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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颔首,简短命令一句,手下诸卫立即退去,值守休憩,井然有序。

梳洗换衣,傅缙并未歇息,面色沉沉立于窗前,一如这天幕暗色。

久久,值守随卫已换一班,忽他耳朵一动,听见远处一阵隐约的马蹄声。

马蹄声忽停,随即有随卫快步来禀,一阵快而有力的脚步声,来人笑道:“半夜不睡,承渊可是想邓州那楚氏女郎?”

傅缙回头,来人正是羽林中郎将樊岳。

……

樊岳,武安伯府庶长子,时任羽林中郎将。

自小相识,各有苦楚,后志向相同,共效一主。傅缙与樊岳,乃至交,又处同一阵营,极其熟稔。

樊岳大步上前,拍了拍傅缙的肩,调侃笑道:“邓州楚氏女,名动中州,此等佳人,将为承渊妻室。这般幸事,真真羡煞我等福薄男儿啊!”

“何幸之有?”

一提这事,傅缙稍霁的神色登时阴沉回去,尤胜方才几分,眉目间阴鸷一闪而逝,“今日之胁,他日必教那贱婢百倍偿之。”

楚姒,毒杀他的母亲,后堂而皇之嫁入镇北侯府。

得知真相那一年,他十四,指天起誓,必将此毒妇枭首焚骨,以告慰亡母在天之灵。

楚婢觊觎世子之位,他也清楚。

他八岁丧母,次年楚姒进门,在封地颐养天年的祖父遂将他和胞弟接了去,亲自教养,一十六岁祖父病逝返京,至今,羽翼已成。

傅缙身边滴水不漏,那贱婢纵有百般手段也无从碰触,于是乎,更煞费苦心谋划了这亲事。

一为占了他妻位,以防他平添一大助力;二来,耳目及其余谋算,是少不得。

傅缙痛恨之,奈何父亲笃信楚婢,而那毒妇又借了贵妃之手,得了圣人口谕。

方有今日之行。

他冷道:“此事日后休要再说。”

樊岳一诧,他是知晓镇北侯府继母子有新仇旧怨的,如今看来,这仇怨比他想象中还深,一时面露歉意。

问及正事,他神色登时一肃,微抱拳,禀:“京城又生大变,贵妃进谗言,陛下遣齐尚书领三部吏官,率南军三千,连同羽林军一营,即日奔赴夏阳。”

夏阳,靖王封地;而羽林军乃天子近卫,樊岳率人去是监视的。

监视齐尚书等人对夏阳的清算。

皇帝这是要连根拔起了,力度之大,远胜之前。看来但凡涉及靖王案的,哪怕一丝,都跑不掉。

樊岳一行就夜宿数十里外,得讯傅缙就在附近,索性亲自前来,他压低声音:“我出京前,陛下刚下了旨,赐死靖王。”

半丝父子亲情也无。

本朝几乎没有杀子的皇帝,最起码明面上是的,以防落下刻薄寡恩之名。

而其实,之前靖王的处置已完结了,圈禁,贬为庶人。

可这没几天又翻出来,下旨赐死,反反复复,连圣名都不顾。

“陛下耳根子太软,又宠信贵妃,早晚酿出大祸。”

傅缙樊岳对视一眼,二人眸光炯炯,却有湛然之色。

……

傅缙和樊岳,早投了宁王。

昔年傅缙遭逢巨变,被接到封地由祖父教养。镇北侯封地,与宁王封地相距不过百里。

宁王,上一代皇太子之子也。

端怀太子人品端方,贤明有大才,可惜为皇父忌惮,后含冤而逝,方有当今之登极。宁王潜龙在渊,蛰伏而不改其志,秉性才能亦极类其父,傅缙折服之。

母亲大仇要报,祖父以命挣下的爵位更不能旁落,一朝得遇明主,当竭尽所能而助之。

眼下看似四海承平,实际皇帝软弱,后妃干政,偏偏除了宁王以外,另有不止一个藩王蠢蠢欲动。其中,甚至有西河王般实力强劲者。

这大梁江山,实际远非表面这般平稳。

傅缙抬眼,远眺窗外。

漆黑的夜,广袤的天地。

大丈夫生而存世,当建功立业,无愧于已,无愧母亲,无愧祖父也。

至于那楚氏毒妇,届时他必取其首级并焚之。

想起楚姒,不可避免想起那即将占他妻位的楚女。

敞亮的后堂,少女吃惊抬头,瞪大一双澄澈的眼眸,琼鼻樱唇,眉目楚楚。

然可惜,这楚家的女人,颜色越好,心肠越歹毒。

此女出尔反尔,背信毁盟,若为一丘之貉,届时当一并除之 。

眉目间闪过深沉厌恶之色,傅缙冷冷挑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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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楚玥的婚事,筹备得很快。

天蒙蒙亮送了楚姒出城,却不想到了傍晚,忽得一讯,大批朝官及京城奔赴而来,看目标,正是靖王封地夏阳。刑部齐尚书为首,三部吏官为辅,三千南军执行。另外,竟还有一营羽林卫同行。

羽林卫,拱卫皇城,陛下近卫也,除却天子出巡,从不轻动。

这阵仗,楚家人大惊失色,当即打发了人,星夜往京探讯。

人打发出去才一天,就接到女婿镇北侯傅延送来的急信。陛下龙颜大怒,鸠酒赐死靖王,下旨以齐尚书为首的等人即日出京,彻查夏阳。

已进行中的清算陡然增大力度,并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席卷京里京外。

楚家借镇北侯府向贵妃太子投诚,刻不容缓。

楚玥与傅缙的婚事,就是在这样背景下筹备的。

两家紧赶慢赶,楚姒离开邓州的第十三天,镇北侯府就下了大聘。时间匆忙,好在世家大婚自有一套规格流程,披红扎彩的礼车一辆接一辆驰入邓州城,打头一抬,就是贵妃赐下的一对白玉嵌彩赤金玉如意。

婚期定在八月十六,距离交换庚帖定下婚约,仅仅一月又半。

……

赵氏有些难受,寻常时候世家高门嫁娶,走六礼差不多能走一年,紧凑点也得半年,她女儿嫁得如此匆忙。

不过她不等夫婿女儿安慰,就匆匆投入到筹备嫁妆当中去了。

到了七月末的一天,赵氏领人抬了一口描金的填漆箱子进来,“宁儿?”

“阿娘。”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楚玥渐渐将心态调整过来,不管好是不好,困难与否,日子终归要过的,积极总比消极的好。

不是吗?

她婚期太赶,像裁剪嫁衣、敬献翁姑见面针线这些新娘子该亲手做的活儿,她一律不需沾手,最多就绣个红盖头罢了。

不过楚玥也将这活交给如意了,对这段婚姻,她实在没有期待,鸳鸯盖头绣不绣也罢。

因此,在忙成一团的楚家人中,她反倒成了最清闲那个。

听得赵氏唤,她搁下笔,回头一看,“阿娘,这是嫁妆单子么?”

话罢,她顺手掀起那口足有二尺见方的描金樟木箱子。

还真是,箱内俱是红艳艳的簇新册子,整整齐齐码着,几乎满出来。

没错,这些数量惊人的目录册子,俱是她的嫁妆。

楚玥高嫁,楚家自然不会坠了颜面扣扣索索的,官中嫁妆备的丰厚。然这份世家女子中已颇丰厚的财资,在她的嫁妆单子里,却几乎可忽略不计。

赵氏之父乃巨贾,行商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财力极其雄厚,可惜子嗣缘薄,寥寥的子女屡屡夭折,最后仅剩一个幼女赵氏。

携巨资嫁入,助当年的楚氏打开困局,若非如此,门第的障碍可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楚玥的外祖父,往楚家填了一笔足可以起死回生的巨资,但那基本都是死钱,诸如船行、货局、珠宝、茶布等等他一手创下的所有商号俱给了女儿。订婚时在婚书注明,又另立契约,往官府过了明路,他百年后,这些统统都是女儿陪嫁私产。

外祖父去世两年多,现在,赵氏又将这些几乎都给了女儿。

楚玥随手捡起一本,翻了翻。

“京城信义坊青石大街,南北货行分号一间,信宜柜坊分号一间,大安客栈分号一间,……”

方方正正的小楷,密密麻麻写了两面纸笺,又翻了翻,皆如此。

一直都知外祖父是个非常成功商人,今日有了更直观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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