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1)

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吃人的魔鬼,让这些美丽青春的女子,不知遭受过多少苦难。

“向大人,你将人送回长安,是要如何处置?”

向元圭道:“陛下已有发落,那营妓原本是赏赐给霍将军的,便仍旧交给将军。”

“那么昨日随我出来的,被向大人请去临洮喝茶的陆规河等人——”霍珩不知不觉地退了几步,这让向元圭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他笑眯眯地道:“暂时还不会去临洮,只要将军点一下头,不再计较曹参的过失,人立即送回。”

霍珩再度沉默。向元圭这两年也不知经历了甚么,竟不如以前那么好骗了,还知道明着威胁他。但马场享了半年的好处,最后始作俑者却甚么惩罚都没有,霍珩不甘心。

“将军,陛下昨夜里命天使传信来,说怀揣圣旨之人,如今已经到了,教我们只管恭聆,不需多问。”

向元圭微微含笑,又道。

场面极静,霍珩环顾周遭,看了好几眼,皱眉说道:“向大人,你看看这里,除了你的人,便是我的人,有谁是来传旨的么?”

口吻之中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得意。

向元圭笑着不说话。

霍珩便听到身后清凉而柔软的嗓音传来:“有啊。霍郎。”

霍珩笑容僵了,不可置信,猛然回头。

身后的向元圭发出几声大笑来,跟着郭子通、曹参等人无一不是幸灾乐祸,随同向元圭而来的下人更是捧腹不禁。

嘲讽的笑音如魔音贯耳,霍珩心神大乱,脸色之中的错愕还未褪去,他失声道:“你?”

花眠面若芙蓉,眼若秋水,柔情凝睇,嘴唇含笑深微,她缓缓垂眸,从衣袖之中掏出了一卷明黄圣旨。

“将军,风尘仆仆而来,怎能不带点见面礼呢?”

她笑道:“原谅我今日才拿出来,因为陛下特意叮嘱,这道圣旨必须当着向大人的面儿才能宣读。”

霍珩的嘴角一阵抽搐,他目中如有熊熊之火,怒意正炽。

花眠也倏然肃容,“霍珩接旨!”

“你!”

“接旨!”花眠又重复了一遍。

霍珩只咬牙,朝圣旨跪了下来。

身后向元圭等人齐齐朝花眠掌中所托之物,俯首听命。

这道圣旨花眠路上便看了无数遍了,她本打算,要是霍珩对她好点儿,她便偷偷放水,轻饶了他的,可那人说得对,这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还曾经只因她表示要睡床,便一把将她从床上掀下去,实在可恶至极。

花眠不想饶他了,软嗓发出铮铮的清音:“来人,将这个不听军命,擅自拔营北上,诓骗雍州牧骏马良驹一百三十匹,罪大恶极无可轻饶的霍珩推出去,责四十大板!”

打板子是皇帝舅舅惯用的手笔,这不假,霍珩却还是愣住了。

左右上前来,要叉住他,霍珩被抓之后蹭地起身,怒不可遏,“花眠!”

花眠微微一笑,不理他的怒容威胁,将圣旨摊开给他看,神色无辜:“将军,你看看,我是不是捏造的圣旨?”

圣旨上朱砂玉笔写得清清楚楚,确实是要打他四十大板。

可,怎能由花眠来宣旨?怎么能?他怎么能栽到这妖妇手上?

霍珩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了:“你敢!”

花眠淡淡而笑,“拉出去,重重地打。”

霍珩眼睛瞪得犹如铜铃,这女人竟然做得这么绝吗?

左右使力,他不再抗拒,任由人拖了出去,嘴里还嚷嚷不休,咬牙道:“花眠!你骗我!你这个狠心的……”

向元圭忧心忡忡,昨夜之后他便知道陛下派了传旨天使来了,没想到竟是花眠。说实话他方才也有几分震惊,难怪霍将军反应如此过激。

“这,四十大板会不会打坏了?”陛下说打就打,亲外甥啊。

花眠收了圣旨,塞给向元圭,微笑道:“我的男人,打坏了不必向大人负责。他不知礼数,冒犯了向大人,我在这儿代他向您赔罪,陛下本来得知了汉血马失窃案之后,知道向大人当年已是网开一面才没有告御状,震惊之后也觉羞愧,今日只当是告诉大人,他并非偏袒外甥,死去的汉血马无法归还,陛下将派人走西域商道,为向大人觅得良驹百匹,另有赔罪的钱帛,藏在我的嫁妆当中,当时已命常公公给大人送去了。”

向元圭喟然道:“陛下良苦用心……”

外边传来霍珩吃痛的叫唤声,一板子一声,长长短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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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花眠颊若红荔,低垂着微微浮红的眼睑,满面歉然之意,应该是真心实意地替夫悔过,让向元圭有话说不得。

她搬出皇帝的名头来,向元圭还能说什么?何况当时曹参确有私心,也让霍珩揪住了小辫儿。这曹参是他夫人的内侄,是万万不能在这里受了委屈的,否则家中必也还有一通重重的问责。

向元圭听着霍珩那渐渐疲惫的声音弱了下去,忙道:“陛下隆恩,向元圭谨记,定当竭尽股肱之力,报效朝廷。那嫁妆我实在不敢领受,不若还了夫人。”

花眠道:“这些物资于大人是薄礼,或许不值一提,但在我嫁妆里便是厚礼了,何况这原本也是陛下要给向大人的。那些女子送回了长安,将军想必也很快便要启程回京,我与他自然是一路的,这么多的财帛,大人让我找谁去搬呢?”

她后退了一步,朝向元圭敛衽一福:“外子莽撞,初出茅庐,不知世事,望向大人饶恕他罪过,花眠代他同向大人赔罪。”

向元圭忙道:“这倒也不必,你先祖父与我乃是同窗,既然你开这个口,那今日之后,谁也不必再提往事,就此揭过了。”

花眠走出门庭,步入后院。

施刑的阍人托着两条大板子撤到了篱落边上,霍珩趴在凳子上,背后衣衫被重重汗水打湿透了,紧黏地贴在骨肉皮肤上,恹恹地喘着气,像条搁浅的大鱼。

花眠定在青石阶上,目光幽静,看着他。

听说霍珩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大亏,他是天之骄子,在众人的恭维和溺爱之下长大的,皇上还是太子时,便对他又严又慈,打板子多是吓唬,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在他屁股上打了四十大板,还是依照皇上的指令,重重地责打的。

虽然霍珩有点儿咎由自取,但说到底他偷了马结果也是利国利民,陛下打他,只是将从长公主那儿收来的无处发泄的怨气全转接到了这不听话的混蛋身上。

霍珩的视野里多了一片翠绿的衣角,他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哪个猫哭耗子的妖妇。

于是霍珩嘴硬地哼了一声,“你这毒妇,竟敢暗算我,亏我信任你,你竟和姓向的一丘之貉,我本以为你是忠良之后,又有过去那样相似的遭遇,我……”

嘴硬得很,还能骂人。

花眠那点儿蝇头愧疚烟消云散,她蹲了下来,一掌托起霍珩状若无力垂下的下颌,故意要与他平视。

霍珩将头扭开,她执意不放,又将他拧回来。

“霍珩,你就是这么草率而轻浮,战事一结束你立马走入官场,你这种性子不磨砺怎么行?”

她蹙着两道柳叶一样的尖锐修眉,“这是陛下的意思,不是我的。你莫怪我。”

霍珩哼了一声,说话都没力气了,只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理会这妇人。

他背后,腰带往下,衣摆被分开,亵裤处沁出薄薄一层血水出来,不掀开裤子来瞧都已是触目惊心,花眠的眉崩得极紧。

在与他对峙片刻之后,花眠知道了霍珩这么傲的骨头,说甚么也不肯低头的,何况这些风凉话说来确实无济于事。

她温温柔柔地吐了口气,“打在将军身,痛在贱妾心……”说着脸色拧得又委屈又难看了,一场绵绵细雨自眼眶氤氲而起,直是说来就来,半点容不得含糊。

霍珩一瞅,顿时浑身无力也拦不住嘴角抽搐,又来了,又来了。

他真恨不得那脑袋往板凳上一磕,磕晕了多好,这妇人可恶善变的嘴脸,他是片刻都不想再看到了!

霍珩用力朝板凳底下滚去,一跤摔落,屁股刚疼得没知觉了,这会儿一摔,几乎要裂成四瓣,耳畔仿佛传来有人的讥笑声,于是他闷闷地憋了口气,冷笑着朝外爬去,将花眠远远甩在了身后,才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眉一高一低地朝马场外走去。

花眠愣了会儿,此刻人已经走远了,自然没必要再哭哭啼啼的,于是丹唇一闭,顿时云散雨收。

她回房收拾东西,将霍珩昨日里换洗的衣裳也拿上了,裹在一只包袱里,要问向元圭借匹马好离去。

朱乐将霍珩的马骑走了,还没回来,花眠只好暂用马场的马,再让朱乐带回来。

向元圭对花眠自然是肯借马的,但偷偷觑了眼正倚立在篱门旁的修竹般挺拔峻瘦、似在望风的少年身影,又一时犹豫。

霍珩回过头来,朝向元圭恶狠狠地瞪了眼。

她知道那妇人在和姓向的商量什么,无非就是姓向的看在过去一百三十匹被盗走的汉血马的份儿上,不肯借马让他们回去罢了。真是,他也没说要走,那妇人殷勤得像是他肚里的蛔虫,真是麻烦,霍珩又睨了眼花眠,在她那双如雾似波的眼睛朝自己望来时,霍珩蓦然扭头,忍着剧痛朝马厩走了。

“好吧,我让曹参带你去找匹温驯的宝马。”向元圭妥协了,无奈笑道。

花眠颔首,又道:“还有一事,向大人,那陆规河等人……”

向元圭道:“我立即让人将他们放了。”

“嗯。”

屋外传来了一阵噪音,像是马厩里传出来的烈马的嘶鸣。

跟着便是七嘴八舌地乱作一团,仿佛说什么“霍将军使不得”,花眠一怔,来不及看向元圭脸色了,抬脚便朝门外奔去。

她来得慢了一些,霍珩一人策马已经奔出了老远,只剩一个背影。

花眠立在原地,心跳如急鼓。

这么小气的男人啊!

他方被打了四十板子,这么回去,屁股是不想要了?花眠正和向元圭讨价还价,看能否要到一辆马车,谁知这少年乘奔御风一般,取了人家的马,将几个下人打得人仰马翻,闹了一通又走了!

霍珩也是怒急攻心,向元圭和花眠这两恶人,一个赛一个的老奸巨猾笑里藏刀,虚伪得要命。他恨不得现在连大营都不回了,单骑回长安去。

气得胸肺越裂,马鞭甩得虎虎生风。

不出一个时辰,霍珩回了大营,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惊动了萧承志和耿六等人。

一干人等连忙赶来搀扶受伤不轻的将军,霍珩出了一身汗,身上又疼,人有点儿虚弱了,“扶我进去休息。”

手忙脚乱的一通忙活后,霍珩趴在了行军床上,后悔不已。

耿六捧着盆盂,将热水置于床脚,询问:“将军,您后背这一身伤,还是要处理一下,我看血得不少。”

疾驰一个时辰,伤口崩出了血,霍珩知道轻重,只觉得无比地疲倦,只想昏昏睡去。何况伤在那尴尬处,他岂能给人瞧见?于是不耐烦地将耿六推了把,“滚去睡觉吧,这儿没你事了,伤药我自己抹。”

霍珩确实不是个娇气的人,他虽贵为将军,但受过的伤却是最多的,多少深可见骨的伤口都没损他意气分毫,耿六也不担心了,道:“那我去了,伤药放桌上。”

霍珩嫌弃他啰嗦,碍手碍脚,不耐烦地催促着,将耿六轰出了营帐。

自己却疲乏地趴了下来,身体不能动,一动便牵筋扯骨地疼,霍珩龇牙咧嘴地忍了半晌,忍到不觉特别痛,稍稍可以耐受了,便将脑袋歪着要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帘门外传来轻细的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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