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1 / 1)

燕老爹见他们面色微妙,禁不住老脸通红,忙辩解道:“大人,诸位大人呐,草民原本真没打算下水啊,您想,我如今衣食无忧,也没几年好活头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奈何,奈何”

他奈何了老半天,都说不出下文,晏骄叹道:“奈何架不住有人在你耳边聒噪,翻来覆去的怂恿,是也不是?”

燕老爹颓然垂了脑袋,“是。”

世人哪里有不爱钱的呢?恰如燕老爹所言,他本意向不大,可等亲眼看着周围的人竟真的不费吹灰之力就翻着番的娄了钱家去,便是个神仙也要生出下凡的心了。

燕清就道:“爹啊,我跟您说了多少回了,凡事有我呢,您老”

燕老爹讪讪的,却又忍不住解释说:“我这不是看你累么,忙起来妻儿都顾不上看一回,多少次熬得脸都白了。我就琢磨着,琢磨着若是能用这把老骨头再替你赚一些,兴许你就能多在家里待些时候……”

事到如今,他哪里不知道儿子是为了自己好?可谁成想非但没能成功替儿子分忧解难,反而又折腾出烂摊子,还损失银钱。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窝囊,老眼中就哆哆嗦嗦掉下浊泪来。

见此情景,方才还出言责怪的燕清也慌了神,忙弯下腰去,直接用自己昂贵的锦袍替老父亲拭泪,又笨嘴拙舌的劝道:“哎呀爹,我也不是怪您,这不是心疼您伤了身子么!不过银子罢了,如今咱们还有些家底,我又正值壮年,再赚也就是了。莫要哭了。”

他不劝还好,一劝,老头儿越发委屈,索性缩成一团,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又骂自己是个老糊涂蛋。

“呜呜,是我脂油蒙了心!三千五百两,足足三千五百两啊,再加上前头几百两,四千两!多少人家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就给我这蠢货一口气霍霍了!”

“哪怕就是丢到水里呢,好歹还能听个响儿,可如今,如今……”

这些都是他儿子没日没夜熬出来的啊,累的狗一样,巴巴儿送上来孝敬,可竟转头就叫他孝敬到骗子钱袋子里去了!

自打窥探出端倪一来,燕老爹一直提心吊胆的,如今事发,虽然现实残酷,可好歹也将这一腔憋屈怨气发泄出来,瞧着精神反倒好些了。

爷俩推心置腹的说了一通话,去跟画师做了如意先生和几个可疑分子的画像,谢过庞牧和晏骄等人,相互搀扶着家去了。

晏骄和庞牧目送他们离去,虽头上又压了个案子,可却觉得欣慰。

遇到这种事情,最怕亲人反目,相互责怪,燕清父子损失大笔钱财,可竟知道相互体谅,顺势解开心结,也算因祸得福。且根基尤在,日后总能东山再起。

送走燕清父子之后,两人当即召集人马重新开了个会。

晏骄在翻转石板上写了手头汇聚的线索,才一收笔,下面就有人问:

“大人,何谓庞氏骗局?难不成您已知晓那如意先生姓庞了?”

话音未落,竟有人朝庞牧看去:嗯,庞氏……

晏骄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顺手就把后世对这类案件的统称写上去了,忙顺手擦掉,又干笑着解释:

“不是不是,哈哈哈,是我老家那边曾有过一个典型案例,罪犯也是这样放长线钓大鱼循序渐进的,因当时轰动非常,那人,呃,那人姓庞,所以后世习惯以此代指。”

庞氏骗局的庞氏自然是音译的,可这会儿解释起来过于麻烦,晏骄见庞牧一脸无语,当即决定转移话题:“其实总结起来,方法很简单,甚至可以说粗糙,但往往最简单的法子也是最实用的:先以小利诱之,世人见果然能有实打实的收益,戒心消去,自然又会有意无意的拉拢更多的人入伙,无形中就成了帮凶。”

好逸恶劳乃人之本性,谁都想不劳而获,单看诱惑够不够大……待到最后,后来的受害者被前期受害者洗脑,毫无戒心,这个骗局便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待到雪化那日,对有份参与的受害人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庞氏知府了然接道:“待到时机成熟,那骗子团伙便引诱受害人加大投注,然后悄然消失。”

晏骄点头,“正是这般。”

眼下他们首先要做的有这么几条:

第一,查清那位如意先生的来路;第二,统计其他受害者情况。

第三么,庞牧立刻签了条子,交给方兴,“你立刻去贼窝瞧瞧,务必翻个底朝天,再查查与那如意先生有往来的,或许还有同党未逃也说不定。一定要尽快查清他的底细。”

“是!”方兴领命而去。

庞牧又叫了杜奎上前,将才刚燕老爹交代的人员名册递给他,“按图索骥,挨家问过,看是否还有其他上当的,仔细记录他们的情况。若有可疑的,留下眼线、即刻来报。”

第132章

其他受害人暂且不论, 单是燕老爹就被骗去三千五百两白银,可谓大案。

据燕老爹交代, 那三千五百两白银是三张一千两和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这家人并不大看重银钱, 竟也没有在意票号,还是问了家中账房, 才勉强记起来其中两张。

“如此大面额的银票,非大城钱庄不能兑换, ”庞牧吩咐道,“可派人快马赶至诸省府州城,张贴通缉画像之余,也去钱庄打个招呼。若有来兑换此票号者, 即可报案。”

在这之前, 晏骄从未过分留意过银票,此时也回屋抽了一张来看,就见上头写着甲乙丙丁天干地支等一串文字, 这就是票号了。

“大禄朝有几家钱庄?”在现代社会,各大银行层出不穷,大禄朝似乎少得多。

果然就听庞牧道:“如今有信誉的只有三家, 四通、银瑞、金光。这三家的分号遍布全国,又根据地域各有不同, 其中四通发迹于北地,因占据国都地利之便,势头最猛, 一直到长江以南。而银瑞发迹于东南,金光起于西南,并分南方天下。”

但不论是那一家,其实都有朝廷的干股,以此来保证权威性,并增强承受风险的能力。

晏骄听得连连点头,又举起手中银票往空中看去,啧啧称奇。

这时候固然没有什么高科技,但人类无穷的智慧和想象力却得到的最大程度的发挥,就是她手中薄薄的纸片,中间竟也有了暗花。

“看什么呢?”见她这样认真,庞牧失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学着做这个?据说这纸张是特制的,乃是三张合成一张,几个会这种手艺的匠人皆为朝廷所有。”

说的晏骄也笑了,又推了他一把,“去。”

活的好好的,谁瞎琢磨什么造□□啊。

如意先生一案牵连广、数额大,估计有的熬了。

两人公事私事夹杂着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

小厨房送了饭菜过来,因有个新来的点心师傅,还特意介绍了菜色:

“早上刚摘下来的大南瓜蒸的好发糕,里头加了雪白猪板油,滑腻腻油润润,最是蓬松柔软不过。听闻姑娘爱吃枣泥,发糕里就塞了蜂蜜炒过的,甜而不腻,最养人。”

“莲藕也是才从塘里摸的,那渔夫集上卖时还带着湿漉漉淤泥,里头银丝雪白,做了一道醋溜藕片,一个藕丁狮子头,姑娘且尝尝滋味儿如何。”

晏骄挨个尝了,果然滋味醇厚,当即点了头,叫小金抓了几十个钱打赏,又分派道:“这枣泥南瓜发糕很不错,若有多的,给老夫人、董夫人等人屋里都送一块去。”

之前她和庞牧还没正式定亲的时候,老太太恨不得一天三顿把两个小的叫到跟前吃饭,就差上手按头了。现如今大婚在即,老太太没什么可担心的,也知道在长辈面前必然放不开,便不叫他们过去,只偶尔想了才瞧一眼。

厨娘答应着去了,手里攥着一小串钱,越发喜得眉开眼笑。

都说这位晏捕头为人爽朗厚道,如今一看,果然不错,能得了这个活计,可算是她走了大运。

“哎等等,”厨娘都出了门了,又听晏骄隔着窗子道,“图大人府上也送一碟,千万别忘了。再问问白夫人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想吃的没有,回来说给我听。”

最近白宁的胃口突然诡异起来,冷不丁就冒出个奇奇怪怪的念头,想些平时根本不会吃的东西。

就好比前天晚上,据说是快到凌晨了,睡梦中的白宁突然饿醒,抓着图磬说要吃剩菜。

图磬直接懵在被窝里:“……”

大少爷长了这么大,只有在边关跟着挨饿的时候,还真就没吃过剩菜!

“你吃过剩菜吗?”图磬哭笑不得的替白宁掖了掖被角,“小厨房里有不断火热着的粥、点心和肉饼,我叫人给你每样都端些来?”

然而事实证明,试图跟怀孕时期的准妈妈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前一刻还好好地白宁刷的红了眼眶,两大包眼泪转啊转的,抓着他的胳膊就开始委屈,“成亲之前你说的挺好,可现在连口剩菜都不肯给我吃了!”

图磬:“……”

又不是灾荒年间,咱吃好的不成吗?

眼见着媳妇儿就要为了一口不知怎么琢磨出来的剩菜掉泪,图大人也只好软声安抚一回,又硬着头皮去了小厨房,冷着脸艰难开口道:“夫人要吃剩菜。”

众仆人:“……”

图磬痛苦的抓了抓头发,打发众人现场炒菜,想了下,只挑了一点儿放到个大盘子里去,又扭头问:“像吗?”

他是正统世家出身,性格远不似庞牧和齐远等人那般随和,平日多是面无表情,这会儿却大半夜披着衣裳在厨房里折腾,一干下人都是既好笑又心疼,只憋着不敢露出来。

听他出声询问,众仆人都凑上来看,面面相觑之后,有人大着胆子道:“汁水多些才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纷纷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

菜吃到最后,剩下的不都是汤了吗?

图磬如法炮制,到底觉得不大像,又拧着眉头用筷子拨弄几下,看着乱糟糟的。

嗯,太难看了,估计狗看了都没胃口,实在太剩了。

然而图大人十足的信心片刻后就被打碎成渣渣,原因是白夫人拧着眉头指着里头青翠硬挺的菜叶道:“你这一看就是新鲜的。”

图磬:“……”

太难了,伺候孕妇真的太难了。

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宿,最后还是一个家里穷的小厮支了招儿,让厨子把那菜多回两次锅,果然蔫哒哒的。

然后白夫人满意了,就着一盘子赶工的“剩菜”吃了大半碗小米粥,心满意足的躺了回去,没多久就响起细微的甜美的鼾声。

图磬终于松了口气,盯着媳妇儿剩下的两片菜叶子看了半天,一双手张开又合上,最后到底是夹了一片放入口中。

“……呸!”

这都什么见鬼的味道啊。

得偿所愿的白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图磬却再也没了睡意,硬生生熬到天亮,得了眼下两团乌青和满眼血丝,被庞牧等人追着笑了好几天。

——

如意先生诈骗案的前期调查持续了好几天,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草庐里半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剩,只差一把火烧了,方兴等人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至于人际关系,但凡跟如意先生有交集的,基本上都没逃脱被骗的命运。

旁的倒罢了,去统计其余受害者的杜奎一行人着实疲惫不堪。

过去的几天中,他们按照名册挨家走访,所到之处……惊闻噩耗的老头儿老太太们纷纷支撑不住倒地,如夏日被收割的麦浪一般连绵不断,简直就是一路踏着哭声和惊叫过来的。

知道的明白他们是在为民做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抄家呢!

到了后期,街上百姓看见他们就下意识屏气凝神,但凡要往那边走,那一带的人纷纷如临大敌,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最终弄完名册那一天,杜奎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轻松过,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了林平的不易:我们就是正经办差的,怎么就成了霉运?

“名册上一共二十一户,年纪大者占多数,就卑职目前掌握的,一共有十五户承认被骗了钱财,其余六户不知道是真的侥幸逃脱,还是打肿脸充胖子,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死咬着不肯认的。”

“他们的遭遇大同小异,都是见了如意先生替身边的人真赚到钱之后才下水的,试了几回,都略有收益,因此深信不疑。前段时间如意先生突然私底下找到他们,说有十分珍贵稀有的古玩,现有者家中有急事,想脱手周转一二,只须一个买家,所以单独来找他们。”

如意先生对被骗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又以怕外人来争抢为由,不许他们走漏风声,所以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马上要捡大漏、赚大便宜的,于是心甘情愿的交了钱。

说来他也是“因材施教”,说辞和要求金额根据受害人特质和经济条件做了微调,听上去尤其可信。

庞牧嗤笑出声,“小聪明,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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