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1)

“因母亲虔诚,上了香,又要在静室中抄经,我观看一会,却是坐不住,悄悄溜到庙后桃花坡。”

“那时节正值桃花盛开,坡上到处一片红灼灼,蜂蝶四舞,一个少女背对着我,站在桃花树下,正奋力抻腰,伸手要折桃花,她踮脚时,足间一滑,其中一只绣花鞋脱了出来,她又伸足去套绣花鞋,不想足尖一碰绣花鞋,那鞋在坡间一个打横,直滑向后。”

方若成回忆着彼时情景,仿若回到少年时,脸上犹带笑意,“那只绣花鞋,刚好滑到我脚前。”

“我当时便拣了起来,喊了一声姑娘,待要上前递还绣花鞋……”

方若成闭一闭眼睛,又睁开了,看向罗文茵道:“那姑娘转过身来,容颜比桃花更娇艳,刚好有花瓣落在她头脸,一只彩蝶在她腰间绕了绕,我便呆了。”

“我不记得是如何上前搭话,也不记得是如何上前递还绣花鞋的,只记得,那个姑娘套好绣花鞋,向我道了谢,手拿桃花枝,在坡上渐行渐远。”

“直至姑娘的身影完全不见了,我还呆在坡上,半天没有动弹。心里不敢相信世间有这样美貌的姑娘,一时竟以为自己遇着桃花仙子。”

“待母亲身边的侍婢在不远处喊我,我才回过神来。正准备回庙内,踏一步时,方发现脚下有一物,拣起一看,是一只五彩绸所绣的珠丝荷包,十分精巧。”

“我度着荷包应该是那个姑娘抻腰折桃花时,不慎从怀内跌下来的,便收好了,只寻思有机会再见到姑娘时,便把荷包还她。”

“也是有缘,隔得没多久,我随父亲赴蒋府宴会,却在席间见到那个姑娘,一打听,方知道姑娘是罗家女儿罗文茵,之前去了江南给外祖母贺寿,久不在京中露面,却是回京没多久,随同母亲出来赴宴的。”

“我到底是寻着机会拦住了罗姑娘,说得两句话,想要把荷包还她,方才想起荷包没带在身上,只得作罢!”

“后来,又有数次碰着罗姑娘,我处处寻机会跟她说话,想着法子撩惹她,到底是惹恼了她,她从此一见我便避走,我苦恼之余,却禁不住想她,渐渐的,我们在别人眼中,像是有仇。”

“再后来,我和罗姑娘各自成亲。”

“但自从见过罗姑娘之后,我的绮梦里,全是罗姑娘。那只荷包,被我珍藏着,不舍得碰一丝儿,只在夜深人静时,拉开抽屉瞧一瞧,回忆当时见着罗姑娘的情景。”

“至上回有人递了手书,是罗姑娘的笔迹,让我拿荷包在白马观相见,我当时便失了魂,带着荷包至白马观,后来的事,你们便知道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方若成说到这里,看向珠泪滚滚的章冰兰道:“冰兰,这些年,我对不住你。我心中确实深藏着别的女人,至死不渝。待回了府,你尽可以打骂我,也随时可以和离。”

罗文茵也听呆了,这个,这个就真的有点像情深了!

一番诉说,把荷包说成是自己拣的,不涉及她半点,又当众尽诉心中情,多年悔,再跟妻子表达了歉意。

除李汝安黑了脸之外,其余诸人不由暗道:方侍郎原来这般爱慕着罗文茵!

方若成看向罗文茵,藏于唇舌之间那声昵称,终于公然大胆脱出口,喊道:“茵儿!”

他密密收藏多年的情意,一旦表露,难以再次掩饰,当着众人表白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无一日能忘记你,无一日不后悔当年怯懦,没有不顾一切退婚,向你提亲。”

众人:“……”

罗文茵:“……”

李汝安终于大喝出口道:“方侍郎,你自有妻室,茵儿是我妻子,你敢无耻肖想,不要命了么?”

方若成冷笑道:“李将军,你为了一只荷包,百般怀疑,兴师动众,喊了一众人到将军府和茵儿对质,可有顾及茵儿体面?可有视她为妻,保她尊严?你甚至为着两个姨娘一面之词,伤尽茵儿的心,你可配为人夫?”

“你自己不珍惜,就不要怪他人肖想。”

李汝安是武将,口舌之争不如方若成,当下气得只会暴喝,“方若成,谁借你的胆子指责我?”

方若成冷笑道:“胆子这个东西,不须谁来借我,我只恨自己当年不够胆,如今有胆了,茵儿却是他人妇。”

李汝安一怒转向罗文茵,“你便是这样到处招蜂引蝶的么?”

罗文茵不怒反笑,站起来道:“是,我便是这样到处招蜂引蝶的。你我之间,早没感情了,何不和离?”

“什么,方若成三言两语下来,你便要为了他跟我和离?”李汝安怒极跳脚。

罗文茵一晒道:“我早就想和离了,忍到今日才出声而已。跟方侍郎无关。”

众人皆惊,将军夫人苦守八年,待得将军回来,却开口提和离,这分明是气话,不是真的罢?

安王妃先开口劝道:“将军夫人,你可三思。现你儿女已大,孙儿也有了,将军又官复原职,正是享福的时候,和离了可再寻不着这样的夫婿。”

罗文轩也劝道:“姐姐,气头上的话不算数的,跟姐夫说句软话,这件事就揭过罢!”

李汝定也向李汝安道:“大哥,大嫂就是说气话,你不在京中时,府中何事不是她的操持?这些年都熬过来了,哪有因两个姨娘说三道四就和离的?”

李汝安看着罗文茵,只等她说软话,心下暗道:只要她肯说两句软话,今日之事就算了。

罗文茵却是清清嗓子,朝众人道:“诸位给我做个证,我今日确实是铁了心想和离的。”

“昨晚上,将军质问我荷包之事,怀疑我不忠,当时的眼神特别可怕,我当时一个答不好,没准就会死在他手中。像他这等整天疑心妻子之人,我再不敢跟他在一起了。”

李汝安一张脸成了猪肝色,只觉一世尊严,被罗文茵狠狠踩踏在地,一时竟觉无颜见人。

罗文茵说着,转向罗文轩,“文轩,我适才问你,府中可否让我小住,你是答应了的。今儿将军愿和离,我便拿了和离书跟你回罗府。将军不甘愿和离,我也只能离家出走了。”

旁观的飞尘子突然道:“夫人,你和离后,若无处可去,我们道观欢迎你!”

众人齐齐啐他道:“道长少说一句罢!白马观不是只收留男道士么?”

飞尘子道:“为了夫人,白马观可以连女道士也收。”

“啐!”众人又齐齐啐他一口。

这会儿章冰兰泪眼问方若成道:“待回了府,你就要跟我和离,等着娶将军夫人么?”

方若成摇摇头道:“将军夫人当年都瞧不上我,如今岂能瞧上我?我只觉这些年对不住你,你若想离,便离,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谁要你补偿?”章冰兰当众哭了起来。

罗文茵回头安慰章冰兰道:“侍郎夫人,你放心罢,我若和离,也不会嫁方侍郎的。”

“此话当真?”章冰兰突然止了哭,拿眼觑方若成。

看吧,人家搁话了,和离也不会嫁你呢,你还要跟我和离么?

罗文茵再激李汝安一句道:“将军莫非怕跟我和离后,再找不着像我这样好条件的女子?还是说,将军怕和离被人取笑?将军是宁愿日夜怀疑我,也不愿和离的么?”

被妻室当众这样羞辱,李汝安只觉热血冲顶,暴声道:“罗文茵,你欺我不敢跟你和离么?你一个当了祖母的女人,以为还像当年那样吃香么?你以为自己离了将军府,还有人高看你一眼么?”

罗文茵道:“我只知道,自你回来,我无一刻不担心吊胆,怕你怀疑,怕你冷眼,怕你……”

她说着,咬牙道:“不管你再如何说,我只想和离。”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劝起了。

李汝安突然冷静下来,问道:“你铁了心要和离,是不是真个心中有别人?那人能为你撑腰么?”

罗文茵“哈”一声道:“瞧吧,又怀疑了!你就从来不相信我。”

李汝安冷声道:“没有人护着你,你以为你能过得好?”

飞尘子突然又开腔道:“夫人若愿意,我可护着夫人。”

李汝安一股怒火朝飞尘子身上喷,“你以为你是谁?她出了将军府,就不知道会惹来多少肖小觊觎之辈,你能护得她?”

飞尘子打个“哈哈”道:“好教你得知,我是赵家的儿子赵灏然,十年前离京,贪玩当了道士,挂了一个道号而已。若夫人愿意,我当然能护得她。”

李汝安一惊,“太后是你什么人?”

飞尘子道:“论起来,我要喊太后一声姑母,皇后娘娘是我堂姐。”

厅中众人,除了安王妃和罗文茵,其余诸人第一次得知飞尘子真正身份,当下齐齐一惊。

原来是赵家的公子,这……

这么论,他确实能护得罗文茵。

飞尘子又道:“将军,夫人铁了心要离,你何必厚脸皮挽留?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李汝安怒道:“这是我们将军府的私事,轮不到你一个道士来说三道四。”

飞尘子摇摇头道:“老道再告诉你一件事罢!那日老道腰间挂着荷包进宫,到得养心殿见了皇上,也是因为荷包事件,在养心殿上目睹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吵了一架,后来皇上把她们斥走了。”

他看向安王妃,“再后来,皇上又斥走了安王妃。当时殿中只剩下老道和夫人。皇上便向老道索了荷包,还给了夫人。老道不甘心,又向夫人讨要。皇上见了,收起了荷包,说夫人既护不得荷包,便由他护着了。”

“将军,夫人离了你,不单老道想护着,皇上也想护着的。倒是将军你,未必能护得夫人。”

“赶紧和离罢!”

罗文茵趁着这个时候,也再次道:“将军,与其日日怀疑痛苦,何不放彼此一条生路?”

李汝安听得飞尘子的话,心内悚然一惊,若别人肖想罗文茵,他自能挥拳,也能质问罗文茵,若是皇上肖想,哪……

皇上要给他戴帽子,哪他……

他瞬间觉得脑袋嗡嗡响,失声喊出来道:“李管家,拿笔墨来!”

李管家应声进来,很快拿了笔墨。

李汝安在众人围观下,一挥而就,写了两张和离书,签好名,按了指印,递给罗文茵道:“你签字,一张你留着,一张官府备案。”

罗文茵讶异不得行,自己这里说了半天,谋划了好多,李汝安不松口,飞尘子只说了几句话,李汝安就答应了!

众人听完飞尘子的话,再见李汝安已写下和离书,一时面面相觑,也没有再劝了。

罗文茵当即签了名,按了指印,过去朝罗文轩道:“我又是罗家女了。”

稍迟,罗文茵便喊进吴妈妈和田妈妈道:“你们留下,拿着嫁妆名册,收拾好我的嫁妆诸物,清点完毕再来罗府找我。我先跟文轩回府了。”

她说着,长长吁口气,很好,今晚能好好睡一个安稳觉了,不须再担惊受怕。

她一出府门口,众儿女却是哭着追来,纷纷挽留。

罗文茵道:“你们父亲虽写下和离书,但我一日是你们母亲,一世便是你们母亲,你们过后,可来罗府找我。”

她才要上马车,飞尘子也出了府,凑近道:“夫人是自由身了,随时来白马观找老道赏花喝茶下棋看画。”

罗文茵笑道:“明天就去找你!”

飞尘子一喜,“那老道明天扫榻以待夫人!”

第49章

李汝安这一晚安歇在书房,难以入眠。

至半夜,他披衣起床,掌了灯,喊小厮泡了茶,自己在灯下翻看兵书,看得一会,终是抛下兵书,又去开了暗格,抽出一卷画来。

他在灯下看画,手指抚过画中美人的鬓发,神情渐渐苦涩。

画中美人,正是罗文茵。

八年才归来,途中千思万想,只以为一见面,罗文茵必然扑进他怀中,痛哭流涕,尽诉别后情,抚慰他一路风霜之苦。

谁知道白马观祭坛见面,她神情似是激动,接着却是掉头就走,一副无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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