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稀突然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家兄长:“二哥,你这都考上状元郎了,三皇子跟你感情那么好,怎么也不到咱们家来跟道贺。”
邵恪之兀自呷着茶水。
其实他辞了三皇子的伴读之后便有些想明白了,陛下担心他参与皇子夺嫡之争,有心敲打。既然知道圣上的意思,他自然也是要避嫌的,跟岑琰走得也便没有以前那么近了。
不过两人交情仍在,这些年他虽然不入宫了,但岑琰偶尔也会来府上坐坐。不过,为了避嫌,他每回待在这儿的时间并不长。
邵稀倒是提及岑琰越来越兴奋起来:“二哥你知道吗,三皇子现在开始变声了,说话时跟有人捏着嗓子似的,我觉得好玩儿总想跟他多说两句,结果他最近见了我就躲,都不愿意搭理我了。三皇子可真逗,跟你几年前变声期简直一模一样。二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那段日子门儿都不怎么出了,简直跟个闺阁小姐似的……”她说着忍不住捂嘴笑着,十分欢畅。
原本邵恪之听妹妹拿岑琰说笑也不觉得怎样,毕竟两人关系好,平日里开个玩笑也是有的。谁知这丫头说着说着聊到自己身上来了,他脸色登时一黑,凤目瞪向她。
邵稀和二哥的关系最好,却也是最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哥哥的。眼看他原本还算温和的脸色登时黑了,她笑意僵住,默默把扯着的嘴角收了回来,抿唇藏起乳白色的皓齿。如此还显不够,又用双手捂住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眼睛无辜地眨巴着,似乎在说:我没笑,真的没笑!
“还不回去睡觉?”
邵稀不敢反抗,乖乖从杌子上站起来,蹑手蹑脚地从房内走出去,到了门口却又忽然转过来对着邵恪之做了个鬼脸:“二哥,我最崇拜你啦!”
邵恪之目光柔和很多,对她摆摆手:“快去睡,不许熬夜。”
等她走了,邵恪之喊赵源打了水洗漱,借着酒劲儿未散躺在床上睡觉。
——
漪宁有些认床,每回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初晚总是辗转难眠,这些年偶尔跟着太后东奔西走的,这个毛病也没改掉。
太后这宅子虽说简陋,但床榻却并非寻常人家的硬床板,佟迎怕她睡觉时不适,还为她多添了三层棉被,柔软的好似躺在云堆儿里。
可纵然如此,漪宁却还是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索性也不强迫自己了,双手交叠至于后脑下面,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等着漆黑的夜色发呆。
今晚上月光皎洁,映得这屋里还有些亮光,隐约瞧得见房中的摆设。
她望着头顶的幔帐,不觉间又想到了今日在大街上看到邵恪之的那一幕。他带着状元花玉树临风的样子真好看,跟个新郎官儿似的。
她们俩阔别五年,她能认得出邵哥哥,邵哥哥只怕未必认得出她来了呢。岑伯父总说女大十八变,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其实她也觉得,以前的自己肉嘟嘟的,像个小团子,现在比以前瘦了很多呢。
说到如今这么瘦,那还得多亏了她坚持练习太后教自己的各种动作呢,这五年下来她觉得自己体态轻盈了很多。
思及此,漪宁觉得自己左右也是睡不着了,索性便躺在床上继续练习。她把双腿抬起来,交替着弯曲又的伸直,蹬来蹬去的,直到把自己累得身上渗出细密的汗来,才瘫软在榻上呼呼睡着了去。
——
翌日,太阳刚刚探出个头,天色尚未大亮时邵恪之便起了。
今日礼部赐宴,随后还要去鸿胪寺学习礼仪。
赵源进来帮他打了水,见邵恪之自己洗漱,他就又去了床榻前整理被褥。
邵恪之性子冷,不喜有丫鬟服侍,是以这等近身的伙计全都是由赵源一人张罗。
他走过去瞧见床上扔的亵衣,弯腰将其叠整齐了准备待会儿送去后院儿让人洗。先叠好了亵衣又拎起了亵裤,却瞧见两条裤腿中央的位置有一片阴影。
邵恪之的亵衣是竹青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着菖蒲纹,面料是那种发着光的上等品。这等料子遇水也最显眼,但见上面有一片区域颜色深沉,乍一眼看上去跟尿裤子了一样。
赵源也是男人,还比邵恪之痴长两岁,却又如何能够不懂?
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昨儿个夜里自家主子入梦之后必然是颠鸾倒凤、恣意快活的场景。
这般一想,赵源眼尾上挑,竟有了戏谑的笑:“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之幸甚。公子,您这都考上状元了,接下来伯爷会不会就该忙着为你张罗亲事了?三年前大公子便娶了大少夫人过门,连儿子都生下一个了呢。您是老二,又最得伯爷器重,伯爷肯定着急你成家的事。”
古往今来,男儿十五六岁成家立业者不少,纵然也不乏二十出头尚未娶亲的,但大多为迷恋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
赵源觉得,他家主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此时必然不少人上赶着想嫁入伯府。他家公子也可借此机会选个最好的娶回来,否则再过些年好姑娘都嫁了人,那岂不平白亏了自个儿?
他这般想着,忽然觉得似有芒刺在背,下意识回头,却见他家公子正肃穆瞪着他,那双阴鸷清冷的眸子扫过他的脸,旋即落在他手上抓着的亵裤上,一语不发,却气势逼人。
赵源吓得打了个寒颤,三两下将亵裤叠好平放在一边,不敢再乱动。
这时,院里突然有了动静,邵恪之使了个颜色,赵源忙出去看究竟。
很快赵源领了两个模样清秀的丫头进来:“二公子。”两个丫头声音娇软,酥到骨子里。
这两个丫头明显是精心挑选的,鹅蛋脸,柳叶眉,肌肤白嫩,眼角眉梢自有一股媚态,像勾人的妖精。
邵恪之蹙紧了眉头,目光看向赵源。
赵源被盯得有些脊背发寒,笑着道:“公子,她们说是伯爷派来伺候您的,以后就住在咱们阅朗轩。”
邵恪之看也不看那俩人一眼,话语清冷:“送出去!”他说话时带了三分凌厉,倒使得那俩丫头颤了颤身子。
她们来的时候伯爷嘱咐说让好生伺候二公子,她们又岂会不明白什么意思。入了阅朗轩,便是二公子的通房丫头了。
没来的时候她们俩都是怀着无比期待和激动的心情的,要知道,二公子面容乃长安成少有的英俊倜傥的自不必说,昨儿个又被钦点为状元郎,日后仕途上必然也是无可限量。只要她们尽心伺候,日后给邵家添个一男半女的,到时候还能被抬为姨娘,那以后便是享清福的命了。
不过这俩人万万没有想到,二公子居然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紫衣服的名唤紫坠儿,是个不安分的,见此情景哪里肯认命,眼见方才进来时邵恪之在整理自己的玉带,便自以为是地走上去:“公子,奴婢帮您吧。”
纤纤玉指上涂着红色的蔻丹,妖艳似火,眼看着向邵恪之的腰间伸来。
但见后者眉头越发深沉,倏然后退几步,目光中闪过一抹寒意,杀机暗伏。
紫坠儿明显被吓着了,一时间呆愣在那里,不敢再上前。
虽然没碰到自己,但邵恪之却当真是怒了,不由分说地道:“拖下去,杖则三十!”
很快赵源去外面喊了家丁进来,将紫坠儿拖了下去。紫坠儿惊慌失措,对着邵恪之大声呼救,然而那肃穆而立的少年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看都不看上她一眼。
院中传来紫坠儿因为疼痛而惨叫的声音,旁边站着的蓝坠儿吓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不自觉地便往下落,一颗又一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邵恪之淡淡瞥她一眼,冷声吩咐:“你回去吧,自今往后不许再来。”
听说二公子不惩罚自己,蓝坠儿如蒙大赦,忙跪在地上磕头谢了恩,十分狼狈地退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邵恪之还要去礼部,便也不再耽搁,匆匆出了卧房。
跨过庭院时,眼见隔壁冒着炊烟,他不自觉往那边瞥了一眼,旋即步伐稳健地离开。
第44章 包子 。。。
用罢早膳, 玉嬷嬷收拾了碗箸去洗刷,佟迎则是端了茶水给漪宁漱口。
太后问她:“今日打算做什么?若是无事,不若跟奶奶去包子铺看看?最近生意很红火。”
“去包子铺?”漪宁惊诧地看着她, 哭笑不得, “奶奶, 您不回宫非要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带我去包子铺的?”昨天太后说要带她去散心,她还觉得十分感动呢,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分明被哄骗了。
太后讪讪笑笑:“我是打算去包子铺的,让你一人回宫你肯定不乐意, 所以就带着你了。不过你要是不去呢, 随便去长安城的街上转转也好, 或者就在这家里待着, 自己想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你在宫里待久了肯定腻味,如今换换地方可不就当是散心了?”
漪宁:“……”还能这样的啊。
看小丫头不怎么乐意,太后想了想道:“不然这样,你跟奶奶去包子铺瞧瞧, 也尝尝我们姚记祖传的包子好不好吃。怎么样?”
漪宁如今被太后骗来了这里, 一个人也着实无处可去,思索着便点了头。也罢, 太后总夸她做得包子好吃, 可她至今还没尝过呢,过去尝个新鲜也好。
既然暂时不回宫,总窝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奶奶你等我一下, 我换身衣裳。”漪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衫这般说道。她以为太后今日会带她游山玩水,所以穿的是苏绣蔷薇花图案的橙色衫子,如今既然是去包子铺,那里人多,她还是换个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比较好。
太后也觉得她该换一身,便应了声:“去吧,奶奶等着你。”
几年前太后出宫遇到一对儿姓姚的夫妇,看他们为生计发愁,又跟太后一个姓,便收为徒弟把卖包子的绝活儿传给了他们,店铺的名字和太后当年在黎县开得一样,叫“姚记包子铺”。
漪宁和太后二人为了不惹人注意,出来时并未乘马车,而是步行前往,后面跟着玉嬷嬷和佟迎,留了狄青在家中看门。
因为大家穿的朴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望过去自然也瞧不出什么不同来。但漪宁自幼养在宫中,走路说话都是极好的教养,那端庄的气质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再加上那张尚显稚嫩的小脸儿长得如花似玉,倒也使得有些无意间看到的人驻足多瞧上几眼。
不过,街上的行人大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又是青天白日的,长安城的治安极好,纵然大家被小姑娘的容貌惊艳到,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旋即便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四个人畅通无阻的穿过人群和街道,来到东市最为繁华的地带,在鳞次栉比的酒肆茶楼间,一家白底黑字的“姚记包子铺”招牌在风中摇曳。这包子铺和周遭的其他商铺相比有些另类,但生意却是出奇的红火,远远的能看到排队的人把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太后摇摇地指了指:“就是那儿了,怎么样,人是不是很多?”
漪宁原本就对包子铺很好奇,如今看到这么多人,越发有了兴致,一心想进去尝一尝。
跟着太后进去之后,铺子里也挤满了人。一个头上包着碎花头巾的中年妇人瞧见她们进来,笑着迎上前:“干娘来了?哎呀,这姑娘模样可真俊,是干娘的孙女儿吧?”妇人说着把目光移向旁边的漪宁。
太后笑着点点头:“是我孙女儿,你叫她阿宁就行。”说罢对着漪宁道,“这是姚闯家的,这家包子铺的老板娘,你该换一声婶婶。”
漪宁知道太后在外面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此时这人既然是长辈,她这个做小辈的自然少不得见礼,便很乖巧地喊了声:“婶婶安好。”
姚闯家的瞧这姑娘说话时彬彬有礼,谈吐气质都是顶好,便知身份怕是不凡。她这等开门做生意的,什么人没见过,纵然那些个闺阁里的千金姑娘家有的也没她这般气度。一时间对漪宁充满敬意,心中也有些纳罕。干娘是个随性洒脱之人,没想到居然有个这般出类拔萃的孙女儿。她以前觉得大娘也是个普通的市井人家,可今儿个却又有些别的猜测了。
是啊,干娘若是个寻常妇道人家,为何不自己开个包子铺,而把这样的绝活儿传给她们夫妻二人?想来,她的儿子必然是非富即贵之人。
如此想来,这阿宁姑娘有这般气度倒也说得通了。
“干娘和阿宁姑娘快去里面做,我让伙计给你们上包子。”姚闯家的笑呵呵地道。以前干娘来此没少帮她做活儿,但如今猜到人家身份不俗,她又岂敢造次。何况这阿宁姑娘第一次来,她理应好生招待。
太后却摆了摆手:“不必麻烦,你们这儿也够忙的了,不用管我们。”说完又对阿宁指了指那边的笼屉,“那里有包子,好几种馅儿的呢,你想吃就随便拿。你一个姑娘家也吃不多,你婶子不管你收钱。”
太后这话明显是在玩笑,姚闯家的也哈哈大笑起来:“干娘这话说的,难道阿宁姑娘吃得多我就会管你们收钱不成?说到底,这铺子可还有您老人家的一份儿呢。”
铺子里实在太忙,姚闯家的眼见她们当真不让自己招待,便也就赶着忙活别的去了,太后看这么多客人也闲不住,便挽起袖子去了后厨。
伙计特意为漪宁寻了个靠窗的位子给她,她坐下后见玉嬷嬷和佟迎都在她后面站着,怪怪的。便对佟迎道:“你去把我方才选的包子端上来,咱们几个人也尝尝鲜。”
佟迎应声很快端了各种口味的包子过来,漪宁便让玉嬷嬷和佟迎二人都坐下。
这是在宫外,大家也都不怎么拘礼,郡主发了话,两人便当真坐下了。
这家姚记包子铺的包子个头不大,属于那种一口能吃下去一个的,但据说价格很便宜,一文钱就能买四个,多了还有折扣。
漪宁先用箸子夹了一个,这包子虽小,但她自幼吃东西便很秀气,自然不会真的和大家一样一口吃进去一大个,而是相当斯文地咬了一口。却没想到,只那么一小口居然啃到了包子馅儿。浓郁的汤汁顺势入了口腔,软嫩鲜香,油而不腻,居然是她最喜欢的蟹肉包。
这时,一个叫小丫的帮工姑娘端了醋和辣椒油调出来的味汁上来,笑着道:“姑娘,这包子配上这个口味会更好的。”
漪宁听了当真用包子在调好的汤汁里沾了沾,再吃时的确口味更鲜了。
若说起来,御膳房的包子她也没少吃,但漪宁却发现这家包子铺生意如此红火当真是有原因的。且不说皮薄馅儿多,这些包子馅儿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但凡吃上一口就好像收不住了一般,还想再吃些。
她把每一种口味儿的包子全都品尝了遍,牛肉的,猪肉的,鸡肉的,鸭肉的、蟹肉的,还有素食的冬葵馅儿、荠菜馅儿、马齿苋馅儿、白菜馅儿……
逐个吃下来,漪宁居然吃了近二十个包子!
佟迎忍不住笑她:“姑娘难得能有这样的胃口。”
回过神来的时候漪宁也觉得有些窘,不由得瞪她一眼,看着她跟前空空的盘子:“你不是也没少吃?”
佟迎憋着笑,噤了声没说话。
吃了人家不少的包子,漪宁觉得不帮忙干些什么似乎说不过去,便招呼了玉嬷嬷和佟迎一起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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