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只见娇小玲珑的一个少女,手持比她还要好的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将片刻前还举重若轻,沉稳如山的黑衣客逼得使出了轻身功夫,左闪右避,毫无高手风范。
这太过强烈反差的一幕震慑场下,众人肃然起敬。云未晏“咦”了一声,面上原先的一点淡淡的戏谑表情逐渐消失,专注的看着苏缨的一举一动。
因为武器又长又重,所以苏缨的动作比寻常人出招要慢一些,她对气力的把控还比较生涩,控制不住时,刀锋劈斫在地,所带起的猛烈震动,让武试台整个都在震颤。
看似只是因为武器沉重,苏缨天生力气大。事实上,二十斤重的刀,就算自台上方三丈落下,也绝不至于是这个效果。
燕无恤在苏缨的刀风之中辗转挪腾。
多次甫一落地,就被她的刀锋逼到近前,其刚猛无双,令人难以撄其锋芒。
燕无恤初时只是相让,一味躲避,毫不反击。几十招后,苏缨攻势并不见缓,而是越战越勇,将他刀谱之中前五页的“归仰”“衔月”“雁门”“无常”“檀息”几招翻来覆去,越舞跃熟。
苏缨用的是燕无恤的刀法,他熟稔于心,对于如何拆解,也了如指掌。
燕无恤见她驾驭剑意不熟,恐伤着她,投鼠忌器,无从下手。
忽又念及此战若败,清歌楼获胜,云未晏必定要践行诺言,求她为妇。一时进退维谷,如临烈火烧灼之上。不一会儿,额上竟密密起了一层汗。
燕无恤自幼奇遇,于武学一道天分卓然,莫川之上壮士断腕舍弃湛卢剑意之后,因着家中渊源,勘破心障,更有机缘。
他生来是天之骄子,与人单兵对垒,甚至临敌千军,也从未落到如此进退维谷的狼狈境地。
正暗自苦笑,忽见苏缨动作微滞,是一遍“刀谱五页”舞完,衔接重新来一遍是停顿沉思。
趁此天赐良机,燕无恤充分发挥了轻身功夫的优势,快速欺进,一掌逼近她面前空门,想引她回护,乱了章法,趁势缴械。
然而万万没想到,苏缨竟然真只翻了刀谱前几页,中间的“守式”,一个也没有学。
因此,她这个对武学称得上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不知道空门暴露立即回护的道理,而是僵立当场。
燕无恤的手掌没有蕴含什么力道,如一阵清风,柔若软棉,就这般毫无遮拦,长驱直入,完完整整的,覆在了她小腹之上。
柔软织锦,温热苏香,盈盈一握,留于掌中。
燕无恤大是狼狈,忙收回手,望她眉宇之间,只见俏面薄红,柳眉微蹙,妙目滢滢,含嗔带怒,眉宇被一团煞气若笼,瞪了过来。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战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九守殿副本,完
第52章 听惊雷于无声处
翌日一早, 天泽武试的战况传遍了白玉京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战况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起先, 太初楼有意相让, 清歌楼一路领先,后来不明势力加入, 太初楼连赢四局扳平,最后不明势力不知为何忽然退出武试,将胜利拱手相让。
最后的结果是清歌楼胜。
清歌楼第一次在这样规模的武试中取得胜利, 还得了十个武勋,翻身做人,扬眉吐气。
十个武家,三十属家,一时间沸反盈天, 张灯结彩, 比元夕夜还要热闹一些。
清歌楼本就以教坊舞乐闻名, 是以坊间丝竹管弦、舞袖洋洋、旖旎唱腔,锣鼓并响……甲子坊内外,彻夜欢歌不休。
与之相比, 太初楼诸武家沉浸于一片肃穆之中,沉郁得空气都可以滴出水来。
自建城以来, 太初楼都是武家中的佼佼者, 能进入武经阁上三层修习的儿郎就有数十位,英豪辈出。
近年来,太初楼在云未晏的带领下愈发风头无两, 独得圣恩。白玉京有谚“宁为太初之属,不为他楼之主。”说的就是太初楼实力和名望,让天下人宁可投作太初楼最底端的属家,也不愿入他楼作武家。
而这回天泽武试,不可一世的太初楼,竟然输给了名不见经传的清歌楼,可谓是天大的笑话,令太初楼颜面扫地,视为奇耻大辱。
太初楼众多逞勇斗狠之辈,若是在他人那里受了耻辱,必要刀兵相向,不死不休。
然而偏偏,这出闹剧始作俑者又是自己的统领云未晏。
诸武家连发泄也不能。
只得约束家人,闭门谢客,一片静默,与甲子坊对比鲜明。
这日正午时分,一辆马车从甲子坊的欢歌笑语中开了出来,帘幕低垂,宝珠叮铛,应和着车辙滚滚之声,驶向“剑试繁花”。
……
云公子在白玉京的居所,在太虚十二景“剑试繁花”之畔的一座精舍。
“剑试繁花”是白玉京太虚十二景里虽受侠客们青睐的盛景,得益于终南山下得天独的地热,又有温泉,繁花绵延十里。即便外头冰天雪地,此地仍旧花团锦簇,瑞草仙葩,恍若仙境。
云公子的精舍名叫“衔月阁”,取“山衔小月来”的意境,不大不小,并不奢华,胜在精致。一院之中,竹影落窗,幽径有苔,白鹤敛羽,汇集“三雅”。
此时此刻,小窗之内,青年放肆的笑声惊得白鹤瑟瑟振羽。
他足足笑了小半个时辰。
方道:“燕无恤啊燕无恤,你枉称英豪,一身绝技,竟然连个黄毛小丫头你都打不过。”
说着,又开始笑。
里头是茶室,窗明几净,白瓶小几,一个小童正在烧炉烹茶,一个青年人坐在潇湘竹簟上,身形清矍,青衣简肃,正笑得前仰后合,正是真正的云公子。
在他的对面,燕无恤已取下斗笠,露出真容,独坐品茶,待他笑罢。
过了半晌,云公子还在笑。
他不由得微微皱眉,露出不悦的神色:“你还要笑到何时?不如你定个时辰,待你笑够,我再回来。”
云公子见他不喜,稍稍收敛,敛容坐正,只是眼尾上扬,唇角弯曲,怎样也抹不去,他望着燕无恤,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之色:“我替你担下了这样大的名声,你还不让我笑一笑。你可知道,昨晚你这一闹,我可是要去宫里回话的。”
见燕无恤无甚表情,又道:“你打着我的名号,当众又亲又抱,万一宅家给我赐婚,非要那苏统领嫁给我,那可如何是好?”
燕无恤静静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这有何难,取你性命,代你之身,替你娶她。”
云公子面色微僵,收去了玩笑的神色,摇头叹息:“与你这人玩笑,真是半点趣味也没有。”
燕无恤笑道:“我回来还你的印符,这些日子,诸多叨扰。”
云公子听他的话中有辞别之意,问:“你就这么急,伤还没养好,就想赶着去见她?”
燕无恤不语,算是默认。
云公子不满道:“别忘了,你现在手上还有人命官司,是我给你压下去的。”
燕无恤望他良久,道:“云公子义薄云天,仗义相助,让我逃脱追捕,获片刻喘息之隙,他日所有所求,燕某结草衔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我今日,就有求于你。”
“何事?”
“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云公子收去了最后一点戏谑之色,他幽幽坐在窗下,一点竹影,透过小窗,打在他半边面颊之上,令他的神情凭添了一分诡谲,仿佛这平静之下,隐着惊涛骇浪。
那名叫阿九的童子乖觉,默默立起身来,躬身带门出去,木门“吱呀——”一声合了上,关住了窗外的繁花似锦。
云公子低声说道:“你可知,昨夜为何太初楼统领云未晏故作荒唐,偏要拉着太初楼落败?”
云未晏何等样人,当真是色令智昏,不顾大节之辈?”
燕无恤沉吟道:“昨夜之事,的确蹊跷,我赶到时,武斗场外围了数千精兵,天子却不在殿内。”
云公子:“你道我为何午间才来?昨夜之事,云波诡谲,讳莫若深,就连我打探消息,竟也如探沧海。”他手中抛出一物,是一方火令,沉木磨成,作军中传递消息之用。
木质被人手把玩得多了,透出沉润如玉的质感。燕无恤接在手中,摊掌一看,面色微变。
云公子在旁打量他的神色,笑到:“燕卿真有大将风范,为侠屈才也,我今日拿到此令,可是险些握它不住。”
火令上赫然写着八个字,简简单单,语意平铺直叙,却有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便是观了再多生死的人,依旧为之心惊胆寒——
“太初胜,则斩云未晏。”
斩杀云未晏。
火令静静摊开在手,外面天光正盛,一字字清晰可见。
单看这火令,平平无奇,通体泛黑,再寻常不过。
谁人也猜不破,以它为口,究竟撕开了多大秘密的黑色一角。
燕无恤不愿多看一眼,将它抛掷出去。
云公子伸手接住,收入袖中。
“这究竟怎么回事?”
云公子道:“听闻昨夜武试之前,云未晏曾经被单独传唤到御前。似乎得到密旨,只许他败,不许他胜。”
“可我后来入局,出手相助太初楼,他并未阻止。”
“因为你是以我的名号去的,如果是我来插手,他对上也有交代,外头守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公子顿了一顿,轻声叹道:“云未晏冒然提出要娶苏统领,故作昏聩,实则是要将太初楼溃败的缘由揽到自己一个人头上。以免太初楼上下不安,引发大祸。”
“此人临危不惧,机谋决断,更难得心怀大局,为安定人心,不惜自辱,实令人敬佩。”
第53章 约郎君凤凰台上
燕无恤在此之前, 曾经在西陵郊外与云未晏有过一面之缘,曾有关于“庙堂江湖”的三言两语, 浅淡之交。酒桌上云未晏谈吐不凡, 表露出的胸襟志向,非池中之物。
对于斯人摇身一变, 就成为在天泽武会上调戏第一次见面的苏缨的登徒子,燕无恤虽感怪异,然而昨夜意气之中, 并未来得及细想。
今日在这雪窟一样素净的屋子里,喝了半日所谓“清心顺火”的茶,听着云公子笑了半日,早已冷静下来。
脑海中便浮现出他提出要出战时,云未晏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燕无恤道:“他确实像是受人所迫。”
“这天下能胁迫太初楼统领, 兼领平西将军, 云家大公子云未晏的人可不多。”云公子微笑道:“我料想, 幕后之人想要刻意挑起二楼之争,从中得利。你知道的,白玉京虽是朝堂的属物, 却也是江湖,对上是一套办法, 对下又讲江湖规矩。天泽武试根本是个陷阱, 必有贼人蒙蔽天子,设下此局,若非云未晏机变, 壮士断腕,舍弃自己的名声,将其化作闹剧,今日二楼已经火并起来了。”
燕无恤静静听着。待他语气平息,方问:“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云公子说的激烈时,站起身来,来回行走。
燕无恤问询时,他正走到窗户一头,陷入沉思。
青袍如云 ,罩着他清瘦的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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