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月紧了紧大阿哥的身上的披风,尽力抱得他暖和些。
“我母亲说,我不是在家中长大的女儿,性子难免会冷清,所以她教我,不要全然避在人后,需知这一生“娱人悦己”,才能把日子过得有滋味。我已经入宫,做了皇上的妃子,纵我再寡淡,他那个人啊,还有他的亲人,他的子嗣后代,我都想维护,他懂就懂吧,不懂也没事,我知道的,主子那个人……有点傻。”
她说着,眉目间竟酝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娱人悦己啊……你是吴灵的女儿吧。”
王疏月一怔,“娘娘知道我母亲?”
妇人笑了笑:“你和吴灵真像,长得像,说的话像,行事处世之道……也一样。”
王疏月正要细问她与母亲的关联。身后却传来一阵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灯从背后照过来,一下子把她们的影子投想对面的佛殿。佛陀金身反出的光几乎刺人眼目。
王疏月起身将大阿哥的送到妇人怀中。看了一眼临门而来的人。低头对妇人道:
“娘娘,不要为我想,为主子想。”
第45章 浪淘沙(一)
陈姁亲自领人来的祐恩寺。
二十多盏宫灯拥在山门口。光在门洞子里被聚拢成一抔,猛地泼进庭院,正殿一下子被照得透亮,佛像的金身灿烂,辉映金刚怒目,逼人遮眼。
陈姁见王疏月立在面前,不由一愣。
“和主儿,您这是……”
王疏月低头看向妇人怀中。“大阿哥在这儿,抱走吧。”
成妃身旁的宫女棉儿一听这话,忙跨过门槛跑进来,心疼地将大阿哥从妇人怀中搂了过来。
“大阿哥,大阿哥……您怎么跑这种地方来了。大阿哥,大阿哥……”
大阿哥没有睁眼,只是胡乱呢喃道:“和娘娘,我要找额娘……”
棉儿心急,声里也带上了哭强:“陈姑姑,我们小主子睁不开眼了,身上也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狠毒了心,这样害她,这不是要我们娘娘命吗?”
陈姁撩开他身上裹的衣物查看了一回,沉声对棉儿道:“胡说什么,有太后娘娘做主,谁害得了大阿哥,快带大哥去春永殿,免得你们成主儿急坏了。”
说完,抬手将一行太近宫人挡在山门外。
独一人走到王疏月面前,即便是这样的情形,她还是向王疏月蹲了一个福,又转向仍坐在门后的那妇人行了一个礼。
“实在不知和主儿为何会在此处,不过奴才要得罪了,其中原因还请和主儿和云答应到春永殿给太后娘娘亲自交代。”
“好。陈姑姑引路吧。”
说完,王疏月走到妇人身边,弯腰扶她站起身。这才发现她的腿不良于行。
“从前折过一回骨头,没养好,绊着你不好走吧……”
“没有,您别担心,我扶您过去。”
人们背向佛殿而行。
似乎就能避过了因和果的轮回。
走过桃花堤的时候,又听到了堤下的喧声,有人惊声尖叫:“看啊,那芦苇荡子里有人。”
“赶紧捞上来看看。还有救没。”
不多时,两三个太监从桃花堤下跑上来。“陈姑姑,春晖堂的萍姑姑找着了,不过……人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像是自尽,在后湖里溺死的。”
“那快把人处置了!没得恶心到主子们。”
“欸,好好。”
王疏月听着这些话,心里到松了一口气。
看来,下手的人也怕不干净。这到替她省了不少的事。
“丫头。”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的说辞,身旁的女人突然唤了她一声。
“要不,算了。你要我替你主子想。谁又替你想呢。”
王疏月握紧了她的手。
“我没事,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皇上因为我,已经令朝廷后宫有了微词,若能因此过,给我一番惩治,也许还能稍微压一压“重汉臣,轻满蒙”的声音。无论如何都是于主子有利的,况大阿哥的性命无碍,我毕竟是妃嫔,太后会开恩留我的性命,娘娘,您放心,我这么个人,在哪里活着都一样,您听我的吧,交给我了,就别开口。”
能说什么呢,王疏月心已经细成了这样,细枝末节都替皇帝想到了。违逆她,到成了不识大局。她绵长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没有再出声。
王疏月扶着云答应,一路一深一浅地往春永殿行去。细软的风,渐渐吹浑了她的眼睛。
于她而言,人和人的关联一定是在世俗的际遇之中生长起来的,从前她一个人住在卧云精舍,那层冷清的书香精细地把她包裹在了其中,男子的气息,欲望,生儿育女的宿命,以及为人妻为人母亲的担当都侵袭不到她的身边。
直到皇帝在她面前折腰。
这折腰啊,绝不是为她倾心的意思。毕竟他冷了那么多年,爱一个人过程,也就变得别扭又愚蠢。
所谓折腰,是在撑扶她时,腰上实实在在的那“啪”的一声脆响,以及脆响之后,那人道貌岸然,忍痛不说的模样。这些东西冥冥之中撕开了卧云那层书香的膜儿。王疏月从此有了俗人的情,但又没有那么快地自认自知,于是,过程就像此番扶人行路一般,深深浅浅,磕磕碰碰,糊里糊涂,是好大的一场修炼。
王疏月一面想着,一面撑稳了身旁的女人。最初她也没想做什么。
可恩和情,它们不受人控制地想要相互抵报。这就是相互给出了真心。
但若人和人真心维护对方,又是绝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心的。
王疏月能在云答应面前说出自己的考量,但在皇帝面前,一定会变成哑巴。
所以她也几乎能想到,皇帝知道这件事以后,要掐她的脸,狂妄地跟她说:“你就是听不懂朕的话!”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又不是第一次犟他。
***
春永殿灯火映入眼中。夜已深寂,秋蝉苟延残喘。
太后坐在正心,手中一颗一颗地数着翡翠佛珠。皇后坐在太后身旁,成妃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正摁着眉心哭得伤心。淑嫔和顺嫔见太后神色严肃,殿中除了陈姁之外,也没有伺候的宫人,自是不敢坐了,皆立在茶炉旁。
内务府和敬事房的掌事太监都候在门外。
一时之间,窗上人影林立,却又都一动不动给,令人背后深然。
王疏月与云答应跪在殿中。低垂着头。
身上的春绸芙蓉绣氅衣已经被夜中秋露润湿了。
她的手按在地上,潮湿的袖口贴在手背上,后脖处也像出过一阵冷汗,耳后的碎发蜿蜒地贴在耳后。虽狼狈,但那副仪态还是无可挑剔。
她身旁的女人将身子伏得很低,从头至尾一言不发。
“陈姁,去问院正,大阿哥如何,若无大碍就送他回云崖馆。”
说着,又看向成妃:“你也跟着去后面看看,哀家听不得你在这儿哭。”
成妃忙站起身,抽泣着蹲了福,跟朕陈姁转到牡丹雕纹的大银屏风后去了。”
成妃去后,太后摘下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拍到茶案上,引得顺嫔和淑嫔肩头一颤。皇后抬起头,轻声道:“皇额娘,今儿太晚了,不如,先将和妃看守,等皇上回来,再行细问吧。”
太后冷声:“皇后不要开口。事关皇家子嗣的性命,皇后不能替皇帝分忧,已是大罪,若还存心包庇,就更是德不配位。”
一席话,说得皇后也只能跪下请罪。
太后重新看向王疏月与云答应。
“和妃。”
“在。”
“哀家再问你最后一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疏月伏低身来:“奴才不敢欺瞒太后娘娘,是奴才收买主子娘娘的身边人,谋害大阿哥,被祐恩寺的云答应撞破,奴才自知有罪不能逃脱,更是辜负的皇恩,羞愧万分,只有跟太后娘娘认罪,请您降罪,方能乞一丝心安。”
“和妃,人人遇到这样的事,都是竭力撇清,你到好,在哀家面前一样不落得全部认下,你当哀家糊涂吗!”
“奴才不敢。”
“你该知道,谋害皇嗣是大罪,你就不怕哀家赐你一死,让你连见圣求绕的机会都没有?哀家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要害大阿哥。”
“奴才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奴才,是奴才要害大阿哥。请娘娘降罪。”
她额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响。仍旧重复着将才的话,丝毫没有改口替自己开脱的意思。
皇后眼见太后脸色,便对顺嫔和淑嫔道:“你们都下去。”
顺嫔没说什么,淑嫔却道:“太后娘娘秉公问事,妾们……”
“糊涂,本宫的话你们是不听了是吗?淑嫔,你走不得就让人来伺候你走。”
淑嫔忙道:“奴才知错。”
说完,跟着顺嫔一道退了出去。
春永殿中的人一下子退了个干净。
太后抬手摁主眉心,沉默了良久。
“好,和妃,你不肯说实话,哀家就不问你了,皇后,传慎行司的人过来,把这个祐恩寺的贱妇带走,哀家要听她口里吐出来的话。”
皇后忙道:“母后,三思啊。”
背后传来一声沉重地叹息。
云答应撑起身子来。“娘娘,不用慎行司,您想听什么话,奴才照着说就是。”
王疏月忙捏了一把云答应的手。压声道:“不能认。”
云答应目光一柔,“丫头,你不懂,太后娘娘听不到要听的,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今日认罪伏诛,皇上也许会伤心一时,可时间一久啊,就什么都忘了。好丫头,你陪着他,他会好的。”
说完,她抬起头向太后望去。正要开口,王疏月却摁死了她的手,一阵吃痛,她又把声音吞了回去。
与此同时,王疏月膝行了几步,迎到太后面前。挡在她前面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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