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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十年,新朝战争不休,帝王迟聿镇压诸侯,攘除奸佞,大肆推行新政,成就千秋霸业,却再也未见过那胆敢在殿中反抗他的纤细少年。

少年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抹鲜红朱迹,但他终究是男子,迟聿可荒唐一时,但终究是绝对清醒之人,既然舍不得杀她,囚她也好。

山河未定,诸侯国蠢蠢欲动,他故意不去想她,御驾亲征不知凡几,于汗青上留下浓墨重彩之笔。

但终究心软,十年来吃穿用度皆是不少,迟聿在等,她何时又想主动找他。

幽禁十年,谁人可以耐得住十年寂寞?

可他没有等到。

季春之时,殿外春风送暖,淅沥小雨却开始落满长安,飞甍檐角下,铁马叮咚作响,迟聿骤然心烦,重重搁下笔来。

尚未开口唤人,便听见殿外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御前总管领着南宫的太监,一把跪伏在跟前。

他眸光微动,冷淡道:“何事?”

那太监头一次见到天子,此刻正瑟瑟发抖,期期艾艾道:“陛下!是、是废帝……废帝他……”他结结巴巴的,迟聿越发有不祥的预感,他佯装心不在焉的样子,冷冷道:“他怎么了?”

那太监见他面露不豫之色,心底一吓,口舌立刻麻溜了,连忙道:“废帝他……病逝了!”

迟聿霍然起身。

他袖中手蓦地攥得死紧,目光透过那太监惊慌失色的脸,仿佛要看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成分。

阖眸一瞬,复又睁开,语气深晦莫名,寒意浸人,“你再说一遍。”

那小太监如论如何也不敢再说一遍,只得伏跪在地,哀哀道:“陛下……陛下节哀。”

一遍的总管太监是知道废帝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的,此刻连忙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还是节哀罢……”

迟聿站在原地,一股怒极之火蓦地从心口腾起,霎时燎得眼底微红。

噩耗字字入剑,将他的心剥得鲜血淋漓。

商述死了?

听来可真像笑话,他分明半个月前,还问过那个人的身子如何。

那个人,倔强冷漠,清高自持,十年来都不肯同他服软。

这样一个祸害,怎么就会突然死去?

迟聿神色冷淡,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只道:“寻人净身更衣,再以王侯礼厚葬了罢。”

嗓音有几分低哑,那小太监一愣,如蒙大赦,连忙领命去了。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没有过很久。废帝入殓的最后一日,空气中泛着一阵绵密的杏花香味,不知是宫里的哪位娘娘颇为爱美,南宫外的花枝开得最盛,索性全部打下做了香脂,满地残花铺散,显得凄凉萧瑟。

迟聿不知不觉,又在南宫外止步。

他看见满地碎花败叶,看见掉了漆南宫匾额,看见满院的杂草蛛网,大敞的门外悬着白纱宫灯,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宫人呜咽之声,反复提醒着他,这里有人刚刚死去。

其实还是不忍心,迟聿静立在宫外,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花香,忽然想起有一日,他刚刚灭了楚国,那一日他大宴群臣,酒憨尽兴,便做了一出荒唐事。

他沿着一路花香转悠到了南宫外,轻而易举地爬上了南宫的墙头,他攀着墙壁,醉醺醺地看着满院萧瑟,树上蝉鸣不已,而他的心上人却抱膝坐在台阶上。

商述望着漫天夜色,月光皎洁,照得少年的面颊洁白如玉,秀美无双。

她在看月亮,不知他在看她。

但彼此之间,止于那一面朱墙,君庶之隔,实如天堑。

哭声拉回迟聿的思绪,他看见有一个宫女正哭叫着被人拖了出来,她反反复复喊着“不要离开公子”,迟聿想起今日是封棺的日子,便想也不想,直接上前。

所有人见了他,皆面露惊骇之色,迟聿扫了一眼那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哽咽答道:“奴婢、奴婢姣月……奴婢求求陛下,不要让奴婢离开公子,奴婢想去为公子守陵。”

倒是忠心,迟聿沉声应允,目光掠向那巨大的棺木,白色幔布刺痛了双眼。

他伸出手开,怜爱地抚上棺材。

便也没有忍住,他低头看了看棺中的她。

昔日不可一世的少年郎,如今已是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模样,可岁月没有给她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依旧鲜活如初,好看得锋芒毕露,好看得……令他心动。

迟聿的手,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颊侧。

顺着抚摸下去,她的鼻下没有呼吸,她的肌肤已经失去了光泽,他的指尖触过她冰凉的唇,滑过她的下巴,便流连在她的颈边。

忽地……迟聿双眸一跳。

她的喉结呢?!

他眼底霎时寒光乍现,他伸手狠狠一撕,从她的颈上撕下薄如蝉翼的一张皮。

那皮材质特别,与她的肌肤颜色贴合,中间恰好凸起。

沉沉窒息的压迫感忽地排山倒海而来,迟聿难以置信,目光死死盯着手上的皮,脑内轰鸣不休。

手也在抖,他猛地闭眼,复又睁开,又看了看手上的东西。

———

后来直到回到书房,迟聿都一直没有说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

可刚刚走入元泰殿,一脚踏上御阶,迟聿蓦地眼前一黑,脚底霎时一软,双手猛地撑于桌上,刹那间咳得天昏地暗,耳内阵阵嗡鸣,额上青筋凸出,冷汗一瞬间浸透后背。

桌上瓷碗猛地被撞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巨响,身边侍从顷刻间大乱,总管冲上前来,一遍遍地唤着“陛下”。

纸笔散落了满地,其中一卷画轴微微滚开,露出里面少年的肖像。

她眉眼生动,螓首蛾眉,高贵清冷,美得不可一世。

她无声地凝望着他,眼尾上翘着,眼角凝着一丝冷意,是她一贯秉持的孤高倔强。

他垂眼盯着画像上的脸,仿佛透过那画,就看见了十年前倔强清冷的少年。

为什么要苦苦隐瞒至此?

是怕沦为天下笑柄,损害商氏皇族的颜面,还是不愿放下骄傲,或是单纯不愿侍奉他人?她骨子里的那股倔强,至今令他感到费解。

迟聿咳了咳,许久,才低声道:“朕无碍。”

总管面露担忧之色,却没有再说。

迟聿道:“那个人,拒绝朕的一番心意,死有余辜,朕怎么会有碍呢?”他看了看总管,笑道:“你说,她这个人是不是蠢,宁可被关十年,也不要呆在朕的身边。”

他笑着,黑眸深处却蒙上一层苍凉的冷。他觉得好笑,便索性大笑出声,冷冷一拂袖,转身进了内殿。

皇图大业,征伐天下,誓做千古一帝,最终却是被她所骗。

终究还是意难平。

日光下移,临至日薄西山,落晖给殿前玉阶蒙上一层暗淡的金。

迟聿淡睥玉阶,高高在上,却想:若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要不折手段,令她雌伏身下,令她乖巧讨好,令她与他同生共死,再也逃脱不掉。

第2章 被擒

天地蒙昧,寒风骤起,乌云滚滚,霹雳惊电撕裂了苍穹,荡起天地凛冽。

大雨滂沱,北风呼啸。

远方的擂鼓声断断续续传来,惊雷之中,厮杀和流血已听不清晰,皇宫之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让人浑身颤栗。

这一年,是重明八年的春天。昭国世子迟聿麾下大军卯时攻长安,不顾恶劣天气,大军如有神助,势不可挡,上千铁箭齐发,凡胆敢阻挡着,俱成箭下亡魂。

大雨支撑不了多久,宫人四散奔逃,敌军已拿下长安,正往皇宫飞驰而来。而所过之处,将士皆扬声大喊“交出天子,封万户侯,阻挠者杀”。虽无人胆敢做弑君之事,敌军所过之处,却无人再行抵抗之事。

“你们走罢,只要不留在朕身边,或许都能找到一线生机。”

元泰殿外的天色亮了些,蒙蒙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少年天子的玄金衣袂上。

商姒生得极为秀美,精致轮廓隐在黑暗中,面上是一派冷静。

几个宫人哭着跪在她脚底,蜷缩着瑟瑟发抖,面无人色,却又不愿离去。

她也不急,长睫轻垂,广袖垂落,依旧静静等待着。

直到喊杀声越发清晰,马蹄声逐步逼近,刀剑撞击声响在耳畔,隔着紧闭的殿门,那股腥酸腐朽的鲜血的气息仿佛漫了进来,无声扩大每个人心中的恐惧感。

其中一个太监,终于率先站了起来,抬手对天子行了一礼,默默转身离去。

他只是一个开端,随着他阖上门离去,其他宫人也纷纷起身,一个个离去。

原本充斥着哀凉哭泣声的元泰殿,终于彻底冷清下来。

亡国之君,无非如此下场凄凉。

商姒闭目。

生逢乱世,八年女扮男装,八年高高在上,终于在此刻被兵戈终结。

她转身绕过屏风,拧动花瓶,伴随着轰隆一声,地底金砖慢慢挪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密道入口。她跳入密道之中,沿着密道飞快地奔到一处偏僻衰败的冷宫——这密道连通皇宫各个地方,十分隐蔽,只是此时此刻,她只能去冷宫。

冷宫里,提前备着一身女子衣裙。

外面喊杀声越来越清晰,生死悬于一线,商姒不能再等,抬手摘下华贵的天子冠冕,打散乌黑长发,又解开腰封,慢慢褪去玄金龙袍,露出窈窕的女子身躯。

长发又黑又亮,铺散在雪白的背脊之后,半遮纤腰窄臀、雪肌丰乳。

端得是身段窈窕,容色惑人。

这天下知晓之人屈指可数,那人人得而诛之的少年天子,竟是个如此美貌的姑娘。

天子名唤商述,而她是商姒,天子的同胞妹妹。

重明元年,年仅八岁的天子登基为帝,可偏偏就是那一年,她被人从冷宫刨出来,取代了她的哥哥为帝。

这一伪装,便是整整八年,她将自己活成了他。

商姒飞快地拿过衣裙,开始穿了起来。

只是许多年不曾着女装,她的动作十分笨拙,到某些系带打结之处,颇为不知如何是好,折腾了一番下来,只将衣裙勉强穿得歪歪扭扭,挂在身上,颇有几分滑稽。

这不行。

她要变回天子胞妹,可再怎么住冷宫,也总不至于会是个连裙子也穿不好的公主,她千算万算逃命之策,以为偷龙转凤可以蒙混过关,竟然忘了这一点。

商姒停下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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