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姐姐管天管地,怎么还管到了我身上来?”央央收了帕子起身,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陈蝶儿,那点子嘲讽,陈蝶儿都能看得出来。
陈蝶儿脸一黑,攥着拳忍着自己想打陈央儿的怒意。
饶是她再怎么不相信陈央儿身上的鬼神之说,她眼下也没那个胆量去打陈央儿。
“好,你去挖野菜,我也去!”
陈蝶儿一咬牙,决定跟上央央。
她是知晓的,村里唯独央儿生的最好看,先前在灵堂时,大师就对央儿另眼相看,若是再给央儿逮着和大师独处的机会,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倒不如跟着她,免得让她和那大师碰着了。
央央对陈蝶儿要缀在她后面没个反应,藏竹山不是她的,索性随了她去。
百灵说过,那和尚在山上时每天卯时晨起诵经,辰时入山采集野果野菜,央央来的这个时候正好容易相遇。
山里温度低,露水都未蒸发,青嫩的草地一脚下去都是昨夜的积雨。央央把长到脚背的麻裙折起来抱在怀中,襻膊挽起了长袖,蹲在地上,手里使着小镰刀认真割分不清是菜是草的绿色草叶。
央央认真地在割草。她未曾使唤过镰刀的姿势生疏别扭,小半天了,才往那背篼里扔进去了一把快揉碎的草叶。
陈蝶儿已经看了好一会儿央央了。她见央央老老实实挖野菜,距离那大师平日里在的地方倒是还有一大截路呢,这才松了口气。
想来陈央儿的确是家中无粮了,才来挖野菜度日,不然她怎么会老老实实就挖野菜,连头都不抬呢?
陈蝶儿如此想着,索性就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权当休息。
且她心中主意多着呢。先前那趟上来没有能和大师说上话,若是这次遇上了,她定然要把自己留下来的杏花糕给了大师。
央央头顶的百灵蹲在枝头叽叽喳喳,汇报坐在不远处的陈蝶儿,以及踩着稳健的步伐走来的和尚。
决非在山中清修,每一日该做什么都是雷打不动的。如今是采集野菜野果的时候,他从小破庙出来一路从北向东,走一百五十步,是一处果树,向南再走二百步,是野菜茂密的地方。
他走了三百五十步,看见了央央。
和尚抱着手中的浆果,眼神落在央央认真的背影上,先是恍惚,而后抿了抿唇,觉着他是该避开的。
如今他是要避开央央才对。
佛前枯坐多日静心,决非以为自己已经静下来了心。却不想只是一眼瞧着了她的背影,那颗心又开始了面对央央时她专属的怦然心跳。
和尚垂眸,想转身,只他随意投过去了一眼,却发现蹲在竹林里的央央依旧在和那一撮草叶纠缠,好不容易割了下来一撮揉碎的草叶,决非认出,那是有毒的毒芹。
既认出来了他就不能不管。央央毫无常识,如是误食了怕是性命有危。
决非双手合十,笔挺站在远远儿的竹林边,似月色又似青灰色的僧袍被风吹时,年轻的和尚一动不动,如身侧竹子似的静静立着,等央央发现他。
他站得太笔挺了,不多时招来了两只鸟雀落在他肩膀。
清晨的林间还有不少的鸟雀跳跃,鸟喙衔着肥硕的虫子,叽叽喳喳地。百灵混在其中,拼命拍打翅膀。
“他在你身后三十步外,他在看你!”
央央走了十里地,蹲在这儿守株待兔,果真守到了他。
央央蹲在那儿,谁也看不见她嘴角翘着,那眸子一眨,是势在必得的灵动。
“啊!那个小娘皮在看和尚!”百灵又叽叽喳喳起来。
央央唇角的弧度抹平了。
陈蝶儿见着了决非,激动的同时又想到决非留在林边的动作,八成是对着央儿来的,那一刻心里生出了不少阴暗的想法。
“大师!”陈蝶儿率先发出声,欣喜地上前,“没想到我陪着央儿来挖野菜,能在这里碰到大师,大师,我给您带了……”
“施主,”和尚双手合十,眉目淡淡,“你陪着她前来,为何不提醒她,她手中的有毒?”
陈蝶儿笑容一僵。
陈央儿!决非大师为什么心心念念的都是陈央儿!
“哎呀。”
央央细细的声儿叫了出来。惊呼短而急促,又柔柔的,风一吹就散的软弱。
她似乎是被人说话的声惊扰了,身子动了动,一歪就摔了。
这一摔不重也不痛。央央侧坐在湿润的青草地上,按了一手的泥。未染色的泛黄麻裙更是被泥浆沾得处处污浊。
握着镰刀的清秀少女无助左右环顾,咬着唇蒲扇的眼眨动间水痕清晰。
年轻的和尚穿着宽松的灰调僧袍,身姿挺拔,站在竹林边倒是比竹更要笔挺。
央央飞速扫了他一眼,就侧过了头,鬓角的垂发挡着她脸颊。
他一身不染凡尘的清雅,如松如竹,远远儿看过来时,眼底多了一份人间气息的关怀。
央央咬紧了唇,怕自己笑出声来。
少女身上仓皇间的意外也落在了决非的眼里。
“蝶儿姐姐,我衣服脏了,你有什么能遮的么?”
陈蝶儿僵硬的说道:“你站起来就是,遮什么遮,一点点脏都受不得。”
央央坐在泥土里,屁股那一块儿的衣裙都是湿的,如没一件衣裳遮着,根本不能起身。
她咬着唇,没有从陈蝶儿这边得到帮助,只能无助地看向和尚:“……大师。”
决非双手合十:“贫僧回寺庙取僧衣与施主。”
央央细细着声儿应下了:“劳烦大师了。”
陈蝶儿立即制止:“大师!不劳烦您了!我去取件衣衫来。您是男人,央儿穿您衣服不合适。”
她凶狠狠瞪了陈央儿一眼,无奈又生气。
若她不去帮着取,陈央儿岂不是要穿着大师的衣服了?
这怎么行!
她再憋屈再不愿,也不能给陈央儿这个机会!
陈蝶儿简直窝火,想得好好的要隔开两人,现在却不得不自己让开,给他们留下独处的时间。
十里地,来回可要花些时间。
陈蝶儿憋火,还对着决非挤出了一个笑脸,取出杏花糕放在石头上。
“大师,央儿,我去去就回,这杏花糕是我娘新做的,您尝尝吧。”
罢了陈蝶儿又瞪了央央一眼,无奈转身。
陈蝶儿前脚走,央央后脚就笑吟吟招手:“大师,五婶儿做的杏花糕味道一绝,您快吃吧。”
和尚弯腰捡起了石头上包起来的杏花糕,手一伸,递给了央央:“贫僧不吃甜,且用过了膳,这个糕点施主吃吧。”
央央心安理得接了过来,眉眼一弯笑吟吟:“多谢大师。”
她捧着糕点,笑得十分满足。这如是给陈蝶儿看见了,可得怄得吐血。
“地上湿凉,施主先起来吧。”决非见央央一直坐在潮湿的地上,劝道。
“可是我衣服脏了,不能站起来。”央央脸颊带着羞涩的微红,“我等蝶儿姐姐回来就好。”
来回十里地,还要爬山回村,陈蝶儿这一趟没有小半个时辰回不来。
难道央央就要在这半个时辰里干等着,坐在湿潮的地上?
决非沉默片刻:“施主稍等,贫僧去给施主取衣。”
送上门的,央央没有拒绝:“好啊,那就劳烦大师了。”
央央只等了不一会儿,决非很快就取来了一件干净的僧袍给了央央。
央央的麻裙外罩着决非的僧衣,决非高大,他的僧衣落在央央身上,宽大好似孩童偷穿了大人的衣衫。
央央认真用襻膊挽了长出身量一截的僧衣,系在了腰间,宽宽的腰身就这么勒出了少女纤细的腰肢。
她穿上了僧衣,背对着她的决非双手合十,语调平缓告诉她,采摘的草叶有毒。
央央虚心求教:“敢问大师,可以食用的野菜有哪些?”她红着脸,绞着手指有些尴尬,“以往我未曾了解过这些。”
决非将山间近距离可食用的野菜一样给央央挖了一株,他认真地蹲在地上用镰刀挖着野菜,僧袍衣袖落了泥土,却丝毫没有在意。
央央状似看他挖野菜,实际那双眼全落在了决非的手上。
宽厚的手掌,灵活的十指,许是干过活,手掌并不是光滑的细嫩,而是长着茧子的粗糙。
“大师真厉害,我就不懂这些了。以往未曾挖过野菜,如今要好好学学,以后就要靠野菜度日了。”
央央学着决非的模样,充满干劲挖野菜。
只是她到底不熟,动作生疏到决非看不下去。
再一听她的话,决非依稀猜出为何央央会在清晨上山来了。
不是为了找他,只是为了找食物,能让她活下去的。
同花村那些人,一点活路都没有给央央留。
决非沉默着蹲下来,接过央央的镰刀,熟练地挖野菜。
全程都是他动手,央央只是蹲在他身侧看。
不一会儿,空空的小背篼装满了野菜。
决非侧眸看了眼央央细弱的身材,垂眸。
同花村的人连米面都不给央央,更别提荤腥。她这么瘦弱,若是吃不上荤腥,只怕身子熬不住。
“施主稍等片刻。”
决非起身朝另一侧的山林里走去。
央央抱着小背篼,捻着那些和尚给她挖的野菜,招呼百灵:“看,我家和尚疼我。”
百灵拍打着翅膀夸:“和尚对主子好!”
央央笑弯了眼。
她等了一会儿,和尚回来了。
去的时候,和尚空着手,回来的时候,和尚手里提着个灰兔子。
他抬手把兔子递了过来:“山间捡到了一只兔子,施主可带回去。”
在一个少女面前,决非含蓄了些,没有把做兔肉这种话直接说出口。,更何况,他怕央央性情柔软,不会吃兔肉。兔子又可爱,央央可能养了起来,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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