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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记 石头与水 4572 字 26天前

随着侄子把十个手指数过一遍开始数第二轮,每数一样,裴七叔就感觉自己光辉伟岸的形象要矮那么一截,待侄子数完,七叔自己都觉着自己理亏了。

可七叔是个实话实说的性子,“那玉簪是回礼,你也说你岳母送我不少东西。”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裴如玉把难题抛给七叔,“这事儿怎么个了局,你自己说吧?我岳母是真相中你了。”

“她,她,她,她不守寡的么?”

“夫孝三年早过了,我岳母一直想再嫁来着,看上七叔你了。”

“我不行。”裴七叔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说出标准答案,“虽则命数之说不一定准确,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立志不再续娶的。”

“我岳母说了,不怕你命硬。不瞒你,我岳母自认命也不软和,找个命软的,还担心把人家克了。”

裴七叔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怎么能这样说长辈?”

“我说你不如考虑一下,我岳母真的挺好,你们年纪相当,说真的,你真要娶个十七八的,你俩不一定说得来。我岳母多惯着你呀,你要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你们俩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回家的,以后做个伴儿也挺好。”

“这传出去叫人怎么说,惹人笑话。”

“谁笑话?北疆这里的风俗不必提,叔嫂在一起都不稀奇,就是在帝都,你跟我岳母既不是亲戚,以前也不认识,做一家也碍不着东穆律例。”

“那你以后叫我岳父,还是给你岳母改口叫七婶?”

“我都行,我媳妇那里也都行。就是她叫我过来跟你说的。”

裴七叔问,“木香愿意她娘改嫁?”

“不愿意能叫我过来么。我岳父去这些年了,岳母人还年轻,与其孤孤单单的过下半辈子,倘有可靠的人,我媳妇是愿意岳母改嫁的。”裴如玉望着七叔,眼神是透出七叔你就是那个可靠人的信息。

裴七叔想到李红梅就浑身不自在,连身上的衣裳都想脱下来换一身了,他摇一摇手,再摇一摇头,呼息里都带着感慨,坚持说,“不成不成,这事再不能成的。”

第66章 吃姐饭,跟姐走

七叔负隅顽抗, 坚决不从,裴如玉也不能把他七叔洗净打包送到丈母娘炕头儿。毕竟, 这种事还是要两厢情愿的。虽然裴家人都很愿意把裴七叔免费送人的。

裴如玉真觉没面子面对妻子和丈母娘, 这事儿竟没办成。他媳妇还好, 虽有些遗憾, 也不能逼婚哪。白木香倒杯茶给裴如玉, “七叔真不愿意啊?那他干嘛送我娘一对小玉簪?”

裴如玉把七叔说的话都与木香讲了, 木香说,“你今儿个自己在屋里吃饭, 我去跟娘说,娘肯定很失望。”

“好好跟岳母说, 别让她老人家心里不舒坦。”

白木香心说,那你可小看我娘了。

果然, 李红梅虽有些失望, 倒也没说别个,她左手握成拳在小炕桌上敲一下,哼出一声不满, “竟还不乖乖点头!”

“娘,我看七叔是真不乐意。没事, 咱以后找个更好的。”

“什么更好的, 我就相中他了。”李红梅挥挥手,“我自有法子叫他从了我!”

白木香吓的, “您老不是想用强吧?”

“这话就傻。哪个女的能强了男的, 得用脑子, 知道不?”李红梅指指脑袋,对闺女挥挥花手绢,“行了,叫女婿过来吃饭,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至于就愁死了。”

——

让裴如玉说,丈母娘也是好涵养。

晚上还特意令小福端了半锅辣包子给七叔送了过去,与裴如玉道,“你七叔那个人好脸面,定是觉不好意思,可这辣包子,也就他家吃。你跟他说,这也没啥,他不愿意,我就重新相看老伴儿就是。这也怪他,好不好的送我梅花簪,梅通媒,我可不就误会了。这事儿说开也好,省得耽误我。”

裴如玉递个香蕈猪肉馅儿的包子给岳母,“岳母您只管放心,您若有意,小婿帮您留意。”

“成,我都这个岁数了,就想找个同龄般配,岁数差不离的,平日里我做做针线准备饭食,他在外头有事做也好没事做也好,我们一起有话说,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做个伴儿。”李红梅就着肉包子喝口红豆汤,“我看你七叔年纪也不大,他比我还小两岁,我们俩不同,也不是外人。我听木香说过她的事,女婿,你还是得寻个机会多劝劝她,哪里就为着那些个莫须有的事就耽搁了自己呢。”

“可不是么。我们一家都为七叔的事犯愁,我祖父就劝过他许多次,他这人,平常好说话的很,就是一遇着这事,那是谁都劝不动。”

“那就给他买俩懂事的丫头,也有个近身服侍的。”李红梅仿佛真把裴七叔放下一般,大公无私的出主意。

“不成,七叔家里以前是俩婆子做些宅子里洗洗涮涮的活,他若肯要丫头,续弦的事早成了。”

李红梅低头咬口包子,遮住眼中精光,心说,他七叔还真是个顶顶正经不过的,就是犟驴了些,这也无妨,我正会驯驴!

小夫妻陪李红梅吃过晚饭就回屋歇着去了,裴如玉洗漱后还说,“岳母是个有心胸的。等我遇着合适的,一定给岳母留意。”

“你就别操心了,我娘哪里那么容易死心啊,听也说的大方,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想法子收拾七叔哪。我看七叔悬了,他一定是我娘的对手。”白木香脚踩着盆里的热水,她烫脚是真的需要水到烫的程度,烫到一时放不进脚去,一点一点试着盆里的水温。

“七叔要是肯点头,这些年祖父就早给他做好几回大媒了。”

“那是他没遇着我娘。”白木香悄悄跟丈夫说她娘多么能干,“我外祖家当年五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还是最小的,可想而知多疼我那小舅了。外祖父外祖母一门心思都是为儿子考虑,我几个姨嫁的都不好,就是因外祖贪聘礼。到我娘这儿就是不成,外祖父给她说好几门亲事,她不乐意直接把媒婆打出去。我爹年轻时生得可俊了,他议亲的时候正赶上我祖父得知府大人看重,谋了府城的差使,一家子往府城过日子。当时给我爹说媒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结果,我娘就叫我爹看中了,我爹非我娘不娶,他俩这事儿就成了。”

“我娘自来就会打扮,她说她五岁的时候就知道用凤仙汁染指甲了,我们村儿许多碎嘴的婆娘总说她爱打扮,可你说,女人哪个不爱脂粉啊。她们背后嚼舌根吧,可家里有闺女要出门子,或者给媒人相看,还是到我家去说许多好话,还要给我娘送三个鸡子两把水葱的,请我娘过去给她家闺女打扮。”白木香笑眯眯地,“我娘也很过日子,我祖父是个要面子的人,当时我爹娘的事定下来,下足了五十两的聘礼,当时惊动了三乡五里。我外祖那么贪财,我娘硬是一分聘礼没让他得着,多少聘礼下的定,成亲时多少聘礼带了回去。我祖父在时,外祖时常去打秋风,不论去多少回,我娘就是六个白馒头,让外祖回家时带路上吃,钱是一分没有的。”

“在乡下地方,有很多不心疼闺女的人家,闺女嫁的好了,恨不能一家子去打秋风。闺女嫁的差了,就不闻不问。秋风好打,可岂不让婆家瞧不起。我娘她们姐妹五个,我四个姨都去的早,就我娘过的滋润。”白木香把脚放到仍有些烫的热水里,小声嘶嘶的吸着气说,“我娘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人愚忠愚孝的傻子们说嘴,可要我说,我娘活的明白。”

有句心里话,白木香不好跟裴如玉说,她娘的才能主要没在发家致富上头,脑袋不如她灵光,不然,裴七叔不一定配得上她娘。

七叔以为他说个“不”事情就完了,呵呵,七叔你很快就能知道掉被红梅太太盯上是种什么样的酸爽感觉了。

裴如玉心下倒也觉着,花枝招展的丈母娘兴许有法子能降伏他七叔这个不婚大妖怪。

——

翌日清晨。

裴七叔还在早起的鸟儿的啾啾欢唱中睡懒觉,就被亲家太太敲门找过来了。

听小厮回禀亲家太太过来,裴七叔一个懒驴打滚就从炕上跳了起来,匆忙的洗过脸梳好头,这才想,亲家太太不是过来骂我不识好歹的吧。

哎,甭管亲家太太为什么过来,总不能避而不见。

裴七叔理下衣袖,到隔壁书房见客。

李红梅正在似模似样的欣赏裴七叔可墙高的大书架,架子上垒的整整齐齐半旧书籍,可见都是读过的。李红梅识得些常用字,学问谈不上。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回头见裴七叔一身乌皂长袍走来,啧,这就不穿她给做的衣裳啦!

“亲家太太,您来了。”裴七叔长长一揖,行个礼。

“亲家七叔客气了。”李红梅福身还一礼,咯咯咯清脆的笑起来,“行啦,我就是担心你拘谨不好意思,特意过来把话说明白!还真没想错,看这束手束脚的样儿。真是的,咱们都这把年纪,眼瞅就是做祖父母的人了,还抹不开这个面子了!”

李红梅爽郎的坐在靠窗的小炕上,招呼七叔,“坐下,咱俩好好说会儿话。”

裴七叔到底也不是拘泥性子,一笑过去坐了,有些尴尬的拱拱手,“真是让亲家太太错爱了。”

“你可别这样。自打木香她爹去了,我守完夫孝,就有改嫁的心,相看过的男人也有十几个,要个个都跟你似的,在老家还出不得门了。”李红梅眼尾一挑,顺着上挑的眼尾滑出几分笑意飞向七叔,“这事儿按说怪你,好不好送我梅花簪,还送一对儿,我们那里梅花簪,就是要请媒人的意思。”

“我是想着,你名字里带个梅字,何况,送东西都是送双,哪里有送单的理。”

都知道老娘闺名了,这老不修的,还敢嘴硬!红梅太太笑眼一眯,“这说开不就好了,北疆多的是好男儿,也不只你这一棵老歪脖儿树是不是?你不愿意,我就另相别人去。”

裴七叔真想辩一句,我,我,我既不老,也不歪脖树!

奈何气势被红梅太太所压,硬是辩不出来。

“昨天女婿把你的事同我说了。你放心,咱俩还像以前一样就好。”李红梅叹口气,“我这人,最怕冷清。我们木香跟女婿都是一等一的孝顺,可说到底,谁不是两口子一起过日子。木香成了家,女婿也好,我没什么是放不下的,就想寻个伴儿。我跟你不一样,打木香她爹去了,不少人也说我命硬。外头人越是这样说,我越得把日子过好给他们瞧一瞧。我这辈子,六亲缘浅,爹娘靠不住,打早就是应着出嫁的名儿想把我们姐妹卖了拿聘银给弟弟使的,我性子不服帖,没叫我爹娘得逞。姐妹们却是都去了的,娘家一个弟弟,我也早不来往的。从小就他是少爷,我丫环一般。其实,我自小就盼着有个像你这样斯文俊秀的兄弟。我长你两岁,不如咱们就结拜了姐弟,从此你喊我一声姐,我当你弟弟一般,如何?”

裴七叔一想,这倒是成。

他拱一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你便叫我红梅姐吧。”

裴七叔嘴唇嗫嚅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没叫出口。阳光从小窗而入,映在李红梅脂粉得宜的脸上,尤其一双高高的吊梢眉下双眸透亮,李红梅豪气干云的一拍他的肩,“成啦!以后我就有兄弟了,你也不用再穿这么一身乌漆皂黑的了,老气横秋,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穿姐给你做的衣裳!走,先跟姐吃饭去!给你做了你上回嘀咕的酸辣汤!里头放了木耳、金针菜、碎碎的小咸菜末、昨儿个拆出来的鸡肉丝,开锅打个鸡蛋花,拌上果子醋、胡椒粉、辣椒油,去尝尝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味儿。”

裴七叔畅想着酸辣汤那酸爽开胃口的味道,不知不觉就跟着红梅姐走了。

春风再起,吹皱一池春水,吹开一树杏花,

第67章 价值

这是一处县衙后街很常见的北疆民居, 白土坯的院墙建筑,推开门, 院中一株合抱粗的杏树铺张开它的虬枝, 一树杏花在春风中簌簌舞动, 茂盛灿烂如同今日的太阳。

林主簿登时赞道, “好一树杏花!”

看门的婆子将门合拢, 白木香笑, “这是北疆有名的小白杏,特别甜, 你夏天过来,就能尝到了。”

“我们乌伊也有许多杏树, 不过多是野杏,开春的时候, 大人寻来好树种, 另接了甜杏的枝,试一试,倘能活, 就是百姓们自己吃也好。”

“你们大人肯定接的是做大杏干的品种,北疆的杏干拿到帝都也卖得上价钱的。”

“我家大人常说起您, 说与您是半个知己。”林主簿听到屋里有女工干活说笑的声音, 将话引入正题,“太太, 就是在这院儿里织布的么。”

今天林主簿想参观织坊, 白木香带他过来看看。正说话间, 小财从里头跑出来,福一礼说,“姑娘,您来了。”

“这是董大哥身边儿的林主簿,过来看看咱们的织坊。”白木香道。

小财对林主簿施一礼,依旧站回白木香身畔。白木香从挑棉花的屋里给林主簿介绍,棉桃到了先做优、良、中、劣四等挑选,然后送到轧棉籽的屋子,去掉棉籽后,先要将棉花弹熟,再至纺纱、浆纱,织布是最后一步。

林主簿来月湾前还特意就织布做了了解,原以为并非难事,如今看到白木香的织坊,林主簿竟有大开眼界之感。织机上的姑娘们一丝不苟,听到有人进来竟是一个眼神都没有偏移,依旧专心看着自己织机上的布。林主簿对织布的了解还停留在一个妇人在昏暗的屋子里咔嗒咔嗒的操作着吱吱呀呀的老式织机,用米黄微白的纱线织出一段又一段土布的印象。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鲜明的色彩,石青、雪白、湖蓝、玉青、赫红、大红、桃红、胭脂红,还有两色相间的精美布料。

不是绸缎,就是纯粹的棉布。

纵然在乌伊见过自家县尊身上的细棉布裁的衣裳,到月湾后,也见到裴县尊、裴太太亦是用这等精良棉布裁衣,但从织机上,还是第一次,这种细致精美在室内自然光线中泛着一丝雅光的棉布呈现在林主簿面前。林主簿几不能置信,他忍不住上前轻轻的用掌心摸了摸,面料的柔软透过掌心的肌肤传给大脑,林主簿不禁道,“真是好料子。”

白木香矜持一笑,小财腆了腆肚子,收着下巴,努力不表现出骄傲来。

白木香请林主簿出去说话,林主簿这话就没个完了,“倘非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世间竟有这样好的棉布。我服了,我真是服了。”说着朝白木香拱手,“我在老家也见过姐妹母亲织布,不瞒您,再没见过您这里这样好的布。”

“过奖了。”白木香道,“布和布也不一样,刚刚你见的是最上等的木香布,这里还有普通的月湾布。”白木香请林主簿去了另一间织机的屋子。

果然这里的布打眼一瞧就差了一等,不说旁的,那种雅致光泽就暗淡许多,但这样的布拿出去,也是市面儿上的上等棉布了。

林主簿想了想,问了个很内行的问题,“我看旁的棉布,多是织出棉坯布再进行染色,您这里的料子,倒有一半是桨染纱线后直接上织机织出颜色来的。”

“其实先染纱线,还是织棉坯再染,差别不大。”白木香请林主簿到一间用横平竖直的木架挂着许多棉布料的屋子,这屋子的窗户应该是改建过,较之寻常北疆惯用的小窗要宽敞许多,而且,房间坐北朝南,光线极好。阳光透窗而入,勾勒出架子上一列列精致面料,蓝如天穹、绿若翡翠、红似樱桃、白若初雪。

“我自小在乡下长大,那时穿的衣裳也是买了坯布到染坊去染的,县里没好染坊,染出的土布爱掉色不说,颜色也得看染色师傅的手艺,湖蓝染成亮蓝,天蓝染成灰蓝。待到府城,棉布染色的手艺比县城强,可要我说,他们的颜色调的一般,而且,棉布固色可是一门学问。你看我们这颜色,刚刚他们织的有颜色的料子是人家定的成货,专门就要那些颜色的。我们本身能染的颜色更多,蓝色就有二十种,红色多达五十种,常见的青色、灰色、玄色等也都有,客商要直接染色的成布也行,买我们的染料也可以。”

白木香的指尖仿佛晕着光,引着林主簿的视线在一排排的布料上逡巡而过,而后在一块大红的料子前停住,指尖灵巧一挑,将这块大红的料子递给林主簿。林主簿接过,有些讶意,“这是块绸料,太太您这里也织绸么?”

“我并不织绸,但这块正红的绸料是用我的染料染的。”白木香道,“世间最难染的就是正色,你这块大红,染色之后晾晒,有严格的规定,什么样的天气晾晒多久,时间不够或者时间过久都不是正红。”

林主簿问,“这染色方子也是您琢磨出来的?”

“染色方子我不免费提供,你们如果用得花钱买。”

“自然自然。”林主簿望着白木香大大的神采飞扬的杏眼,从相貌看就是聪明有灵性的相貌,但白木香这种改织机制染料的才干,仍是令林主簿大为惊诧,“我们大人提起您必说您一代才女,太太您改织机,琢磨染料方子是不是有什么窍门?”

“这要告诉了你,我吃饭的家什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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