容貌继承了她的母亲,美而不艳,沉静端雅。莫说农家小户,便是一般的官宦千金,也是比不上的。
“早听说夫人膝下几个孩子都是聪明乖巧的,尤其大姑娘,不但医术了得,更是深谙生财之道。不像我家盈姐儿,养在闺阁里,除了会绣绣花弹弹琴,什么也不懂。”
“老夫人谬赞了。”
周氏谦逊道:“她是坐不下来的性子,琴棋书画没一样拿得出手的,平日里让她绣个花都得磨蹭好久。她若是有江姑娘半分娴静温雅,我就省心了。”
季菀脸色微囧,很有些不好意思。
母亲虽是谦逊之词,却也基本说的是实话。
江老夫人看看旁边的孙女,和气道:“夫人客气,你们家姑娘小小年纪就能帮着你操持家中上下,照顾弟弟妹妹,这才是长姐的风范,我一见啊,就喜欢得紧。”
她说着便冲季菀招招手,“来,坐我身边来。”
季菀一愣,犹疑的看向母亲。
周氏轻轻点头,她才起身走过去。
江老夫人拉过她的手,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走进了看得更清楚。小姑娘容色过人,目光清正,没有丝毫邪念。言行举止大方得体,气度从容不迫。
无论哪一点,都让她十分满意。
“我看你和盈姐儿差不多大,以后多过来坐坐,我年纪大了,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在跟前说话,我看着啊,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好几岁。”
她眉目慈爱不似作假,季菀抿唇浅笑,“老夫人不嫌我聒噪就好。”
江老夫人呵呵一笑,“好孩子,你先和盈姐儿去外头说话,放心,那酒楼,我铁定给你们。”
季菀看看母亲,恭顺点头。
“盈儿,带菀姑娘去逛逛园子,不许怠慢。”
江老夫人回过头来叮嘱孙女。
江盈起身,“是。”
两个小姑娘结伴出去了,帘子落下,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江老夫人又看向邱氏,道:“跃哥儿近来书读得不错,你去瞧瞧他吧。”
邱氏很少有机会与小儿子接触,江老夫人难得的施恩,她有些受宠若惊,很快意识到婆母是有话要单独与周氏说,不想让自己知晓。想起昨夜婆母婆母言语中对周家的关注程度,她心中有些担心,但想到刚才婆母对季家大姑娘的喜爱,应该不会为难周氏,便起身退了出去。
江老夫人屏退了屋子里其他丫鬟,看向周氏,“今日贸然请夫人过来,想必夫人心中定有疑虑。”
周氏含笑道:“也不尽然,毕竟我们家做的买卖太杂,头一次要开店,您心有不解也是情理之中。”
江老夫人却是话音一转,道:“夫人一个人养大三个孩子,这些年,想来也是不容易。”
周氏微笑道:“孩子们懂事,倒是我无能,帮不了什么忙,说来惭愧得很。”
“夫人贤德宽厚,教养出来的孩子,自也是乖巧懂事的。”江老夫人夸了两句,忽然又道:“我瞧着,你们家大姑娘,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可有说亲?”
周氏大约已经猜到江老夫人的目的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还没呢。”她笑容温和又客气,“阿菀还小,我打算过两年再给她说亲。”
江老夫人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我家沅哥儿和盈姐儿,本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不成想,我儿病逝,三年孝期加身。盈姐儿倒还好,两年后刚好十五及笄。沅哥儿那会儿,已经十八岁…我们家是商人出身,素来为人轻鄙,我就担心他日后不好说亲…”
周氏面色平静,眼底却现出惊讶之色。
方才江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喜爱非常,她心里就有猜测。再加上此番几句言谈,她心里就有了底。江老夫人怕是看中了女儿,有结亲之意,但对象是江沅,她倒是着实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是江老夫人娘家的侄儿什么的。毕竟江沅还在孝期…
但意外过后,她便开始斟酌思量。
她听邱氏说过,江家这位大公子很有出息,不爱行商偏爱诗书,十岁就中了秀才。若非两番守孝,今年怕是该上京考进士了。这么出众的孩子,却因生在商贾之家,至少在世人看来,出身太低了。配官宦人家,人家瞧不起。普通百姓,又显得太低。
也是高不成低不就。
她大约能猜到江老夫人的心思,自家是农户出身,地位比商人高。丈夫虽亡,却有秀才功名,比一般平头百姓强。而自家已从季家分出来,略有薄产。女儿既度过诗书,又有经商的头脑。若嫁进江家,可帮着打理江家的生意,而江沅也可安心读书科考。
不得不说,江老夫人考虑得很是周全。
而江沅这个适龄的秀才,无疑也是周氏心中女婿的最佳人选。只是她还未见过那江大公子…想到此,周氏便笑道:“江公子少年秀才,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这般人才,将来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嫁过来。您老多虑了。”
江老夫人一听就知这门婚事有希望。笑容更为真挚,“我叫了他过来用午膳,正好夫人在这里,他也理应来见见长辈。”
周氏是女客,又与江家无亲无故,见江沅这个外男并不妥当。所以江老夫人才搬出长幼尊卑,便合情合理了。
周氏自不会推拒,笑着点头应了。
季菀随江盈从江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一路向后花园走去,江盈身为主人,又得了祖母叮嘱,自不敢怠慢了她,便与她拉起家常来。
“时常听燕妹妹说起大姑娘,今儿个一见,觉得比燕妹妹形容得还好呢。”
季菀自谦道:“江姑娘谬赞了,我娘时常说我没个女儿家的样子,不好好学女红刺绣,尽琢磨些金银之道…唉哟…”
她说着话,没注意前面,冷不防撞进了一堵肉墙,踉跄的退后两步。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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