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1 / 1)

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3203 字 27天前

加之论的是西北之地,那些沾着牛绒羊毛,雨雪风沙,宗教,权术,人心,兽欲的事,就更蒙上了一尘血雾,衬着华光流彩的翊坤宫,后这清晨消闲的茶中时光。不断勾起人心中对危险政治的挑衅,和对平庸生活的顺服。

两相碰撞,惊心动魄。

“父亲。”

她收回目光,含下一口茶。

“娘娘请说。”

“其实……我很庆幸,您当年把我送给了主子。”

“臣当年是……”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我会活成什么样子。母亲以前一直跟我说,她有幸在长洲遇见了您,您是唯一个会纵她揪胡子的男子,就算……”

她说着,低头看向茶汤,“就算……她觉得您有的时候,活得太市侩了些,但您到底是她的良人。后来,我回想这些话,越想越有意思。父亲,您以前对我和兄长都甚为严厉,以至于,我不大相信母亲的话,直到母亲去后,这么多年,您一直独在一处,我才慢慢明白,您与母亲之间的情意之深,母亲的话,都是真的。”

说完,她从新凝向王授文,“我在想,也许是母亲在保佑我,才让我遇到了主子。他和您……像吧……也不像。”

王授文一愣,忙制止她道,“娘娘这话险,可不能出口。”

王疏月笑了笑,并没有在意,续道:“主子那个人……怎么说呢,固执,一根筋,喜欢说狠话,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但却是个待女儿很温柔的人。他从来没有搓揉过我,相反,他让女儿,生活得很有勇气。”

王授文并不能全然听明白她这些话的意思。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禁动容。因为其中提到了他和吴灵的那一段过去。

当年名满一城的少年清贵,文采斐然,千百字则引城中纸贵。后来,遇见灵秀多情的吴家碧玉,缀金挂玉的情诗写多了,也就再不值钱,可这不妨他轰轰烈烈地爱了她一场,修成正果,养在家中。

即便他后来不免俗,为了门楣,家业,在官场上疲倦地奔波了一辈子。

即便她不幸走在了他的前面。

可驻足回头看,那个女人怼在他面前的脸,揪着他刻意留出的“少年胡”时的笑容,仍是他对曾经“年少轻狂”,最好的注解。

而在印象中,吴灵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王授文,好在是嫁给了你,你让我活得比其他女人,都要勇气。

两幅相似的笑容重叠在一起。

回忆一下子涌动得厉害。他张了张口,刻意去摁了摁自己额头的皱纹。

想着,还是她好啊,自己老朽得不成样子了,她的容颜却还是和眼前的女儿一样,且再也不会老了。

说起来,她们这两母女是真的像。

一样满身镣铐,却不肯活成大多数女人那面目可憎的模样,在漫长的日常生活之中,她们尽己所能护着她们的后代,不肯让孩子们堕到过于世俗的泥沼之中,却也敢放他们去更大更广阔的天地去体味品尝。

王授文看向驻云堂里两个人。

一个是吴灵生养儿子,一个是王疏月养大孩子。

两人一坐一立,一来一往,言辞过招各有针尖麦芒,但却有一样的端正和自信。很难想象,他和皇帝都是从政治的危险里逃出生天的人,若不是这两个女人,他们的子嗣后代,将会把他们的“成长”,复刻地多么惨烈。

王疏月说她有幸遇到了皇帝。

对于王授文而言,他又是何幸,得遇吴灵呢。

既如此……那皇帝……

他突然有些荒唐的认为,或许皇帝那个人,会有和自己感同身受的时候。

又或许皇帝真的会像自己包容疼惜吴灵那样,疼惜自己的女儿……

“月儿……”

他换了一声王疏月的乳名。

“女儿在。”

“你今日对我说的话,终于放平了为父的心。为父和你的兄长,对皇上无以为报,只得鞠躬尽瘁,更加勤勉以侍上。”

“父亲。我也有一句户话,想替主子说。”

“什么。”

“主子希望,您和兄长,以及放在四海天下的万千汉人士子,最终都会从前一朝的阴影里走出来,不断地投身世道,继续热闹地活在他的平昌年间。”

王授文怔了怔,这句话的意思之大,已有些超出了他能在君臣这个层面上所能理解到意义。

王疏月撑着下颚,轻声解道:“只不过,主子是皇帝,他要统御百官,要天下臣民臣服。所以这一句话,他一辈子也不会对您和定清说,但是,这是他对天下汉人,文人的挚诚。父亲,他是女儿的良人,也实是一位难得好皇帝。”

第128章 谢春池(四)

君臣际遇。

父女情分。

纵然是一生大论。但在茶香暖烟里说开来,也带上了丝儿,混着艾草气息的人情味。

是时,小厨房包了红枣糯米的粽子。那圆润的油浸的米粒,肉调和着猪油脂的饱满的枣儿肉,在父女,叔侄的消闲言谈之之间,渐渐蒸出了香味。

金翘打发人用大竹框子盛着,端了进来。

王授文就着那份儿热气剥开粽儿叶。

熟悉的气味铺面而来。他低头咬了一口。耳边突然回响起吴灵清亮的声音,一时之间,他禁止不住恍惚,仿佛那人此时就在身边,伸手去拈他胡子上米粒儿,笑道:“粘吧,都粘胡子上了。”

他喉咙陡然一酸。

抬头,却看见一只素白的手,端着茶盏伸到他面前。

“爹,喝茶。”

他忙接过茶盏来,低头饮茶来做掩饰心里的悸动。一面哑声道:

“欸,好,喝茶,喝茶……”

不多时,小厨房摆了饭食。

父女一道用过午膳。王疏月又将四阿哥抱了过来。

睡饱了觉的孩子,一经逗弄就甜笑起来。眉眼之间像极了皇帝,但脸盘轮廓又挂着一丝王疏月的柔和之态。

眼见自己的外孙冲着自己笑,那笑容啊,令他心如浸蜜糖,仿佛一下子就卸掉了一直抗在肩上的“枷锁”。至此后周身通泰,背脊也得已挺直。

其实,在自己女儿的地方和有吴灵在的王家是一样的。

一粥一汤,幼子的笑声,着实都充盈着温柔而磅礴的生活气息。

于是,王授文也不肯再说伤心事。

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及那折磨着吴灵与王疏月的症候。

直到将近酉时,内务府遣了人过来接引。王疏月抱着四阿哥送父兄二人至宫门口。暖红的夕阳在翊坤宫前的庭院里的铺就一层金辉,王授文行过辞别的大礼,起身仰头,这才对立在阶上的女儿轻声道:“你母亲从前看过一个姓肖的大夫,那大夫与你母亲颇有医缘,只可惜他早年丁母忧,回了云南乡里。娘娘诞育皇子之后,臣便托了人在云南寻他,日前竟也寻得,娘娘,你若不曾灰心,可跟皇上提一提这个人。”

王疏月应声,轻轻蹲了个福。

“多谢父亲。”

王授文忙退后让礼。

一时心头还有很多未说尽的话,然而实在太多,千头万绪全部哽在喉咙里,竟不知如何才能说尽。

他索性揉了揉眼睛,低头狠心道:“娘娘保重。”

说完些站不稳,颤腿朝后退了两步。

王定清忙上前扶住父亲,抬头对王疏月道:“我等此一别,便不知何日再能与娘娘相见,临别万语千言,五内俱焚,只不知道何以陈心中之情,此时,唯望娘娘珍重自身,往后岁月,对吾等,勿牵勿挂。”

王疏月点了点头。夕时的风轻轻拂动她耳旁的碎发,吹润了她的眼眸。

“好,亦望兄长一路平安,父亲……平乐安康。”

一番话至此,三人都不肯再多惹情绪。各自止了声。

王授文与王定叩首辞去。

走出宫门时,却在翊坤宫外的宫道上看见了皇帝的仪仗,静静地停在宫门外。

皇帝坐在步撵上,手上正翻着一本书。膝盖撑开的袍衫上兜着两三瓣隔墙而落的玉兰花。看起来像是已经在墙外停等了好一会儿。

皇帝陡见王授文和王定清走出来。倒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抛了书从撵上下来,走过二人行跪处,大步流星地撩袍跨进了翊坤宫的宫门。

何庆跟在后面扶起王授文道:“快下钱粮了,奴才替贵主儿和皇上送送两位大人。”

王授文拱手谢过,又道:“皇上……这是等久了吧,怎么……不进去。”

何庆跟在二人身后,笑着回道:“咱们万岁爷,应了贵主儿的话,就一定要实在地做到了,奴才们啊……哪里敢问什么。”

说着,又朝地屏前的背影望了一眼。

面上笑意促狭。

翊坤宫的明间前,王疏月正要往里走,却听背后传来靴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接着传来皇帝爽朗的声音:“站着。”

王疏月回过头,皇帝一面走一面拍着肩头沾染的广玉兰花粉。

天干燥,那花粉又厚得很,

皇帝觉得鼻子有些痒,虽在忍,走到王疏月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呛出一个狼狈的喷嚏。

张得通忙上来递帕子,皇帝却没接,紧地看向王疏月,忍着耳根的烫,低声喝道:

“别笑。”

王疏月掏出自己绢子,踮起脚细细地替他扑掉肩上的花粉,柔声道:“没想笑。”

说着,抬头凝向他。

“您来多久了。”

“什么多久,朕刚与十二议完事。”

王疏月含笑点了点头,藏起那沾了花粉的绢子,没有拆穿他。

“留了粽子给您。”

“哦,什么馅儿的?”

“您不大好甜口儿,就包了咸肉的,还热着呢。您还没用晚膳吧。将就对付几口,我再让小厨房给您备点清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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