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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池摇光搬回了国师府,她重新回到了困锁住自己的那扇大门内。

离皇宫近了, 消息传来的也就更快些。神物五行罗盘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失去灵力变为一件死物,无论如何都没法使用,是以即便池天明找到了古籍中的越行术法, 仍旧不得不终止掠夺青丘的筹谋, 皇帝为此勃然大怒, 亲自带兵出征屠了东陵西方作乱扰民的蛮夷部族。

池摇光隔着门墙听见百姓夹道欢迎皇帝大胜归来的时候, 嘴角不自觉勾起,葱白指尖轻点已经空无一物的养蛊瓷罐。

倘若神物只能带来灾难,倒不如称为妖物,那样的话,毁了不可惜吧。

寒冬漫长,池摇光每日在画纸上描摹庭院内暗香浮动的梅花,她在等一只狐狸回来。

画到最后一朵梅花破冻凋零,梨花抽枝欲白, 她等到了。

东陵丞相方劼没有儿子, 向来视独女方岚安为掌上明珠,如今这颗明珠出落得如花似玉, 将要与丞相新收的弟子缔结婚约。

据说方岚安外出礼佛遇到匪乱,是这位公子挺身相救,丞相千金因此红鸾星动,看上了他。

说来也是,若非方岚安倾心, 毫无氏族背景的人怎么可能得到丞相赏识收为弟子,攀上这根高枝,恐怕今后的仕途亦是无忧。

提到这位未来丞相女婿时,汴郡士族众人大多一副不屑姿态,闲来还会嘲讽几句靠女人上位的软脚虾,就是不知其中可有拈酸忌妒之意了。

国师府很快收到丞相府递来的宴会请柬,池天明本是要照例推拒,池摇光却先一步抢下请柬,回复道:“小女会替父亲按时参加,请丞相大人放心。”

池天明对她的反应没有特别惊讶,他怔怔眺望天上摇光星的方向,良久垂下了眸子。

春暖花开,杏雨梨云,残冬尾声已经落幕。

丞相府内是比初春还要热闹的景象。

“玉祀巫女到。”门外小厮朗声喊道。

庭院内或是敬酒交谈,或是赏花观景的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看向门口,传闻中倾城绝色的冰山美人池摇光,他们今日竟有幸一睹芳容。

丝绸装裹的马车辘辘停在汉白玉台阶前,纤纤玉手从一帘淡蓝绉纱中缓缓伸出,众人禁不住屏住呼吸。

池摇光穿了一身鹅黄羽纱薄裙,发丝简单绾了个发髻,一根玉兰簪斜斜插在发间,莲步轻移迈过丞相府门槛,经过宾客身边时,那些向来自恃甚高的贵公子都下意识退了几步,像是怕惊扰到月中仙子。

她就是这样耀眼的女子,即便不施脂粉,不多装扮,依然光彩夺目。

见到池摇光进入主厅,老丞相立时放下手中茶盏,乐呵呵迎上前,作揖行礼:“小小宴席竟能得玉祀巫女大驾光临,丞相府蓬荜生辉。”

“丞相大人客气。”池摇光淡淡回应,目光却流转在丞相身侧的女子上。

“岚安,快见过池姑娘。”

穿着杏色百蝶穿花霓裳的方岚安落落大方福身,举手投足间自有端庄秀丽之姿,她浅笑盈盈挽起池摇光的手,道:“池姑娘,你我年龄相仿,观你并不喜嘈杂,不如我带你去后园僻静处一游可好?”

池摇光不动声色抽出手,点了点头。

九曲水榭回廊,除了寥寥打扫落花的下人,确实寂静无声。

池摇光心中默默思量,方岚安面对她的冷脸,仍能面不改色热情为她介绍各处景致,这样的大家闺秀气度,是她遥不可及的。

身份高贵的玉祀巫女,也不过就是个古怪孤僻、不近人情的女子。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桃花林中,一名锦衣公子翩然静立,眉眼俊修,身姿挺拔,似是画中来。

方岚安看见他,款款上前,面颊粉胜桃夭:“致意,难怪我在前厅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赏花。”

杨致意虚抚方岚安脸颊,柔声道:“你派下人说一声不就行了,亲自跑过来不累么?”

那是从前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温柔。

池摇光今天本就是来见他的,可真的见到了他和方岚安如此亲昵,她只觉满腹备好的解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方岚安不复矜持,露出小女儿的娇羞,轻轻跺了跺脚:“人家才不是来找你的,是带池姑娘游览花园。”

杨致意仿佛这才看见旁边有池摇光这么个人存在似的,唇角噙着温雅的笑,眸光却锐利又冰冷:“玉祀巫女池摇光,久闻……不如一见。”

池摇光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礼,场面顿时冷凝,连方岚安都微微皱起秀眉。

杨致意见状轻笑:“池姑娘果然和传言中一样冷漠。”

“杨致意,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池摇光此话一出,方岚安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到自己未婚夫和这位池姑娘之间不寻常,她贝齿咬住下唇,深深望了眼神专注于杨致意的池摇光一眼,转身离去。

方岚安一走,杨致意瞬间收起虚伪笑容,冷嗤道:“怎么,上次没杀掉我,现在还想再动手么?可惜,池姑娘一人好像打不过我。”

池摇光面色发白,攥紧袖口:“你救方岚安,成为她的未婚夫,是为了借丞相的权势找五行罗盘?”她素日平静的话音里多了急切,“其实我已经把五行罗盘……”

“是岚安救了我,”杨致意不客气打断了她,“被你和池天明重伤后,多亏遇到岚安,我才能得救,她为了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娶她,才说我救了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池摇光没有继续未说完的话,她突然笑了起来,是满园桃花都及不上的明艳动人:“是不是只要救了你的女子,你都会喜欢上?”

杨致意随意摘下一朵吐蕊粉桃,扔在池摇光脚下:“有的人不值得。”

池摇光冷眼望他:“她如果知道你是狐妖,还会愿意和你在一起么?”

杨致意哂笑:“看来玉祀巫女是还想暗算我一次。”

池摇光失神看着地上被风吹散的花瓣,俯身捡起残存一片拢进袖中,缓缓转过身,单薄身影与盎然春意格格不入。

丞相府宴会后,丞相府千金与其布衣未婚夫的故事如雨后春笋流传于汴郡。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向来是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何况两人郎才女貌,是这样的相配。

彼时,池摇光正在房中读书,只是书页半天也没有翻动。

半晌后,她徐徐站起身走到琉璃柜前,取出一个花鸟彩绘纹景蓝瓷瓮,这么漂亮的器皿,里面装的却是一只小到几不可见的八脚蛊虫,隐隐散发着腥臭气味。

池摇光抱着瓷瓮,呢喃自语:“古书记载的痴情蛊,真的能让他爱上我么?”

她眸光中闪过决绝,以小刀在指尖割开血口,伸进瓷瓮,鲜红血液滴落在雪白内壁,蛊虫嗅到血味,极快爬过来,沿血迹钻入指尖伤口。

以血饲蛊,蛊虫游走于五脏六腑,是常人难以承受的钻心疼痛,就算池摇光打小精通此道,仍然痛到伏在地上,嘴中逸出低吟。

半个时辰后,她擦干额间汗水,挣扎起身换下湿透衣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下人通传杨致意约她在珍馐楼厢房一见时,池摇光终于露出了微笑。

池摇光换上海棠红流云纹百褶裙,墨发间簪着晶石流苏金钗,难得的盛装打扮,冷艳又娇媚。

杨致意看到她这幅模样时,眼神中现出转瞬即逝的痴迷,他抱住池摇光,力气之大仿似要把她融入自己胸膛,声音带着温柔沉痛:“摇光,你为什么早点不告诉我?”

池摇光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她反手拥紧杨致意,满足地阖上双目。

痴情蛊,原来当真有用。

一切宛如回到从前,哪怕知道杨致意对她的温存都是因为痴情蛊,池摇光还是心甘情愿沉溺其中,如饮鸩止渴。

池天明因辟谷修炼,已经许久不曾踏出过房门,待收到皇上传召入宫而于府中见到池摇光时,他多打量了一眼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的女儿,静静道:“摇光,你心已入魔。”

池摇光忍住疼痛,将蛊虫肆虐乱钻的左手臂颤抖着藏到身后,声音凉薄:“我不后悔。”

多年不曾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玉祀巫女,这数月时间里频频现身,本就是奇事,若是她身旁寸步不离的男子正是先前与丞相千金谈婚论嫁的杨致意,这就更稀奇了。

池摇光身体承受着痴情蛊无休无尽的痛苦折磨,心里却比饮了蜜水还要甜。

忆起从前传言里杨致意陪着方岚安到北郊赏玉门飞瀑,池摇光心思一动,仰起头对杨致意道:“我想去看玉门飞瀑。”

杨致意先是一愣,旋即轻笑捏了捏她的粉颊:“好。”

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西风残照之下的瀑布,半边白水染上斜阳彤红,细小水珠沾湿衣领,凉爽中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池摇光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不远处和婢女站在一起的方岚安时戛然而止,方岚安提起裙摆朝他们奔过来,眼角含泪痴痴凝望突然与她断了往来的杨致意。

爹爹不止一次劝她忘了杨致意这个负心人,汴郡青年才俊任她挑选,哪怕想进宫做太子妃亦非难事,可方岚安都摇着头拒绝了,她想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池摇光同样也在望着杨致意,她有些紧张的握起拳头,按书上所说,见到真心所爱之人,痴情蛊许会失效,杨致意……他会破了蛊的作用,选择自己真正喜欢的方岚安么……

“方姑娘,在下先前已经与你说清楚了,我的心上人是摇光。”杨致意掰开池摇光的拳头,与她十指相扣,感觉到她掌心冷汗,诧异瞥了她一眼。

方岚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她拉住杨致意衣袖,哽咽道:“致意,你不是想知道五行罗盘在哪么?我可以告诉你的。”

池摇光心中冷笑,五行罗盘?早就被她用蛊吸尽了灵气,变成一块废铁。

杨致意扯回衣袖,叹息道:“无关其他,我和摇光,早就相爱了,只是因误会而分离,方姑娘,我不愿耽误你,望你早日找到可以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说完,他没有再理会哭得梨花带雨的方岚安,拉着池摇光走到飞瀑另一侧。

池摇光默默回头看了哭成泪人的方岚安一眼,刚才方岚安眸中神色,和曾经决定下痴情蛊的她一样,有壮士断腕的坚决。

是夜,池摇光避开耳目,独自来到杨致意住处,烛光明亮,在窗纱上照出两个相拥人影,她停下脚步,隐藏身形于砖墙外侧。

纤细身影凑上前,似是要献吻,而另一道高大黑影推开了她,紧接着,门“咣当”打开,衣衫凌乱、香肩半露的女子犹挂泪痕跌跌撞撞跑出门。

方岚安行至拐角处,忽然被一股力道拽走,她惊呼一声,脚下失衡跌倒在地,她恐惧抬头,对上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

“昔日端庄典雅的丞相千金,现在怎么狼狈的像条狗。”池摇光看着她微露的雪白酥胸,眸光阴沉。

方岚安哪里受过这种羞辱,她气到极致,反而挑衅一笑:“玉祀巫女,世人皆道你冰清玉洁,我看也不过就是个阴险毒辣的妖女。我给致意下了药,刚刚,我们可是颠鸾倒凤了一番。”

池摇光捏住她下巴。尖利指甲在她白嫩皮肤上划出血痕:“方岚安,你知道什么才叫做阴险毒辣么?”

作者有话要说:  池摇光她黑化了……

第48章

一夜之间,丞相千金方岚安莫名其妙就疯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仅从丞相府内某个碎嘴的下人口中传出, 方岚安染了奇症,面生流脓毒疮,整日神志不清地喊着疼, 丞相重金请名医过府问诊, 皆查不出此为何病。

普通人自然看不出问题所在, 可杨致意心有不安。

那夜, 方岚安突然闯入他房中,欲解衣献身,被他怒喝赶出房门,之后就成了疯子,他隐隐有感其中缘由与他有关,遂以面具遮住容貌,自称游方医师拜见丞相。

杨致意望着面前暮景残光、雪鬓霜鬟的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不久前还精神矍铄的朝中重臣。尤其丞相听说他是大夫, 连查都未查他的身份, 立刻命人带他去为小姐诊治,他便知方岚安情况恐怕不太好了。

正因濒临绝境, 所以每一缕希望,在丞相眼里都格外瞩目,以至可以忽略其他。

迈进方岚安闺房,首先闻到一阵腐烂恶臭,床上陷入昏迷的女子, 身段仍旧窈窕,半边脸却烂开红疮,黄色浓稠液体从破烂处流淌而下,滴落在枕间,单单这样看,谁会相信她是沉鱼落雁的方岚安?

杨致意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压下心头愈发强烈的慌乱之感,搭上方岚安脉搏,指尖蓝光闪烁。

如此一探,再也无法冷静。

莫怪不管御医还是民间大夫都找不出病因,他扶起方岚安,手掌凌空拂过溃烂之处,光芒隐熄后,清晰可见一只朱赤小虫在烂疮面皮下游走。

他不愿将这件事和池摇光联系在一起,但心中怀疑的种子却是悄悄生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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